我们一路开着一些不大不小,不痛不痒的玩笑,最后,摇摇晃晃地来到小镇中间的那个十字路口。这个小镇也算得上是方圆数十里之内最为繁华的地方,每逢每个月单日的时候,便会有集市贸易。每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方圆数十里的人们都要驾车或者徒步来这里采购日常的用品,甚至是居住在市区的人都要驱车来这里凑热闹。在乡下,一般没有什么大型的购物超市,所需要的物品全都是个体经营的小商贩来供应,品种单一。大家当然不会为了一些小商品而赶上数十里的路来所需要的单一商品。后来,不知道是谁提议说,既然大家觉得商品单一,我们为什么不让所有的小商贩在每个月特定的一天把自己的商品聚集到一个地方,这样都就形成了货物齐全的市场了吗,既可以给大家一个选取自己所需物品的地方,又可以在闲暇的时候在集市凑凑热闹。于是,集市就这样形成了。当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正赶上集市贸易的日子,到处都是拥挤的人头和脚步。在十字路口处,簇拥着更多的人。他们围成一大圈,全都吵吵嚷嚷的,也不知道到底在做什么。故做神秘,这倒是吸引了我们极大的兴趣,只可惜人太多了,我们就是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也没有挤进去,只好着急地在外面干嚎,像是吃了五毒散。
张国庆一看老是站在外面等也不是办法,就冲我挤了挤眼睛,说道,你看我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捂着肚子,在人群的外围蹲了下来,对着我和建国大喊大叫道,你们不用管我,还是自己回家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们就让我去死吧。
围观的人听到他的胡言乱语,全都转过身来看热闹。
我一看张国庆这样搞实在是不像样子,便赶紧对他说,你别这样嘛,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家再说吧,你看大家都在看你呢,多丢人哪。
张国庆还是不依不挠,一脸哭丧地说道,不,不,我不能再跟你们回去了,我也没有脸再回家了,回家你就告诉咱爸咱妈,让他们就忘记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吧,因为我我发现已经得了爱滋病,回家只能把全家的人都给害死。医生说了,这个病会传染的。
众人一听是爱滋病,全都变了脸色,后来一听说会传染,以为他所谓的传染跟感冒一样,只要呼吸到他喘出来的空气就会被感染上一下,所以,全都捂着鼻子,吓得往后直退,睁着大眼睛看着张国庆,问号不停地向外探头探脑,疑惑这个家伙小小的年纪,建军是怎么传染上爱滋病的。
张国庆接着说,其实,我也是被别人给传染上的。
建国说,那你是怎么被传染的。
张国庆说,我是走过爱滋病人走过的路之后,就被感染上了。
众人只知道爱滋病很厉害,可是,还不知道竟然厉害到这个地步,走过别人走过的路竟然都可以传染,好可怕,好可怕。所以,听国庆这么一说,全都被吓得一哄而散,嗷嗷乱叫,就像是一群受惊的麻雀,拍着屁股都就逃了。他们一逃,就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圈子。这个时候,张国庆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笑嘻嘻地冲着我们说道,说道,看这方法多管用,走,看看里面在干什么。走进去一看,发现我们班的小磊也在其中。他见我们进来,便给我们每个人都发了根烟,笑着说,我在里面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你们来了,其实也不用听声音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你们才能想得出来这种馊主意。怎么样,几位大哥,最近都在干吗呢。
我说,你在这里干吗呢,有人在免费发红枣吃吗?
