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笔冢随录(2)万事皆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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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五松名山当夏寒(2)

“不错。”韦势然回答得很干脆,“我叫你来退笔冢,其实另有用意。”

罗中夏面色因为气愤而涨红,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什么用意?”

韦势然悠然弹了弹指头,像是当日在长椿旧货店后的小院里一样:“你们要知道,管城七侯都是笔冢主人的爱物,所以他为了寻找收藏之地,也颇费心思。这一个退笔冢,实际上乃是笔冢主人盛放天台白云的笔盒。”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忽然提起这个干吗。

“笔冢吏大多以为笔灵必然与炼者的籍属有所关联,其实大谬不然。”说到这里,韦势然瞥了熔羽一眼,后者有些面赤。

“天台白云是王右军性灵所至,何等尊贵,岂能放到尽人皆知的地方?隋末唐初之时,笔冢主人终于选定了秦望岭作为天台白云笔的寄放之所。这里有王献之的墨池、智永的退笔冢,他们两个与王羲之都有血缘之亲,作为藏笔之地再合适不过——不过盒子虽有,尚缺一把大锁。”

“于是辩才也是个关键?”熔羽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错。”韦势然道,“据我猜测,那个御史萧翼,恐怕就是笔冢主人化身而成的。他故意骗走了辩才收藏的《兰亭集序》真迹,让老辩才怨愤而死,然后再把这和尚催化成无比强大的怨灵,一腔沉怨牢牢镇住云门寺方圆数十里,顺理成章地成了笔盒上挂着的一把大锁。”

说完他双手一合,像是锁住一个并不存在的盒子。

众人都沉默不语,原来他们以为那只是唐初一段文化上的佚事,想不到还有这层深意。罗中夏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惶然。

韦势然伸出两个指头:“因此,若要开启笔盒,让天台白云复出,必须要有两个条件。”

“释放辩才的怨灵?”熔羽和颜政脱口而出。

韦势然赞许地点了点头:“不错,只有辩才的怨灵彻底释放出来,才能解开加在笔灵上的桎梏。不过,这才是笔冢主人此局真正的可怕之处……笔灵大多狂放不羁,如果只是简单地毁弃退笔冢,固然可以解开辩才的封锁,但天台白云也会在解脱的一瞬间溜走。毁弃退笔冢的人非但不能得到笔灵,反而会遭到辩才怨灵的反噬。这并非没有先例。”

众人想到刚才的凶险场面,无不后怕,心想不知那位不幸的先例究竟是谁。

这一次熔羽比别人反应都快:“所以只有在释放的瞬间克制天台白云,不让它遁走,才能借此化掉辩才怨气?”

“不错,只有在解放天台白云的同时能留住它,才能让天台白云用《兰亭集序》化去辩才怨灵,再从容收笔。一环扣一环,一步都不能错。而能满足这个条件的……”

韦势然停顿了一下,把视线投向半空,白鹅依旧围着青莲团团转转,不离退笔冢上空,“管城七侯之间有着奇妙的共鸣。若要控制一支管城笔侯,必须要用另外一支管城笔侯来应和,这也是笔冢主人最根本的用意——非是七侯之一,就没资格来取七侯之笔——如今的世上,六侯都渺茫无踪,只有青莲笔已经现世……”

罗中夏脸色刷地一片苍白:“即是说,你们骗我来退笔冢,目的根本就是为了让青莲与天台白云彼此应和相制,你好收笔?”

“然,天下唯有青莲笔才能破开这个局。”

韦势然指了指半空,用行动回答了罗中夏的疑问。一只斑驳的紫檀笔筒嗖地一声从他袖中飞出,悄然靠近仍与青莲纠葛的白鹅。

这个笔筒是用一截枯树根茎制成,镂节错空,苍虬根须交织在一起,拼凑出许多无数个之字纹路,可称得上是件集浑然天成与独具匠心的名器。

相传王羲之一生最得意的作品就是《兰亭集序》,而《兰亭集序》

中最得意的,是那二十一个体态迥异,各具风骨的之字。王羲之当时兴致极高,天才发挥得淋漓尽致,等到后来他再想重现,已是力不能及。

所以要收天台白云笔,用这一个紫藤之字笔筒,实在恰当不过。

韦势然显然是早有准备。

“原本我计划是把罗小友诱到退笔冢前,然后自己动手。不过既然有诸葛家的几位主动配合,我也就乐得旁观了。那位带着如椽笔的小姐真是知心人,毁冢毁得真是恰到好处。只可惜你们不知内情,若不是天台白云及时出世,险些在辩才手里送掉性命。”

听完这种风凉话,罗中夏已经无法可忍。

“可恶!青莲笔,给我战这个老东西!”

