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黑姑的心
我俩在‘蓬莱春’楼上找了个靠窗户的桌子坐下,小二沏上茶来,我们便喝茶聊天,想起这六年来,人生就跟做梦一样.我便问他道:
“你怎地又改说评书了?棋也不下了?”
他道:
“上回我不跟你说过,我曾给自己算过命,我这命啊,一辈子就跟这‘合’字干上了.那是从卧佛寺里抽的签,只不过命不在‘金’字上面,而是在‘评(指说评书的行当)’字上面,所以,一旦缘分来临,我马上改就改了‘评’.前年,我遇到的李杰恩师傅,就给他“磕了瓢”(即磕头),拜他为师,习学袍带书西汉演义和封神榜前几天,我又拜张诚斌为师,进修东汉演义.这不,今天头一天开书说东汉演义,就被你赶上了!哈哈哈......”
师空剑问:
“连老弟,你那论江湖春点调侃的书写得怎么样了?”
“还差那么一点,就快写完了,写完还得改,因这书的内容得罪人,估计得得罪一大批人,我得想个什么法子,就是想个万全之策,来保全自己,对吧?”
我赞成的点了点头.这时酒菜上齐,我俩边喝边聊,我便趁无人在旁之时,便问及燕子李三的情况,他一拍大腿道:
“咳,哥哥,别提了,他比那古书中说的还有意思!”
于是我就问他,怎么个“别提了”,他就给我说了一段“燕子”李三最近的新故事来.
原来,那李三越狱之时,正赶上刘黑姑三年刑满释放出狱.当黑姑出了监狱的大铁门之后,突见一洋车夫跑到监狱门前接她,她一看那人面目憔悴,胡子拉茬的并不认得,把她吓了一跳.但经她仔细地端详他的面容,三看两看,便断定他是燕子李三化装而成的,便当着把门的狱警笑了笑,并不说破.
黑姑坐上洋车之后,那燕子李三就在大街小巷飞奔起来,一直跑过了西单牌楼,拐弯抹角地穿进闹市口,在笔管胡同的一间院子门前停了下来.等李三锁好车走进院子,把院门反插上,黑姑迫不及待的与“燕子”李三拥抱亲吻起来.口中还咕哝着: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半天,李三笑着说道:
“咱先进屋去吧!洗把脸,我得先把化的妆卸了,然后再换件衣服,好吗?”
黑姑听说后,就松下了搂在李三脖子上的双手,围着院子里的三间屋子看了起来.她见这几间房屋,虽很低矮,却也整齐,有一间屋稍大些的,与那西城根的房子不相上下.便问道:
“这院落是你买的?”
李三点了点头,从门框上沿将屋门钥匙摸到手里,然后将门锁打开,俩人进了屋,黑姑一眼就看到床铺沿上,有一叠轧平了新衣,那浅蓝地儿小白碎花的图案,是那么的漂亮而又雅致大方.他伸手将它提起,喜悦的拿着它,在身上来回的比划着,遂笑道:
“没想到,你还是最懂得我们女人的心呐!”
李三道:
“好了,我先把炉子点上,做几壶开水,咱俩洗个澡,得把这几年的秽气洗掉,然后,咱们到闹市口小酒馆吃点儿,喝点儿.晚上还有大事要做呐!”
黑姑诧异问道:
“晚上还有什么事?”
“这个,哈哈,我先不说,等到那时,你自然会知道!”
到了傍晚,俩人才算折腾利索了,李三看那黑姑身上刚刚换上了那身新衣,显得非常美丽,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分明比刚出狱时滋润多了,忍不住将黑姑的脸捧到嘴边,嘬了起来.黑姑深情的把舌头递到他的唇间,任他摆弄.过了一会儿,李三松开了嘴,将衣架上的礼帽扣在头上,拿着不太标准的京剧腔,调笑着说道:
“夫人,起驾闹市口,喂那五脏庙去者!”
于是,李三将那洋车推进院里来,复又把院门锁上,就去闹市口小酒馆吃饭去了.吃完饭,李三招来两辆洋车,说明去哈尔飞剧场(现在的北京西单剧场)看戏,黑姑心里高兴,遂上车来到哈尔飞剧场门前,下车后,见剧场门前贴有海报,上写:
“今晚场,评剧枪毙驼龙,编剧:评剧开山鼻祖“戏圣”成兆才,由复盛戏社演出.主演芙蓉花饰驼龙.主要演员:芙蓉花、花云舫、李小霞、花小仙等.票价一元.”