众所周知的是,小磊本人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普通,济济无名,不见经传,而且,智商绝对不会比一个十岁的好到哪里去。总之一句话,他这人根本就是一个超级低能儿童。所以,我们这些已经自认为是成熟人士的同龄人,基本上都没有谁乐意跟他过事,都觉得丢不起这个人,丢人事小,丢身份事大。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家一看他那样,准会以为我们的智商都跟他那样了,我们可就完了。于是,我们一致警告他,没事的时候,一定要和我们保持距离,否则,格杀勿论。所以,没事的时候,他只好加入我们附属小学的小学生圈子,跟几个小屁孩一起疯狂,一起做家家,而且还要给他们当小弟,真是丢死人了。我们都认为他竟然沉沦到了这个地步,大概做人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还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撒泡尿把自己给淹死得了,但这话谁也说不出来,因为假如你跟他说让他撒泡尿把自己给淹死的话的时候,他可能就要追着你和你讨论一泡尿如何能够把人给淹死的话题,他一定会一脸懵懂地追着你问,人的尿就只有那么一点点,恐怕连只蚂蚁都淹不死,又怎么能够淹死我这么大的一个人呢?我虽然又瘦又小,可是总比蚂蚁大多了,你见过世界上有我这么大的蚂蚁吗。假如有的话,还不把人全给吃掉呀,你看它们在吃虫子的时候多厉害,“啊呜”一口,就撕下来蚂蚱的一只大腿,再“啊呜”一口,另外一条大腿也下来了。我说你别光瞪眼睛呀,快点儿告诉我如何才能用尿把自己淹死,用尿洗澡,想想都是够过瘾的,假如我的尿不够的话,你们能不能借我一点儿,帮我把这个坑给尿满,好让我跳进去洗个热水澡。你们听听他说这话,什么玩意儿嘛,不仅无知得要命,而且还恶心得不行。你在这里已经呕吐上了,可是,他却还在一边追着你问个不停,能把你的脑袋给问得一个有十个大,直到你烦得实在不行告诉他说,假如真的淹不死的话,那你干脆就喝尿把自己给臭死算了,这个时候,他才觉得有道理,然后点点头说,尿喝多了人确实会死,可是,那并不是被臭死的,而是被臊味儿给熏死的,不信你闻闻,尿根本就不臭嘛,它本来就是臊的嘛。你可别觉得我这个人没脑子到连臭味儿和臊味儿都分不出来的地步。我虽然没脑子,可是,我暂时还不想死呢,活着多有意思呀,有的吃,有的穿,有的玩,没事的时候还可以光着屁股到河里去抓黄鳝玩,而死了这些事情都做不了啦,所以,我还是想活着,难道你不想活着嘛,假如你不想活的话,我建议你不要喝尿去死,那样死法多恶心呀,一身的臊味儿,估计连埋你的人都找不到,那才叫惨呢。你看,人家皇帝在死后都被打扮得香喷喷的,所以,有很多人都争着去埋,所以呢,人在活着时候要香喷喷的,死了也一定要香喷喷的,你说是嘛,你虽然嘴上说不是,可是,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说是的,我知道你们总觉得我这个人没脑子,所以,故意糊弄我,其实,我的脑子清醒得很,简直比猪八戒还要聪明,难道你不相信嘛,既然你不相信的话,我就证明给你看,那你就不得不相信了。他的这番没有头脑的话说完之后,后果也是显而易见的。等到他在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没有死,我们几个人都要忍不住地要撒泡尿把自己给淹死了,因为谁也无法容忍他的这种罗嗦和幼稚,往往还没等他把话给说完,你就已经被他给气得肚子鼓鼓的了,所以,他挨顿揍是在所难免的。
