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读懂日本:菊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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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矛盾的日本人(2)

在研究日本的过程中也应该关注这种不同文化间的差异、影响及其后果。人们都意识到了美日文化间根深蒂固的差异,甚至还产生了一种误解——日本人的行事方式始终是与我们背道而驰的。一个研究者如果也相信这种说法,将这种差异简单地夸大,认为不同文化的民族根本不可能相互了解,那将是非常危险的。人类学家根据自己的经验已充分证明,即使最离奇的差异也不会妨碍研究者对不同文化的理解。比起其他社会科学家来,人类学家应该将差异看做一种有价值的资料来利用。制度和民族之间的差异越大,人类学家就越应该注意。在研究过程中,人类学家不应只注意少数几个特别挑选出来的例子,不能将自己所研究的部落的生活方式看做理所当然的,也不能轻易放过任何细节。一个未受过比较文化学训练的人在研究西方各民族的文化时,往往会忽视许多日常生活的细节甚至人们对琐事的固有看法,这主要是因为他把太多事情。

都视为理所当然。实际上,这些习惯和普遍接受的说法深层地渗透了这个民族的性格,影响着这个民族的未来,它们的作用已远远超过了外交官所签订的各种条约。

人类学家必须对这种人们习以为常的日常琐事加以研究,因为同一件事情在一个部落看来是很平常的,在另一个部落看来可能是非常重大的。人类学家如果要理解某一部落的陋习,或是畏惧的事情,或是在某些假想的情况下其他部落的看法和应对方式,就会发现这取决于那些习以为常的细节问题。人类学家必须认识到这些细节的重要性,并且也要懂得如何去发现和挖掘。

这种方法同样适用于日本文化的研究。人都是在日常生活中学习和进步的,不论是原始部落还是文明程度非常高的民族,普通老百姓个人的处世方式都是从日常生活中学来的。不论他们的行为看起来多么怪异,思想表现得多么偏激,都能从他们的生活和经历中找到根源。当我对日本人的某种行为感到迷惑不解时,就会认为他们的日常生活中一定是有某些最平常的细节和琐事造成了这种奇特行为的产生。我只有深入研究日本人的日常生活细节,才能得出结论。我发现,许多看似孤立的行为其实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因此十分重视数以百计的单个行为中的共性。在人类社会中,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价值观,但仍然存在着某些公认的价值观。无论有多大困难,人们都试图把这些公认的处事方式融于现实生活中,力求保持自身和大环境的和谐统一。在经济活动、家庭行为、宗教仪式以及政治活动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情况的存在。就如果一个部门产生了比其他部门更大的变化,其他部门就会感到巨大的压力,而这种压力正是来自内部和谐一致的需要。

在现代文明社会,宗教仪式、经济活动、政治活动之间的交流、融合日益频繁,研究者只有把调查研究的范围扩大到经济、宗教、教育、家庭等更多的领域,才能深入探究研究领域中的真理,从而理解一个民族的政治、经济、道德活动都与他们的思维习惯和生活方式有密切关系。因此,我在本书中并没有专门论述日本宗教、经济生活、政治或家庭,而是试图探讨日本人的生活方式,通过描述日本人的活动来揭示他们表露自我的一些动机和设想。我的目的在于探讨日本之所以成为日本民族的原因。

在二十世纪,我们仍有不少弊端,我们的头脑中仍有许多混合着偏激的概念就是其中之一,这是形成日本民族的原因,同时也是美国成为美利坚民族的原因,法国成为法兰西民族、俄国为什么是俄罗斯民族等问题的原因所在。由于各国间彼此缺乏了解而容易产生误解,有时问题仅仅丝毫之差,但是常常会是无法调解的分歧。当一个民族的经验、价值观和思想与我们所想的完全不同,并且他们还制定了一系列的路线目标时,那还怎么谈及共同的目标?我们不了解他们的习惯和价值,而且也根本没有找机会去了解。如果真的去了解,也许会发现他们的某个行动并非是坏的,因为它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

我们不能完全相信每个民族对于本民族思想和行动的说法。虽然每个民族的作家都试图全面描述本民族,但是这有很大的难度,因为任何一个民族在观察事物时所用的镜片、视角都不同。在观察事物时,人们很难察觉到自己的观察是透过镜片进行的。任何民族都把焦距、视点视为习惯,视为本民族天然所接受的,这好像是上帝安排的一样。我们从不期待戴眼镜的人清楚自己镜片的度数,同理也不期望每个民族能分析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如果我们要知道眼镜的度数,就会培养一位眼科医生,他会通过专门的知识和技术来检查出眼镜的度数。无疑,我们相信未来各国的社会科学工作者会和眼科大夫那样,为各个民族提供类似的服务。要做这项工作,就要求这些人要具备坚强的意志和冷静的态度,而且他们还要有宽阔的心胸。一些善意的人有时指责那些意志坚强的人。那些强调“世界大同”的人坚定地向全球各地的人灌输这些信念:即“东方”和“西方”,黑人和白人,基督教徒和伊斯兰教徒。这些差异其实都是表面的,实际上人和人的想法相差不大,我们称这种观点为“天下之人皆为兄弟姐妹”。可是,我不理解为什么信奉“天下之人皆为兄弟姐妹”,就不能说日本人有自己的生活方式,美国人有他们的生活方式。看来这善意的人会认为,所有民族都是复印出来的一样,如果不是,天下大同就难以实现。但是,强迫其他民族接受别的民族的东西所形成的单一性,就如同强求自己的妻子、儿女和自己长相相同,这实在是太荒唐了。而意志坚定的人承认差别的存在,他们也尊重差异,他们的目标就是建立一个能容纳所有差别的安全世界。美国可以是纯正的美国而不威胁世界和平,法国、日本也可以如此。对于所有的研究者来说,企图用外部压力来抑制这种想法的意图都是荒谬的,因为文化研究者都不相信文化差异是达摩克利斯之剑,它会悬在人类头上的。同样,善意的人也不用担心采取这种立场就会使世界变得死寂,因为支持文化的差异,并不意味使文化、民族和世界停止发展。英国走过伊丽莎白时代,接着走进了安妮女王时代和维多利亚时代,并未因为发展而丧失英国的本色,也正是因为存在差异,每个民族的特有情结才能够世代相传。

