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牟尼无论在心灵上、人格上、理想的追求上及其所创佛教的宗旨上都是伟大的。世界上有几人能像他那样经得起各种诱惑的考验,保持心灵的纯洁完美?有几人能像他那样始终为实现解脱人生、普度众生的理想苦苦学道和修持?有几人能像他那样身上没有一点贪婪、淫逸、虚伪、野心的倾向和表现?又有几人能创造如此丰富、如此智慧、通晓人生、参透生死的佛典?
佛教是着重探求解脱人生苦难的宗教。佛教哲学是研究人生问题的哲学。
十四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一书中,谈到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时说:“他是第一个不仅能遵循科学本能而生活,更有甚者,而且能徇之而死的人。因此,赴死的苏格拉底,作为一个借知识和理由而免除死亡恐惧的人,其形象是科学大门上方的一个盾徽,向每个人提醒科学的使命在于,使人生显得可以理解并有充足理由。当然,倘若理由尚不充足,就必须还有神话来为之服务,我刚才甚至已经把神话看作科学的必然结果乃至终极目的。”一般人,很难正确对待生与死。生时,心里有很多欲望,物质上有很多追求;面对死亡,就难免有太多的恐惧,太多的留恋。只有像苏格拉底那样的哲学家、智者,具备了正确的人生观和世界观,生时,才能遵循科学本能而生活,活得有意义,有价值;面对死亡,也才能坦然处之,毫不畏惧。
释迦牟尼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是科学的,使世界和人生显得可以理解并有充足理由。倘有理由不充足或不可信的地方,我们也权且当作服务目的的神话,这种神话也无疑是科学的必然结果。
释迦牟尼的世界观(或称宇宙观)前面已经提到,即三千大千世界。现在的天文望远镜已经证实了这个看法是正确的。可释迦牟尼当年是怎么发现的呢?如果不承认他的“五眼”、“六通”的高功夫的话,只能说他有至高无上的智慧,他发现了自然的法则和规律。
接着,释迦牟尼又将三千大千世界分为三个界限,即:
欲界、色界、无色界。欲界就是地球世界,有情世界,也是圣贤世界。欲界最难摆脱的是七情六欲。欲界中除了人,下面还有畜生和虚无缥缈的饿鬼及十八层地狱,上面还有阿修罗(即魔障)。色界在欲界之上,有十八层。色界的人,已经是神仙,断除了吃食和淫欲,且分不出男女,但住、穿或其他方面的享受,都非常美好(望远镜或其他什么先进仪器都观察不到,凭我们的智慧也发现不了,只好存疑)。色界上面就是无色界。无色界里的天人,多是圣贤,这些人的寿命与人间相比,可以说是一万岁尚年轻,十万岁不算老。当然他们也难逃生死,但那是几十万年甚或百万年以后的事情。
唯有修行清净的解脱业,也就是彻底解除了五戒、十善的善业外,再加上修定和慧,直至烦恼完全断除的菩萨和佛,才能出离生死,永出三界,与天地共存(这种说法对我们凡人也只能姑妄听之)。
释迦牟尼还认为,在三千大千世界中,没有高高在上的上帝,一切的生命,也皆无任何外力的主宰和安排,相反的,却是由自己业力作主而轮转,即三世因果,六道轮回。你上辈子种下恶果,下辈子必有恶报。“欲知世上刀兵劫,但听屠门夜半声。”杀生太多,恶因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和时限,便会发生某种劫难。有的是个人的,有的是区域性的,有的则是全国乃至全世界性的,但看造业人数的多寡和造业之轻重而定——这些说法,虽有迷信和恐吓的成分,君子择其善而从之,智者从哲学上去思考,至少是有益无害的。
要问这世界上其他一切的有情动物、无情生物究竟从何而来?佛法上说,皆由“五蕴”因缘而来。
五蕴者,色、受、想、行、识。
色:是物质物理的东西,地水火风也是,和有像可形的,如方圆长短、红黄黑白、甜酸苦辣等,及其他许多抽象的观念反映在我们脑子里的各印象,都可归在“色”中。