当然,他这个人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当他不跟你罗嗦,不追着你问一些幼稚可笑的问题的时候,其实,他还有很多非常可爱的地方。有一次,他在医院后院的垃圾处理站淘宝的时候,突然淘出来一袋已经过了期的避孕套,他左看看,右看看,以为自己捡到了气球。那个时候的气球可是一毛钱一个呢,一下子捡到这么多的“气球”,别说可以玩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便宜卖掉,估计也可以卖不少钱呢。当时他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呢,他就跟捡到了宝贝似的,高兴地带到学校来,向我们耀武扬威。见到那些东西,我们立刻揍了他一顿,然后,警告他离我们远一些。他见我们不理他,便到附属小学找他的那帮小朋友。几分钟之后,我们就看见他带领着那帮小学的小屁孩,一人吹着一只避孕套,排着一字长队,耀武扬威地从校长室的门口走过,一边喊着口号,一边举起手里的那只已经吹得有壶胆那么大的避孕套,向我的那个混蛋的校长舅舅敬礼,气得他差点儿吐血。可是,他拿小磊简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因为国家的法律和学校里的纪律并没有规定,玩“气球”是犯法,违反制度的。而小磊本人从此就开始声名远扬。在学校里,无论是谁,只要一提起小磊的大名,没有一个不大挑大拇指,连声说久仰,久仰的。这话本来是讥笑的成分较多,我们都替他感到丢人,可是,他本人呢?他本人不但不以为耻,反倒要跟你一抱双拳,谦虚道,失礼,失礼。他以为别人真的是在夸他呢。唉,真是一个幼稚的家伙。既然小磊还没有到达知道什么叫做丢人的年龄,所以,我那个混蛋的校长舅舅只好把他的老头子叫到学校来丢人现眼,把这件事情如数汇报。结果回到家,小磊就被他给吊起来揍了整整一个礼拜。最后,真的把小磊给揍急了,他就冲着他家的老头子猛然间喊了一句,****你妈。这一喊,倒还真的把他老头子给喊愣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回味着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么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能不耳熟吗?然后,他老头子就操起那根有胳膊粗细的皮鞭,又是一顿暴风骤雨式的猛抽,大骂道,你******竟然敢骂我的妈你的奶奶,小兔崽子,真是反了你啦。小磊这次给揍得那可真是鬼哭狼嚎,哀声遍野。
好了,言归正传,接着我们刚刚的话题。
我看看周围的这些拥挤不堪的人群,蹭了蹭小磊的肩膀,问道,喂,刚才这里围了那么多的人,他们在干吗呢?
小磊说,他们是在赌博呀。
我说,怎么赌的?
小磊说,哦,是这样的,庄家用一辆摩托车作为赌注,无论是谁,只要是能够连喝七七四十九瓶盖的白酒,然后,再推着摩托车走上一百步,那么,这辆摩托车就是归谁了。而输了的人,只需要支付二十块钱的参赛费就可以了,就这么简单,我说几位大英雄,你们要不要试试呀。我想你们一定想忍不住试试的,因为连我都想试试的,只可惜我既没有你们那样的酒量,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即使喝了四十九瓶盖的白酒也无法推动那摩托车,或者说即使能够推动那辆摩托车,也没法喝掉那四十九瓶盖的白酒。更重要的是,我没有二十块钱的参赛费,但你们几个大英雄就完全不一样了,要酒量有酒量,要力气有力气。更重要的是,不知道从哪里就可以鼓捣出几十块钱出来,即使没钱,可是就凭你们那么大的名气,也可以值上好几个二十块钱了,所以,要是连你们几个都不敢试,那可真是天理不容,地道不公,连老天都会在六月里下场大雪喊冤的。
我说,你******要是再跟我废话的话,我立马废了你吹乒乓的,呃,你小子到底是站在谁那一边的呀,如果你还想好好地活着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地滚到一边去,省得站这里让人看着心烦。