系统研究民族的差异,要有坚强的意志和宽容心,而且只有信仰坚定的人才会有不同寻常的宽容心。也只有这样,宗教的比较研究才能得到发展。这些人可能是基督教徒或阿拉伯学者,或是不信教的人,但是他们都不是狂热者。文化比较研究也是如此,如果人们还在尽力保卫自己的生活方式,并相信自己的生活方式是世界上唯一适合自己的,文化比较研究就难以进行。因为这种人不会明白,了解其他生活方式会增强对自身文化的热爱。他们把自己置之于愉快和真实的体验之外。他们很保守,所以别无选择,只能要求其他民族也接受自己的方式。美国人会强求其他民族接受自己所喜欢的方式,但是,其他民族却难以接受美国人的生活方式,这就如同计算中无法用十二进位制来代替十位制,或者如同我们无法学会东非土著人单腿站立休息一样。

因此,这是本阐述日本人习惯的书:人们认为日本人的习惯应该是什么样的,或是说日本人的习惯是什么样的。这本书将谈到日本人在什么情况下希望被恭维,在什么情况下不希望被拍马屁;日本人什么情况感到惭愧,什么情况感到尴尬,以及他们有哪些原则和要求等。本书所述的都是最理想的论据,绝不是那些清谈者来自街头巷尾的话题。这并不是说这些人都会面对书中所提的特殊情况,他们会承认自己在那种情况下会怎么办。之所以进行这样的研究,就是要勾勒出日本人灵魂中影响他们思考、行动的态度。也许这本书最终不能完全达到目的,但这是本书追求的目标。

研究者常常会发现,研究一些现象时,即使增加材料,也不能保证它的准确性。比如,一个人在什么时候向谁行礼,这不需要研究统计每个日本人。因为,任何一个日本人都可以向你说清楚这种常识问题,所以没有必要研究成千上万的日本人,只要有几个例证就行了。

如果想研究影响日本人生活方式的前提条件,工作量比统计工作还要大得多。人们需要明白,公认的习俗和选择是怎么形成日本人观察现实的镜片的;并且还要阐述日本人的观念是怎么影响他们观察生活的焦距和观点,同时他还必须努力使那些用以不同观点观察人生的美国人能看明白。这种分析工作,最权威的参照物和标准不一定是“田中先生”——日本普通人的代称:因为“田中先生”也说不清楚自己的观点,何况他为了能让美国人看明白,所写的解释都是一些累赘。

目前,美国人对社会的研究,很少注意研究各种文明和民族文化所赖以建立的各种理论和前提。大多数的研究者都认为这些理念是难以言说的。社会学家和心理学家只关注可见的和行为,他们都采用统计法,对大量调查资料、问卷、交谈者的回答、心理测试等进行统计分析,从中找出一些因素的独特性或相互依存关系。进行舆论调查,可以在全国实行抽样调查,现在美国将这种科学的方法发展为完善的体系。通过这种方法,就可以了解对候选人或某项政策有多少人支持或反对,支持或反对的人按乡村或城市、低薪收入或高薪阶层、共和党或民主党来还可以进行分类。在实行普选、并由国民的代表起草颁布法律的美国,这种调查结果具有重要意义。

美国人进行民意调查多采用投票方式来,他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有一个明显却没人提及的前提条件:美国人认为自己熟悉的生活是合情合理、自然而然的。而这种调查可以告诉我们很多不太了解的情况。要了解一个国家,首先要对这个国家的民众的习惯和观点进行系统的研究,然后用投票的方式才能有效开展。通过抽样调查,可以了解有多少人是支持政府的或者反对政府的。但是,如果事先不清楚他们对国家抱有什么理念,抽样调查结果将没有任何意义!清楚了他们头脑中国家概念,才能弄清各种利益集团到底为什么在争论。公众对政府的态度,比各政党的支持率更具普遍性和持久。不管是美国的共和党或民主党,都认为政府是一种可恶的,它会限制人的自由。美国人除了战时状态之外,政府官员的社会地位没有其他民间事业单位的职员的地位高。这种国家观与日本人之间的差别悬殊,甚至与欧洲许多国家也大不相同。我们首先必须了解日本人的国家观,以及这种观点是怎样表现在风俗习惯中的,怎样表现在对成功者的评论上,以及怎样反映在民族历史的神话、庆祝民族节日的词曲中的。我们通过系统的研究,可以从中发现日本人的国家观。

我们在研究选举时,会精确计算赞成票、反对票的百分比。同样,我们应仔细、详尽地研究某个民族的生活态度以及他们所支持的解决问题的方法。日本就是这样的国家,其基本观念值得我们研究。我发现,如果我们明白了西方人日本人的人生观有什么差别,并能理解他们据此作出的一些行为,那么西方人就不会觉得原本怪异的日本人是很离谱的了。我开始明白,日本人为什么会把急剧的变化看作是和系统一致的组成部分,我也试着分析了原因。我和日本人在一起工作,会发现之前觉得奇怪的词句和概念,现在突然变为富有含义、充满情感的东西了。西方人难以理解日本人的道德观、罪恶观,他们的价值体系是独具个性的:既不是佛教的,也不是儒家的;既包含了日本人长处,也包括日本人不足的,但是这些都是日本人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