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是动荡不安、风云万变的世纪,是科学技术高度发展的世纪,也是各种哲学思潮和文艺思潮最为活跃的世纪。在这种社会历史环境中,法国的戏剧家们无视亚里斯多德戏剧传统和旧的典范与权威,开创了许多新的戏剧流派和表现形式,其影响波及欧洲甚至更远的国度,从而奠定了戏剧现代化革新的基础。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法国戏剧状况基本上是19世纪后半期的延续。那是一个充满活力的非凡时期,艺术家们深信自己生活在一个新纪元的开端,他们像探索宇宙奥秘一样探索着戏剧艺术这片天地,开拓出前所未有的新的表现形式。这种富有活力的独创性的繁荣局面,在法国戏剧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例如,曾兴旺盛行的法国自然主义在文坛上走向衰弱时,戏剧革新家、导演安德烈·安托万创立起他的自由剧院,致力于把左拉的自然主义理论付诸实现于戏剧舞台。他努力追求舞台布景和细节的真实性,在表演上追求自然与生活化,以求真实地表现客观的物质世界。这种全面模仿的布景幻觉和自然主义的演剧方法,虽然遭到一批年轻的未来美学革新者的冲击,但安托万的一系列戏剧改革活动不仅震动了法国,而且还引得许多国家的戏剧家纷纷仿效,一批以追求艺术创新、反对搞商业化演出的实验性剧院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最为著名的有柏林的自由剧院,英国的独立剧院,莫斯科的艺术剧院等。
从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至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的这20年时间里,对法国戏剧表导演艺术影响最大的要数科波和他的老鸽笼剧院。让演员靠近观众,用空旷简洁的舞台自由地创造虚构的艺术,恢复舞台真正的崇高和单纯,这是雅格·科波建立老鸽笼剧院的初衷。他大胆地进行舞台建筑上的革新,使之更适用于他所主张的与观众建立起直接关系的表演艺术。老鸽笼剧院的出现,引起巴黎乃至欧洲观众与戏剧家们的关注。老鸽笼剧院的优秀演员查尔斯·杜兰和路易·茹维先后脱颖而出,成为出色导演。杜兰突出音乐和灯光的作用,以此来表现戏剧的诗情画意。茹维则在担任香榭丽舍喜剧院院长期间,大力搬演当代优秀的、具有特色的剧目,他忠实地再现了法国青年剧作家季洛杜的戏剧,热诚地向观众介绍这位后来名垂法国剧坛的新人新作。
加斯彤·巴蒂因导演《大型牧歌》而一举成名,他以巧妙的灯光布景向法兰西观众介绍德国的表现主义戏剧。来自日内瓦的著名演员兼导演乔治·皮托耶夫则以其简练完整的风格,充分表现了他在改编、翻译、舞美设计,以及导演、表演方面的才华。1926年7月,以上这四位志同道合者建立起“卡特尔”联盟,共同致力于使法国戏剧年轻化的工作,他们与商业戏剧展开了激烈竞争,其影响极其深远。
才华横溢的保尔·克洛岱尔、让·季洛杜和让·阿努伊,皆为二战前法国杰出的剧作家,他们以娴熟的编剧技巧,真正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曾到中国担任驻华大使的克洛岱尔的戏剧洋溢着深沉的宗教情感和诗人的灵秀。季洛杜则以赞赏的态度来表现他笔下那些年轻的男女主人公对自我的绝对追求。而阿努伊的戏剧美学认为,苦难能够使人闪耀着一种悲壮而又傲岸的美,这种美具有丰富的内涵,可以产生出不可估量的社会价值。他的代表作《安提戈涅》被誉为与萨特的《苍蝇》、加缪的《卡里古拉》并立的法国现代三大杰作之一。
喜剧,在这段时期里,也发展非常迅速。这是因为巴黎观众在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剧场成为人们暂时摆脱阴影、忘却痛苦的地方,人们涌到剧院里,渴望观看轻松愉快的戏剧表演,这使喜剧倍受欢迎。其中深受观众宠爱的剧作家有萨查·吉特理、儒勒·罗曼和马塞尔·帕尼奥尔。
超现实主义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产生出的一种反叛传统价值观念和传统艺术观念的文艺思潮,其声势之大、影响之广,超越了法国国界,成为一个国际性的、涉及文艺所有领域的重要流派。超现实主义在戏剧方面的影响虽不及它在诗歌和绘画领域那么大,但其表现形式却大大启发了后来兴起的荒诞派戏剧,让·科克托及其剧作成为这一流派的最大代表。