我把小磊推开,看看了那庄家,发现他是我们学校里已经在初三留了两次级,外号叫做鲨鱼的王强。这厮不仅年纪不仅看起来像个中年人,而且还以凶残狡诈而闻名。因为他除了长相凶残之外,本性好像也不怎么样,打家劫舍,拦路抢劫,摸女人屁股,扒小姑娘裤子,样样在行。每当他冲你呲开牙齿,瞪起眼睛的时候,就会让你不由地想起海洋中的大鲨鱼,我估摸着他的外号就是这么来的。数年来,他的那个帮派狐朋狗友们一直在学校里和学校周围称王称霸,无恶不作,连我那个当校长的混蛋舅舅也拿他没有办法。可是,他却从来不敢招惹我们。因为在学校里,要论起打架最凶狠,最不要命的,还得数我们村我们这几个。因为我们的父辈都扛过枪,打过越南佬,正所谓老子英雄儿好汉,将门虎子,他们仿佛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再凶残也凶不过那些越南佬。连那些不要命的越南佬都被我们的父亲给打得抱头鼠窜,何况是他们这几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晃晃,所以,平日里见了面,对我们也基本上是很客气,只要是我们不主动招惹到他们的头上,他们也从来不敢轻易地招惹我们。大鲨鱼见我们几个也过来凑热闹,便用一种挑衅的口气笑着跟我们说,怎么?几位,要不要也试试?反正即使你们输了也没有什么损失的,而赢了呢,就会有这么一辆摩托车,那多划算呢。
这个时候,小磊从也不知道忽然从哪里鼓捣出来的勇气,竟然从旁边忽然窜了出来,对大鲨鱼说,试试就试试,你当建军怕吗,告诉你,他可是醉梦罗汉转世,别说是四十九瓶盖的白酒,就是四十九大碗的白酒也不在话下,你就把摩托车擦干净准备输吧。呃,是吧,你们各位大哥。
说到这里,他冲我们一笑。
张国庆笑着摸了摸小磊的鼻子,说道,你说得太对了,然后,转向建军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建军一捋袖子,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说道,试试就试试,谁怕谁呀。
我说,你刚才都已经喝了那么多啦,现在还想试?
建国也用关心的口气说道,你还行不行呀?
建军说,当然行了,虽然我已经喝了那么多的酒,可是,你有没有看见我有醉意,饿,没有吧,告诉你,我是百杯不醉,越喝心里越清楚。
我说,你百杯不醉,那你刚才怎么连路都走不成了,还得让人扶着?
建军说,我确实没有醉,只是肚子里有点儿难受,翻江倒海似的,不过,要对付这么点儿酒还是绰绰有余的,你们就等着骑摩托车出去风光吧。
说到这里,他便一俯身,从大鲨鱼面前拿起那瓶白酒,一甩手把塞子拍掉,然后,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仿佛是在验证这酒的味道如何似的。在发觉这味道还算是凑合之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大鲨鱼伸手要道,拿来呀。
大鲨鱼一惊,问道,拿来什么呀?
建军说道,当然是喝酒用的杯子了,难道你以为我在跟你要下酒的菜呀?
大鲨鱼一转身,就像是变戏法儿似的,鼓捣了一个酒杯出来。不过,那个酒杯把我们都给吓了一跳,靠,那哪里是酒杯呀,简直就是一喂猪用的大桶。当然了,说那只酒杯像只大桶是有点儿夸张,但是,那只东西大得过火倒是件千真万确的事情,一杯至少能够装得下小半两白酒。一般人别说是喝下去这样的四十九瓶盖,就是九瓶盖估计都要满眼冒金星了,所以,大鲨鱼才会这么自信满满,对建军的这种不自量力才没有怎么地在意。可是,当建军就这么真的脸不红,心不跳,一瓶盖接着一瓶盖喝起来的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失算,觉得建军的酒量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不堪一击。他开始为自己的马虎大意而后悔起来,便随即附加了一个比较苛刻的条件。这个苛刻的条件就是,每次喝完一瓶盖之后,必须把瓶盖倒过来底儿朝天。假如有一滴酒滴下来的话,那就要加罚两瓶盖儿。这个条件使得建军不得不又多喝了十四瓶盖儿。哎呀,这下可真有得建军受了,我感觉他的屁眼儿里都要往外流酒精了。为了一辆摩托车而赔上一条命我觉得真不是很划算。可是,假如就这么真的放弃了的话,那么,便意味着刚才的那么多酒白喝了,而且,还要白白地赔上二十块钱,所以呢,我们都开始暗暗地向玉皇大帝祈祷,向观世音祈祷,向西天如来佛祖祈祷,向五百罗汉祈祷,向阎罗王祈祷,向天上地下,古今中外,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听说过的,没有听说过的神仙祈祷,假如他们能够保佑建军顺利过关的话,那么,赢来的摩托车就先让他们骑两天过过瘾。