一声怒吼,被一骗再骗而积聚的怒气一下子全在瞬间爆发出来,如同维苏威火山一样喷射着灼热的岩浆,滔天怒意卷向韦势然。

这个懦弱的少年第一次如此积极主动地表现出强烈的战斗欲望。

“雷凭凭兮欲吼怒!”

感应到了主人召唤,本来与天台白云笔沉浸在共鸣中的青莲笔猛然回头,把罗中夏口中的诗句具象化成如啸似吼的雷霆,气势汹汹。

韦势然却似早料到了他的反应,轻轻用指头一挑,所有的雷电都被一股奇异的力量引导着反震回去。罗中夏用尽全力,一点后招都没留,这一下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震出十几米以外,衣服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你的青莲笔毕竟只是支遗笔,还是别逞强了。”

韦势然淡淡说道。这时紫藤之字笔筒已经将天台白云吸入大半,每一个之字都泛起了金光,远远望去就好似在笔筒外镏了许多金字一样。

熔羽忽然意识到,如果再不动手,只怕这管弥足珍贵的天台白云笔就会落入韦势然之手了。他原本还想如果能把这支笔据为己有,不仅修为进境一日千里,还可以傲视整个韦家,无人能比。

他迈出一步,想突然发难,脚尚未落地,心念却忽然一动:“这人看似没有笔灵,却一下子打飞了青莲笔。虽然罗中夏那小子不济事,可青莲的实力都不能当其一击。看来他的实力深不可测,不可妄动……”

想到这里,他连忙把将要升起的沧浪笔收了。这些小细节韦势然全都瞧在眼里,不由得看了一眼熔羽:“年轻人,何苦如此用尽心机?”熔羽一下子被说破了心事,面色大窘,白皙的脸上涨起团团红云。

韦势然笑道:“心有不轨倒没什么,被人说破就立刻脸红,如此首鼠两端,难成大事啊。”

熔羽二话不说,忽然拜倒在地:“前辈教诲的是,不知晚辈是否有幸跟随前辈。”

他前后的态度突变,在场的人都是一惊。尤其是熟悉熔羽性格的二柱子和然然,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居然会对别人拜倒。二柱子不由得惊讶地嚷出声来:“熔羽哥,他是叛徒啊!”

韦势然此时已经把天台白云尽收笔筒之内,他一招手,笔筒回到自己手中,脸上不禁也浮出喜色。然后他转向熔羽:

“也好,管城七侯若想集齐,我的确需要一个帮手,不过我没承诺给你任何东西,是你自愿的。明白吗?”

熔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听到他要集齐七支管城侯,两条白眉露出微微的喜色。

“哥哥!你就这么走了?”然然大叫,语气里已经拖有哭腔。

“让二柱子送你回韦庄,跟爸爸妈妈说不用担心。”熔羽站起身来,语气温和地对然然说,眼神里闪过一丝柔和的光芒,随即这光芒立刻消逝。

他对韦势然说:“前辈,我已经准备好了。”

韦势然点点头,对着远处的罗中夏道:

“罗小友,好好保存你的青莲笔吧,日后还有大用。”

说完韦势然搭住熔羽肩膀,两人身影一转,如穿林之风般簌然消失。于是退笔冢之上,真正恢复了平静。辩才已消,白鹅已收,空剩下满目疮痍的废墟和半空中一朵不知所措的莲花。莲花的花瓣颓落,色泽灰败,和刚才的光彩迥异。

罗中夏静静地躺在地上,刚才韦势然的话他听在耳里全无反应,全身的伤痛不及心中悲凉。他的希望原本全寄托在了退笔冢上,指望能就此解脱,回归正常生活,可却又一次被残酷地欺骗了——而且还是被那个人。

他闭着眼睛,心如死灰,觉得生无可恋,恨不得一死了之。

忽然一滴清凉的水滴在脸上,冰冷彻骨,却像是冰敷的毛巾搭在发烧的额头,让整个身体乃至灵魂都为之一舒。

罗中夏仍旧闭着眼睛。很快他就感觉到了更多的水滴滴下。

不,不能叫滴下,那种轻柔的感觉,应该叫飘落才对。

一只柔软的手放在了他的额头,还伴随着细切的抽泣声,那声音似曾相识。罗中夏下意识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几片柳絮般的白色雪花残留在脸上,很快就融化了。

他猛然坐起身子,瞪大了眼睛急切地四处环顾。当他与颜政的视线重合时,后者面色凝重,冲他点了点头。

“是她。”

青莲笔收,点睛笔出。

指引命运的点睛笔再一次指出了方向。

罗中夏循笔尖望去,只来得及见到林中一个娇小的身影闪过,然后立刻消失……还未等他有所感慨,视线忽又被另外一位女子的身影挡住,冰冷的刀锋距离鼻尖只有数毫米之遥。

“姓罗的,现在继续算我们那笔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