受:由生理上感觉到的心理上的反应,或说领略境界而受纳于心的情绪。
想:即思想,相当于心理学上所称的意象。
行:造作的意思,退对境而引生内心,经心思的审虑与决断,发出行动语言的行为,相当于心理学上所称的意志。
识:是分别的意思,如眼之分别颜色,鼻之分别香臭,相当于心理学上所称的认识。
五蕴既是构成宇宙万用的根本,则“主观的能认识的识体”
,与“客观的所认识的对象”,当然也在五蕴之中,识蕴就是“主观的能认识的识体”,其他四蕴则为“客观的所认识的对象”。离主观则客观不能存在,离客观则主观不能存在。所以佛经上说:“识缘名色,名色缘识,此生则彼生,此灭则彼灭。”
这宇宙生成,是众缘和合而成;它万有运行的法则是:
果由因生,事等理成,业因不灭,自业自受的万有因果律。
人,也是一种物质,是有情之物。按佛家的观点,人类的开始也是一种缘起,以后便因果轮回,无穷无尽。有一首佛偈说:“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人的本性原来灵明洞彻,万德万能,但因堕落红尘,妄想执着或巧取豪夺,害人杀人以致起惑造业,轮回六道。
释迦牟尼睹明星悟道之际,突然看清真相:“一切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即得现前。”于是他要求人们除恶向善、学习修持,以恢复灵明洞彻、谌寂常恒的本性。
佛家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有一定的科学性和积极意义。
十五
苏格拉底相信万物的本性皆可穷究,那么,识别一个人,以视其相、听其言、观其行的方法,便不能说是迷信。
释迦牟尼常常是微微睁开那看透肺腑、直逼灵魂的法眼,闪电般地一瞥,就能看出你的过去、现在、未来的因果如何。
也许是佛家子弟的夸张,但不能说是迷信。释迦牟尼这样的大智大慧者,确实能从你的相貌、神态、言谈、举止中,看出你的学识、性格、胸襟和善恶。因为释迦牟尼弄清了人的由来和本质。
佛家将缘起而生的人,分析为八个识,即: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赖耶识。八识中的前六识,系自眼、耳、鼻、舌、身、意六根而发生。第七识末那识,属于潜意识的范围,它本身并不造作善恶之业,但因它执着自我这一个念头,所以就成为一切众生自私自利的根源。
末那识所执着的自我是什么呢?就是八识中最后一个阿赖耶识。阿赖耶识又名藏识,它是本性与妄心的和合体,也是无始以来,生死流转的根本;也正因为历劫生死流转,永远不失坏,所以成了一切业力——善恶种子寄托的所在。
在八识生起的顺序上,阿赖耶识最先生起。前七识俱灭,就靠此识受善恶业力之所牵引,投生受报。那么,阿赖耶识如何生死流转呢?这就要从十二缘起观说起。
十二缘起,依因果法则,阐明了有情生命三世相续的真相。
十二缘起,即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缘触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这其中,“无明”是过去之惑,“行”
是过去之业,由“识”至“受”五支是现在苦果。“爱”、“取”二支是现在之惑,“有”是现在之业,“生”和“老死”是未来的苦果。这样由惑造业,由业受苦,由苦而复惑,因惑复造业,复受苦,这就是有情生命流转的状况。
这流转的根本也就是前面说的阿赖耶识。
人作为有思想有感情的动物,对苦乐的感受很敏感,因此就躲避痛苦,追求快乐;少数人不道德,就难免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当然,人群中也有许多圣贤志士及克己安分的好人。总之,不管是恶是善,起心动念,皆成业种。这业种印入阿赖耶识中,以业的善恶,支配未来的生命——善者超升,恶者沉沦,一切都由自己造作所定。倘若一个智者彻底弄清上面的本质和规律,为什么不能从人的相貌看清人的过去和未来呢?