气氛越来越紧张,建军喝得也就越来越费力。刚才那些被张国庆的鬼话给吓跑的群众现在又重新跑回来围着看热闹,心里虽然都对那辆摩托车万分的觊觎,可是,又不得不打心眼儿里对建军这个小屁孩儿的胆气而震惊。也许是他们觉得,这几个小屁孩儿小小年纪就学人家开始赌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所以,刚才被吓跑的那些人又重新跑回来看热闹,刚才对赌博没什么兴趣的人也开始插进来凑热闹了。所以,现在拥挤围观的人比刚才还要多一倍。如果你在人群的最中间泼一桶水的话,估计还真的很难流出来,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水泄不通吧。这种拥挤的场面幸亏发生在农村车辆比较稀少的地方,如果要是在城市的闹区,我看发生交通意外也就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尽管如此,这也使得那些前来赶会买东西的人不得不绕道而行。大家看着建军在喝酒的时候摆出的这么一副英雄虎胆,前往景阳岗打虎的架势,全都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声,感慨真是英雄出少年,长江前浪推后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呀,纷纷追问这是谁家的虎子,很有将女儿嫁给他的打算。
我心说,建军还真是够划算得了,喝酒不仅凭空赢回了一辆摩托车,而且,还凭空弄回了一媳妇儿,真是一举两得呀。
大家虽然对建军显现出一副崇拜仰慕的样子,不过,也都替他捏了把汗,觉得他再这么喝下去,把肠子给吐出来是一定的。我都看见建军的脸都已经开始变成暗紫色了,就像是落阳的茄子,不仅难看,而且连额头上也开始有微微的汗沁出来。我们都知道,他快要不行了。哪料到最后,他还是忍住了恶心,真的把四十九瓶盖和另外加罚的十四瓶盖的白酒都给喝完了。大家都看着建军,觉得像他这么大的一个小屁孩竟然能够喝完这么多的酒,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在此之前,很少能够有人喝了这么多的酒之后,还能够稳稳当当地用了两条腿站在路上,更别说还有余力去推那辆摩托车了。况且,此刻,墙角里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已经喝趴下的家伙了。看他喝完了自己所要求的白酒之后,我们又开始屏住呼吸,看着他是如何再去推那辆摩托车的。只见他用手捂着肚子,忍住恶心,摇摇晃晃地向那辆摩托车走过去。此刻,与其说那是辆摩托车,倒不如说那是一辆坦克车更加贴切。看样子,它的那副架势简直要比一辆装甲车的样式还要笨重。看着建军一副很吃力的样子,我们都很想过去帮他一把。可是,我知道,假如我们真的走过去把手搭在摩托车上的话,那么,建军此前所做的一切就算是前功尽弃了,所以,建军只有自食其力了。只见他一个人在那里憋足了劲儿,鼓着肚子推着那辆笨重如坦克般的摩托车,步履微艰,慢慢前行,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几乎连便秘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而我们呢,则在一旁也都是紧紧地屏住呼吸,按照他艰难迈动着的脚步的节拍,紧张而激动地小声地替他数着。有些人甚至因为替他紧张过度,几乎把眼睛都给急红了,只是紧紧地攥着拳头,鼓着眼睛,在心里默默地为建军加油助威。我想,建军的胜利可真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假如他要是赢不了这场赌局的话,别说对不起祖国和人民,就是连我们这些支持着他的粉丝都对不起。大家都在默默地祈祷着,暗暗地道:建军呀建军,你可千万不能倒下去呀。我看了一下大鲨鱼,发现此刻已经无法安分下来,正在和另外几个家伙在一旁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鬼把戏。我拍了拍张国庆,朝着他向大鲨鱼和另外几个看起来是帮凶的家伙呶了呶嘴巴,然后,相互会意地把手伸进挎在胸前的书包。我的书包里装着那把我在前文说过的,从顺水漂来的船上弄来的大砍刀,而在张国庆的书包里则装着一整块儿的板儿砖。张国庆拍了拍书包,向我点了点头。而我则用汗渍渍的手紧紧地攥住刀柄,心里恶狠狠地说,哼,你们几个小王八羔子,假如建军赢了你们敢使坏不认帐的话,我就自杀给你们看。
