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勉在摩伢洞中是决然睡不着的，岩壁上的细流汇集起来，凿击着洞底石头，发出的声音让他烦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仰面朝着洞口，在漫天的星里，想找到象征自己命运的那一颗。他左右踱步，上下搜寻，做起了星相家。
夏夜太过闷热，冬夜太过寒冷，但都是一样的潮湿，他不能入眠；所以他整夜远望星空。他开始昼伏夜起，他也不知道花了多久才适应这样过活，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又似乎已经过了一年，谁在乎呢。
有一天深夜，他看到一颗非常亮的流星划过头顶。
“王坚死了！”怎么会呢？他才六十四五岁吧，不，他强壮不输黄忠，况且还没黄忠老呢！但一勉亲眼看到了他的陨落，天意就是天意，没人能改变。
一勉对了，第二天，侍从发现了王坚的尸体，在雁荡山湖畔的胡床上，浑身都是泼出来的酒。有人说他是被奸臣毒死的，有人说他受了封赏以后，酒色过度，富贵死了。还有人说他是思念螟蛉之子而忧死，前两种人都不相信，说道，王坚独子早在西川战死了，他又没有养子，你是胡说；然而第三种人固执己见，说道，他确有一个养子，但是，那个混帐东西背叛了他。
人们质疑第一种说法，王坚已经做起了田舍翁，不领兵也不理政，何必害他；第二种说法是小人之见，王坚是节义君子，岳武穆一样的英雄，他当然不近女色。那么，他一定有个逆子，背叛了他，投靠了鞑子。
从燕赵之地，到岭南荒山，酒肆里，说书的瓦舍里，甚至贵人的宴会上，“王坚的忤逆养子”，代替了秦桧，是人们訾骂最多的角色。
一勉当然不知道这些，他甚至不知道王坚死的时候是几月几日。
另一个闷热的夏夜，一勉看到一颗原本明亮的大星，慢慢变暗至于消失。
“老皇帝死了！”
这次一勉错了，理宗皇帝早就死了。其实这一天什么大人物也没死。但是如果算上蛮夷，确实出了大事。蒙哥汗的两个兄弟，经过了四年的你争我夺，分出了胜负：胜出的那个鞑子叫忽必烈，输了那个叫什么已经不重要了，他的肉碾成了酱，作为美味分给了自己的兄弟。获胜的鞑子忽必烈，对着四域八荒的舆图，敲着长江以南的那一大块，用着驴一样高亢的腔调，对着自己的奴仆咆哮：我要去这里打猎！
这件事，代替了“王坚的忤逆养子”，成了普天之下的新话题。
此后十六年，陈好甫一直在教我为将：教我弓马骑射，教我如何带兵，教我如何在山岭水泽行军，教我如何在丘陵平原布阵。可惜的是，这些本事我从来没用到；就连陈好甫一生最重要的一场战役，我也没有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