言行可以作假,相貌总得显露在别人的眼前。
美国总统林肯曾有过以貌取人的事例。一位部属给林肯介绍了一个学识渊博,通晓古今,会多国外语且智谋超群的人才,可林肯见了以后,没有录用,理由是这个人的相貌不可取(不是指不漂亮)。部属疑惑不解:怎能以貌取人?林肯回答:“一个人四十岁以后,应该对自己的相貌负责。”林肯从这个人的相貌上看出了卑琐,狭隘,奸诈或懦怯吗?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刘备就差一点失去了才干仅次于诸葛亮的庞统。可我总觉得不是相貌上看不出玄机和真相,而是刘备察貌观色的眼力还不到家,被假象迷惑了。如果换上释迦牟尼,就不会出现这种失误。但也不要以为刘备是织席贩履的凡夫,不是的,他也是目光如剑的英雄。他一见诸葛亮,就断定是大才,百倍器重信任;他还一眼看出蒙蔽了诸葛亮的马谡是“言不副实,不可大用”
的庸才。
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无疑,那些大人物或出类拔萃的智者,多有一双海一般深邃,剑一般锐利的眼睛。还有的虽然自己不一定是高尚良善之辈,且做过卑鄙、奸恶甚或残酷之事,但其看人用人的智慧不能抹杀。
除了大人物外,一些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人,也能从人的相貌、言行上看出智愚善恶。
美国的现代着名舞蹈家邓肯,年轻时曾结交过一个当医生的男朋友(想必也是年轻英俊、风度翩翩)。可分别十几年以后与之重逢时,她非常惊讶地感叹:“没想到,竟有人甘愿这样碌碌无为地虚度一生。”无疑,邓肯从她先前恋人的脸上,读到了毫无智慧,毫无奋进之心,目光呆滞,表情麻木的庸人形象。可见,“相人”之说,剔除其封建迷信的成分,加进科学的原理,确有鉴别好坏、吃透人心的功效。
从鹰隼般阴沉的眼神和冷漠麻木的脸部表情上,能否看出这个人的险恶、残忍?
从翻云覆雨、神色多变的言谈中,能否看出这个人的诡诈和猜疑?
从脸上不规则的皱纹和经常的皱眉蹙额中,可以看出这个人的辛劳和褊狭;狼顾鹰视,有时过分谦恭有时不可一世,定是有野心的豺狼之辈;顾视怯怯,对下傲慢无礼,见了上级一副卑下谄媚之相,定是拍马溜须,自私自利的小人;话多偏颇,言行不一,多是是非报复之辈……为什么有的人见善不学,灵魂如此丑恶?为什么有的人不要人格,活得如此卑微?都是因为业力,因为果报吗?
那些凶恶的杀人犯,是什么业力造就,将会受到什么果报呢?
陈毅也说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不要因为尘世中还有“善有恶报,恶有善报”的现象而心存侥幸,为恶为邪。
让我们发扬佛教文化的优良部分,人人种善因,积善果,造就高尚、正直、智慧、勇敢的新人。
十六
“十年树木”不难做到;“百年树人”,要造就雕塑一个完人,太难太难!