时间正在一秒钟一秒钟地过去,建军推得是越来越吃力,而大家的情绪也越来越紧张。周围的空气像是突然间凝结起来,大家的眼中此刻除了建军正在艰难地推着车子艰难的身影之外,已经看不清楚,听不清楚了其他的任何东西。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这些,仿佛已经没有了其他的任何能够引起他们兴趣的。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建军的艰苦努力,那辆摩托车离成功的目标也就越来越近,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六十一,六十二……大家跟着建军迈出的步子小声地数着,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充满了力量。什么叫做众志成城,什么叫做钢铁长城?什么叫做人民战争?什么叫齐心协力,众望所归,做大概这就是了。这种场面让我想起了红色电影中的战斗英雄在负伤之后仍然紧咬着牙关,抱着炸药包,一步一步,艰难地向着敌人的碉堡英勇挺进的场景。而在这一刻,建军那因为努力而略显佝偻的身影,也就伴随着人们的呐喊声,永远地印在我那深深的记忆之中,甚至是在多年之后,当我坐在电脑前重新观看经典红色电影《黄继光》的时候,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的就是在酒后的建军弓着身躯,努力地推着摩托车艰难地向前挺进的身影。随着目标的渐渐接近,大家的情绪开始兴奋到了极点。而建军那推着摩托车的身体也开始摇晃得厉害。假如不是有这辆摩托车马上就归自己所有的意念支持的话,我相信,他早就支撑不住了。随着他抖动得厉害的身体,那摩托车的龙头也开始左右摇晃得厉害,就像是一只害了寒热病的老牛。这还真他娘的让我害怕,心说,建军要是一不小心就这么给死掉的话,我他娘的找谁偿命去呀。
让人气愤的是,张国庆这个小王八蛋不但一点儿也不担心,竟然还在一边摆开了摊子,做起了生意,对着人群大声喊着,各位大爷,各位大叔,各位兄弟姐妹,各位走过的路过的,快点儿下注呀,看看是建军赢还是大鲨鱼赢,所谓小赌可以养家糊口,大赌可以扬名立万,多赌多得少赌少得,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了这店儿了,现在开始押还不算晚。听到这里,大家纷纷把赌注压在了建军的身上。这将意味着,假如建军真的赢了的话,张国庆将面临着破产的遭遇。我虽然极其鄙视张国庆的这种浑水摸鱼的下流手段,可是,我还是在建军的身上压了五块钱的赌注。而此刻,建军离成功的目标只有一步之遥了,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我和建国,小磊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沉浸在一九四九年全国胜利大联欢时的那种极度的喜悦之中。而众人也已经做好了向张国庆索赔的准备,谁也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就在我们要为建军的胜利而要上前拥抱和欢呼的时候,却发现周围刚刚还在看热闹的人像是突然间受到了惊吓的鸟兽般,纷纷地散去,连押在张国庆那里的赌注都连不及拿了。我们还没有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几个戴着大盖帽的警察正摆弄着警棍,示威似的站在我们的面前,似是而非地望着我们奸笑。而此刻,建军也终于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长睡不起。