黑姑心里一紧,两眼忽然饱含泪花,急忙跑进了入口.李三早就提前买好了戏票,便紧跟在黑姑的身后进入到剧场里面,寻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刚坐好,那紫红色的大幕,随着开场锣鼓,徐徐地拉开了.李三看那剧场里,人满为患,连四周的墙边上都挤满了人.再看那黑姑的脸时,见她已不再那么激动了,两眼闪着泪花平静如水,紧盯着台上,似乎在盼望着什么.
台上,灯光突然暗淡了下来,那布景电闪雷鸣,一队“胡子”踏着“急急风”锣鼓上场,个个都歪着个脖,斜楞着眼,灰头土脸,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转眼间,人喊马叫,乱成一团,出现了一片抢男霸女的场面.一个年迈的的大娘前来跪在地上求绕,被一个土匪,一脚踢了个筋斗一个有病在身的老庄稼汉,起身阻挠,被“砰”的一枪,打死在了地上.忽然,一个头上扎着大辫子的年轻姑娘,被两三个如狼似虎的土匪,提着枪从后面追到台前来,又被那长着虬髯的匪首张着两只大手给拦住,他匪首用一只手托着那姑娘的下巴,斜着两只贼眼看着那姑娘的脸蛋,发出一阵淫邪的笑声.这情景,突然使黑姑的心颤抖了一下,李三赶忙用他的大手攥紧了她的手掌心.他知道,台上演的这一幕,不正是黑姑她的遭遇吗?
“乒乒乓乓”,一阵枪声响过,那台上的土匪都被枪声打倒,匪首胳膊也受了伤,枪掉在了台上.这时,一个英姿飒爽的美少女,头上戴着兔皮帽,腰上扎着牛皮软带,手提两只驳壳枪走马上场,一脚“四击头”,就把那匪首踏在脚下,用那枪口指着那匪首的脑袋从容唱道:
“大荒川,闹匪乱,摩天岭来了我,名噪关东,杀富济贫的仁义军,救民于水火之中......”
只听她唱腔激昂清脆,托腔高亢,一股英气贯满全场,大有绕梁三日之感.
“哗!”“好.好!”
“啊!这就是名震津京和东三省的评剧皇后芙蓉花吗?哦,她饰演的双枪女英雄驼龙,真是豪气冲天啊!”“燕子”李三随着场内的喝彩声,心里赞叹地想着.
坐在李三一旁,被戏中人物所迷住的黑姑,做梦也没有想到,三哥会在她出狱的当天晚上,带她来看戏,看她最想看的,也是使她撕心裂肺的戏枪毙驼龙.那驼龙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再生父母,她和她亲如姐妹,同在一起过过一段硝烟弥漫、生死与共的日子.现在,她完全沉浸在了那段不寻常的响马生崖中.
驼龙把黑姑救上摩天岭的第二年,“大龙”王福棠就中了日本鬼子黑川大佐和五里桥警察所,在通往摩天岭的夹卵子沟设下的埋伏,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绺子撞墙了,王福棠身中七弹,后背那一枪射穿了肺部,造成了血气胸。鲁牛子见大当家的受了伤,和弟兄们都拼命了,好不容易才保护着王福棠与张素贞逃到乱石山,随后背着“大龙”回转摩天岭.张素贞也挂了彩,她顾不上伤痛,抱着奄奄一息的王福棠心如刀绞,原本美丽的张素贞,现在是一副深秋后的景象。她的衣服有些破烂,肩头被剐了一个三角口子,翻卷的布片儿跟着她一抖一抖的抽泣,头发蓬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黑姑看到张素贞这般摸样,她的心跟着一紧一抽的隐隐作痛。
摩天岭大寨搭起了灵棚,灵棚里并排停放着死去了的弟兄们的尸体,张素贞把王福棠的灵堂设在她的卧室里,由黑姑陪着她守灵,其他人一律不让进去,就连各山头前来吊祭的江湖朋友,她也一概不见。
“二龙”王福强送走了“三江”绺子的诸葛师爷,坐在灵棚里看着停在灵床上的一排尸体,满脸沮丧。弟兄们也没有了平时嬉闹叫骂的心情,都沉着脸和尸体对望着,恍似就要散伙“撤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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