被超现实主义组织开除出来的阿尔托和维德拉克于1927年创建了阿尔弗雷德·雅里剧院,法国先锋派戏剧在这里找到了表现的舞台。值得一提的是这个阿尔弗雷德·雅里在19世纪末曾因一出怪诞的《乌布王》搅得巴黎剧坛天翻地覆。戏剧理论家、诗人兼演员阿尔托是残酷戏剧理论的创始人,他反对西方传统戏剧,认为它们早已僵化,戏剧的首要任务就是恢复戏剧的神圣性和仪式性,依靠音响、灯光、音乐、舞蹈、动作等符号来刺激观众的神经,震撼观众的心灵,从而产生精神上、道德上的剧变,达到心灵的纯净。阿尔托激进的戏剧观还包括取消舞台和观众席,要求观众积极参与整个演出,等等。遗憾的是,阿尔托残酷戏剧理论的价值不仅没有被他的同胞所认识,反而被视作奇谈怪论,直到30年以后,通过美国等地的艺术家对阿尔托戏剧观点的实践,残酷戏剧理论才被法国本土所承认,并在20世纪60年代风靡法国和世界。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传统的道德观念,传统的美学原则受到更加激烈的挑战,法国戏剧由此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与繁荣。其中影响最为深远的要数萨特和加缪的存在主义戏剧,特别是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思想及其剧作,在欧洲乃至世界各国都有很大的影响和追随者。萨特一生创作10余部戏剧,其作品以独特的艺术风格,睿智、犀利的笔触,以及充满戏剧性危机和寓意性、哲理性的内涵而见长。他的境遇剧强调人在一定境遇中的自由选择。加缪的剧作表现了世界的荒诞性,以及人类命运的荒诞性。他的《卡里古拉》和《误会》等剧告诉观众,我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是荒诞的、异己的、不合理的、非理想的,仅仅停留在西西弗斯式的清醒意识上是不够的,还应该有反抗的行动,即面对荒诞,不仅要有清醒的认识,还要藐视它,用行动来反抗它,“我反抗故我存在”。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荒诞派戏剧在法国崛起,以后在欧美流行甚广。主要代表人物有贝克特、尤奈斯库、阿达莫夫和热内。荒诞派戏剧受到存在主义的影响,剧作家们用荒诞的、非传统的表现形式所反映的基本观点就是:人的孤独、绝望,命运的反复无常,世界的不可知和人生的无意义。总之,“荒诞”就是荒诞派戏剧的母题。在艺术处理上,因《等待戈多》而赢得国际声誉的贝克特往往采用闹剧的手法来表现具有悲剧色彩的主题,这是一种清晰而又痛心疾首的表现。贝克特以冷峻的目光,审视了现代人的生存状况,人失去了祖国,失去了家园,失去了信念和爱与恨的能力,变得如此微不足道,却对自己这种荒诞处境和悲剧性状况麻木不仁。《等待戈多》给予观众的不是娱乐消遣,而是感人至深的思考。
20世纪60年代以后,法国戏剧界导演的地位占绝对优势,一切以导演为中心,剧作家的作用被掩没了,优秀的导演可以集编剧、演员和导演为一身,以至于到20世纪末,还不曾出现过一个堪称伟大的剧作家。以善长导演大场面的普朗雄,以及太阳剧社的创始人、提倡集体创作的女导演姆努什金、崇尚梅耶荷德的维泰兹等均为法国这一时期享有盛名的大导演,他们纷纷把眼光投向外国,甚至更遥远的东方戏剧。特别是姆努什金,她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了对东方戏剧的探索,她公开宣称“戏剧艺术的未来在东方”。日本的音乐、歌舞伎的演剧手法、程式化的中国戏曲和印度戏剧的表演形式等等,都被运用于姆努什金导演的作品之中,显示出她和她的太阳剧社对戏剧艺术的不懈追求与探索。
回眸20世纪法国戏剧艺术,我们发现法国的戏剧艺术家们,以一股激进的、革新的气概,敏锐地反映出了当今这个时代和社会、精神与道德的各色各样的冲突与问题。因此,当萨特的《肮脏的手》《禁闭》《死无葬身之地》、加缪的《误会》、贝克特的《等待戈多》、尤奈斯库的《犀牛》《椅子》、热内的《阳台》、阿努伊的《安提戈涅》等法国现代戏剧在中国舞台上上演时,同样在中国观众中引起了共鸣。20世纪法国戏剧在欧洲戏剧舞台上的中心地位是举世公认的,它为人类的戏剧艺术的发展作出了重大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