我们全部被带进派出所,理由是聚众赌博。
但是,令我们不解的是,主犯大鲨鱼却平安无事,那几个大盖帽竟然冲着他笑了笑把他送到了门外。而我们这些从犯却要进去老实交代情况,这让我和张国庆恼火异常,但又什么也不敢说,只好在肚子里生闷气。
事隔多年,才弄明白整个事情的始终。
那是在我考上大学的那个暑假的时候,到当地的派出所里去办一些关于户口的东西。在派出所的户籍室里,我遇到了大鲨鱼。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保卫国家和人民安宁的光荣的人民警察了。我们旧事重提,他笑着说他的二叔是派出所的所长,他当然没事儿了。然后不停地跟我道歉说,其实那个时候,民警是他们叫过去的,因为那辆摩托车是他二叔的坐骑,觉得他们开出的那个条件没有人能够做到,只是想以此骗两个钱花。可没想到建军居然做到了,他怕输掉了摩托车不好交代,所以,就打电话叫了一帮民警过来帮忙。我虽然表面上装做一副无关紧要的架势,可是,心里却真想一刀废了丫挺的。不过这也难怪了,大鲨鱼的二叔是派出所的所长,我们的父亲虽然扛过枪打过越南佬,可是,在国内斗法却是斗不过派出所所长的,虽然派出所所长在战场上连个屁用也不顶。大概这就是现实的悲哀吧。真是没想到,堂堂一个尖刀团团长的儿子竟然让一个派出所所长给打败了。
我以前曾经说过,我们都是一些坏孩子,而派出所这种地方在我们这些坏孩子的眼中,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它基本上是属于校长室,教务处和班主任的办公室之类提起来就让人产生恐怖心理的不祥之地。每次提起它,都会让我想起白公馆,渣滓洞之类的地方。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了,作为班主任办公室里的常客,这些地方看起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尤其是对已经喝高了的建军来说。在庄严肃穆的审讯室里,他先是旁若无人地模仿迈克尔·杰可逊的跳了一段太空步舞,然后,拿起放在审讯桌子上的茶杯,把里面刚刚续上的开水倒掉,放在嘴边当作步话机用,学着红色电影《英雄儿女》中英雄王成的样子,大声喊道,向我开炮!向我开炮!结果,被两个气急的大盖帽一脚踹到屁股上,踢了好几个跟头,在地上滚了几滚,衣服也破了,鞋子也掉了,书包带子也断了,而那些原本被塞在书包里的老母鸡立刻暴露了目标。那两只老母鸡因为贪吃了建军呕吐出来的东西,被里面的酒精给醉得晕晕乎乎的,现在突然被建军这么一摔,就摔了出来,捆着它们的藤子也开了,同时也被摔醒了,猛然跳了起来,开始满屋子的乱窜,呱,呱,呱,呱,扑棱,扑棱乱飞,把几个大盖帽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闹鬼了呢。
建军被它们这么一扑棱,酒也醒了一点儿,觉得这是自己晚上的下酒菜,可不能暴露目标成了别人的口中物,刚想站起来抓住它们重新塞进书包里去,不料,被几个看守我们的大盖帽抢先一步。他们一挥手把建军扇到在地,然后,一把扑上去,动作敏捷地将它们捉住,掐着翅膀,弄进了厨房,一边走还一边不停嘟囔,好小子,还给玩戏法怎么着,一脚踹出来两只老母鸡,两脚还不踹出来一头大象出来呀?真是了不得啦。说着,又跑过来两个帮手,把装在我和张国庆书包里的另外几只老母鸡当作战利品也给搜了去,同样是弄进了厨房,满脸的喜气洋洋。有了这些战利品,他们对我们的态度也稍稍好了一些,不再向刚才那样凶神恶煞了。其中的一个人竟然还从审讯桌前走了过来,把建军从地上一把给薅了起来,一把按倒在椅子上,说道,小家伙,给我坐好了,好好地配合,老实交代问题,记住,我们的宗旨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可是,建军就是不怎么地跟他们配合。不仅不配合,反而还有点儿胡搅蛮缠。他一下子好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表现出一脸的悲壮,仿佛是落在了敌特务手中的我地下党员,此刻,正被押进白公馆渣滓洞接受敌人的严刑逼供呢。