像《废都》中描述的那样,除了农村老大妈和那头奶牛还算是好的外,其他的都是庸俗、虚伪、狗苟蝇营、腐化堕落之辈。这无疑是小说家言,是一种指出脓疮以引起疗救的典型描写方法,我们大可不必有人心不古、彻底没落的感叹。但我们也应该认识到,人海中没有几个释迦牟尼这样的完人,精英也为数不多。
巴尔扎克在一部长篇小说里发过这样的议论:法兰西这座辉煌大厦,是靠三千(抑或是五千)科学家,思想家、艺术家、军事家、工程师……支撑着。如果离开这一批出类拔萃的精英,法国将黯淡无光,一蹶不振。法国思想家圣西门也曾提出过一个发人深省的假设:假如法国突然损失了自己的五十名优秀物理学家、五十名优秀化学家、五十名优秀数学家、五十名优秀诗人、五十名优秀作家、五十名优秀军事家和民用工程师……法国马上就会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
尽管我们认定人民群众是历史前进的动力,是国家的主人,但巴尔扎克、圣西门的人才观也不无道理。无数国家的历史已经证明,领袖是国家的大脑,精英是国家的灵魂,将自己的脑袋寄放在少数几个人的肩膀上的众生需要良好的教育和正确的引导。无数事实证明,如果哪个国家的领袖和思想家,确实是高瞻远瞩,智慧沉稳,顺应规律,引路正确,则人民富裕,国家强盛,社会和谐。若遇上希特勒、墨索里尼、东条英机、阿明、博卡萨这样的战争狂、独裁者,而他身旁的一些“聪明人”为了一己和小集团的私利,一味的逆来顺受,阿谀奉承,一批缺乏思考能力的群众跟着发热发狂,那就为祸惨烈了。
释迦牟尼看到了人间的邪恶和悲剧,也看到众生中的善良和美德,因而更加胸怀慈悲、充满爱心,以普度众生为宗旨,一代又一代,一心想逐步地将人们造就成较完美的好人并度其成佛。
我们也应该像释迦牟尼那样爱人类,爱众生。
爱人类,是每一个高尚者应具备的基本品质。
蒲伯说得好:“爱是贯穿宇宙的原则。”让我们每个人都多奉献一点爱。
但丁、莎士比亚因为爱,发现宇宙间最美丽、最高尚的是人,并塑造了美丽高贵的艺术形象。
斯威夫特、波德莱尔认为人类已丧失理性,醉心于掠夺,不顾一切满足自己的欲望,因而身上充满着恶,需要揭露和鞭笞——那也只是恨铁不成钢。
因为爱,孔子说:“非礼勿视、非礼勿闻、非礼勿动”
——这样要求显然太简单,但他的本意是为了人们不为社会邪恶所浸染。
因为爱,孟子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一切优秀的人才都是这样锤炼出来的。
世界上的许多作家、艺术家、哲学家,也都从爱心出发,提出过教育人、培养人的意见和方法,其中也不乏真知灼见。
拉伯雷主张培养“博学的人”,培养全知全能的人——博学无疑可以治愚昧、治偏见。
培根认为,要不让人堕落,就得使人明白:“对于他,保持他对于公众的职责,应当比保持他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更为珍贵。”
狄德罗说:“好名声比金腰带更为有价值。”
雪莱感到:由爱所统治的世界就是理想社会。
更多的还是抽象地或形象地提倡善良、博爱、正直、真诚、勇敢、无私、人道,追求真理、忍受痛苦等等。
谁也没有像释迦牟尼那样深刻地认识到滚滚红尘对人类美好天性的遮蔽和腐蚀,人们心中的种种情欲才是自己需要与之斗争的最残酷的暴君;谁也没有像释迦牟尼那样早,且是那么系统、具体、完整地提出了一套可供操作的教育与培养人的方法。
十七
释迦牟尼的这套哲学,包括三法印说(即诸得无常,诸法无我,一切皆苦),四圣谛说,十二因缘说,业力说等等。使人向善的方法则是五戒(戒杀生、戒偷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饮酒)、十善(十善是不杀、不盗、不淫、不妄言、不两舌、不绮语、不恶口、不贪、不、不痴)等等。这些学说是互相交织、密切关联着的,阐明了佛教的人生观或者说是做人学佛的原则。
有人认为,佛教的所有理论只是两个字:“苦”和“空”,人生皆苦,一切虚幻,并且是转眼之间就不复存在。
这样的人生哲学对人有何益处?
这样看待释迦牟尼,这样理解佛教的基本理论,未免太片面了。
诚然,佛教的许多内容与我们尘世的标准有那么多不同和距离,许多人还可以指责它的迷信,它的唯心或逃避。但很少有人意识到追求的重要,思想的重要。有谁曾说过:
欧洲知识分子有一种宝贵品质,视追求真理为高于一切的原则。而思想则是“人的全部尊严”。透彻地洞明世事人情,勇敢地说出人间真理的思想家,就尤为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