在大盖帽的严威之下,建军先是学着京剧里大花脸的样子,“哇”“哇”地怪叫了两嗓子,显出一脸的悲壮,然后,眼睛一瞪,脖子一扭,摆了一个宁死不屈的架势。他的那副样子仿佛是为自己将要见到江姐和小萝卜头而洋洋自得呢。结果,兴奋过头,呕呕吐了一地,气味冲天,差点儿把值班的民警给顶了个跟头。而我和张国庆几个人却是怎么也悲壮不起来,一直都耷拉着脑袋,嫣啦吧唧的,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低头认罪。和建军的正气凛然一比,我觉得万民几个简直就像是被我****机关刚刚俘虏的敌特务,正在被押上国际法庭,接受人民的审判。我此刻的形象就像是侵华的头子东条英机,张国庆就是墨索里尼,而建国就是希特勒,想想我们可真是最大恶极,罪不可赦。
看到我们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建军立刻转过身来,给我们几个受了惊吓的菜鸟打气,满嘴地喷酒话,说,你们也跟着老子拿出点儿男子汉的气概来,别嫣啦吧唧的,把老子的脸都给丢尽了,以后还怎么出来混呀。说到这里,他竟然还用他那点儿少得可怜的法律知识来鼓励我们,说道,哼,咱们还未满十八岁,属于未成年,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是保护有未成年的权利,他们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的,否则,我就撞墙给他们死给他们看,让他们为此而付出血的代价,想我恨天无把,恨地无环,金头大老虎陈建军当年不管怎么说也是威震一方的人物呀,震一中,震二中,震南街,震北环,哼,你们就好好地看着吧,他们是怎么把我给弄进来的,还得把我怎么给弄出去,否则,我大手一挥,让手下的小弟平了他们派出所。他的豪言壮语招引得很多闲人纷纷挤进派出所里来看热闹。看得出来,他们之中的大部分都是那些在张国庆的身上下了赌注而没有来得及把钱拿走的人。他们站在一旁纷纷给建军打气说,好,有种,小孩儿,我们真服了你啦,再说两句露脸的话听听。建军的士气大振,刚想再卖弄两句,就被那个审查我们的民警过来当场就甩了几个耳刮子过去,打得建军一摇三晃荡。而那个教唆建军再来两句的家伙也被这耳刮子吓得一吐舌头,我的妈呀,还真打呀。然后,灰溜溜地就跑了,边跑边喊,兄弟,你一定要挺住呀,不是兄弟无能,是****太狡猾,周围一片轰笑。
我和建军平日里虽然感情不错,可是,此刻看到他被扇了耳刮子,却被吓得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其实,也不是不敢放,而是真怕放出一个臭屁出来,臭得那个民警当场再给我几个耳刮子,那就完了。别说是我没种,就是作为哥哥的建国,在看到弟弟挨了扇之后,也只能呆在一旁乖乖地看着的份儿。要不然,你让我们怎么办,站出来还大盖帽几个耳刮子?靠,我说哥们儿你吃多了吧,让我们扇大盖帽,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种你扇给我们看看。当然了,建军挨耳刮子的责任也不完全在那民警,因为连我我也分辨不出来建军说得究竟是醉话还是鬼话,反正无论怎么听都不像是人话。
后来,建军终于挺不住了,酒劲儿上涌,蹲下来开始不停的呕吐,弄得满屋子里都是呛人的酒味儿,不仅呛得我们几个小屁孩直反胃,而且,弄得那几个审讯我们的民警也终于不耐烦起来。他们一人抓起我们中的一个人的后背的衣领,丢进了一间黑不溜秋的储存室里,让我们好好地反省一下,等着家长来领人。说完,大铁门“咣当”一声被紧紧地闭上,我们也就完全与这个世界隔离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估计那些大盖帽都到厨房里去吃鸡肉了。我们辛辛苦苦弄来的猎物竟然都喂了这么一群玩意儿,想想还真是便宜了这些王八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