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西方文论史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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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20世纪初的意识转变(1)

引语

在20世纪初能够给人类哲学社会科学以震撼或摧毁式影响的人物可以罗列出一大批来,但是叔本华与尼采的悲剧理论在文艺美学领域的影响,尤其是尼采对理性崩溃的敏感警告与弗洛伊德对“无意识”的发现,在西方人心灵中的影响可以说是炸雷式的。因此,我们将其合起来放在本章介绍。

叔本华的艺术价值论强调:艺术是意志的暂时休歇和否定;其艺术本质论又强调无利害、超功利、复制理念;其对直觉的认识是:主体成为无意识的纯粹感知,对象成为意志客观化的理念。尼采的悲剧理论核心是:希腊悲剧是日神艺术和酒神艺术的结合;而悲剧艺术的根本是酒神精神。

弗洛伊德发现无意识,改变了把人完全看作是理性的动物的传统观点,打开了人类自身本性研究的新思路;他揭示隐藏在人的意识背后的无意识活动,对于找到使人类摆脱精神困境的途径,意义重大。

(第一节)叔本华与尼采的悲剧理论

一、叔本华的悲剧理论

叔本华(1788-1860)是德国哲学家、唯意志论者和直觉主义理论的创始人。他是荷兰人的后裔,父亲是商业巨头、大银行家,母亲是作家。他受到母亲喜欢孤独、缄默和凝思的直接影响,对哲学有着纯情的热爱。他在25岁时就已经完成自己的博士论文。他认为自己是天才,他的核心性格是暴躁和狂妄(他曾经以为在柏林大学任编外讲师的自己,可以与着名教授黑格尔竞争选课学生的数量,结果只有面对一两个前来听课的学生。当然这与其学说还未被人们了解和欢迎有关),而且其思想与实际生活有着很多的矛盾(譬如他推崇死亡,却怕死地以实弹手枪伴眠)。但是从叔本华的哲学着作以及他对尼采和其他哲学家的影响来看,他的自诩和哀叹生不逢时是合情合理的。他的主要着作有《充分根据律的四重根》、《视觉与色彩》、《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性爱的形而上学》等,其中《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是他的代表作。

(一)艺术价值论:艺术是意志的暂时休歇和否定

叔本华认为:意志是世界的本质,而意志的核心就是追求生存的强烈欲望。由于欲望永远无法完全被满足,因为一个个欲望会随即相继产生,所以人生便充满了无穷的挣扎和痛苦。所以说,唯意志论和悲观主义是叔本华哲学的核心。

叔本华于是认为,人要想没有痛苦,最好的办法是别降生。但人的降生是不由自己控制的。那么消除痛苦的办法有二:一是立即去死;二是以哲思和观照美来暂时忘我。对于前者,如果一下子死不了,则还可以通过佛教的涅盘境界以六根清净达到绝对的忘我,以及对求生意志的绝对否定。这是根本的解脱办法。至于第二条道路(暂时的忘我),则核心是对哲学的沉思和对艺术美的观照,是暂时的否定意志。所谓美的观照,是指在观赏自然或观照艺术作品时,由于消除了物我之间的差别而获得的一种忘我境界。与此同时,由于在这种审美体验中,审美者暂时地忘记了欲望对自己的折磨,忘记了求生意志对自己的要求与压迫,获得了一种不知不觉的超然的感受,这,便是意志的暂时休歇。在这一刻,人的自私心随之消逝,强有力的生存动机失去了它的威力,“代之而起的是对与这世界的本质有了完整的认识,这个作为意志的清静剂而起作用的认识就带来了清心寡欲,并且还不仅是带来了生命的放弃,直至带来了整个生命意志的放弃”。191由此看出叔本华的观点是:观赏美可以使人在刹那间忘却世界和人生的真实存在,从而感受到生命的无意义。换句话说,艺术对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就是它可以带领我们进入这种境界,享受摆脱意志束缚的物我两忘的美的感觉。

(二)艺术本质论:无利害、超功利、复制理念

1、艺术的唯一源泉是认识理念,唯一目标是传达这一认识。艺术与科学、理性相对立,这是叔本华规定艺术本质的出发点。他认为,一切科学都在根据律的各个形态中并遵循这个定律前进,科学的课题始终只是现象,是现象和规律和由此发生的关系,因而它无法认识世界和事物的本质。从而,考察理念的艺术,就被推出来了,他说“艺术复制着由纯粹观审而掌握的永恒理念,复制着世界一切现象中本质的和常住的东西。”192概而言之:科学研究现象,而艺术才考察本质,这本质就是理念,也就是艺术所要获取的目标。这里的理念是叔本华从柏拉图那里继承过来并做了唯意志论式改造了的理念(一为理念,一为理念的展开)。他认为意志的客体化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意志的直接客体化,那是理念;一种是意志的间接客体化,即化为在时空中受根据律支配的各种个别事物,它是理念的展开。叔本华此处的理论思路可以这样循迹:意志是世界的本质,它直接客观化为理念,又通过理念的展开,化为具体的个别事物,理念既然是一种客体,它当然也就是一种表象,但它不同于个别事物,它是不变的,本质的,普遍的,而个别事物则是变化的,非本质的,具有着特殊性。

2、艺术的本质就在于理念,而理念又等于美。美是对理念的无利害、超功利的复制。叔本华认为,艺术不是摹仿个别事物,艺术是对理念的认识和复制。抓取理念的方式就是要摆脱求生意志的纠缠——超越于功利之上。他说,“美和实利是不容易结合的,高大而美丽的树不结果实,果实都是生在丑而矮小的树上;美仑美奂的建筑物并不实用,琼楼玉宇并不适于居住。”193也即使说,美和实利,艺术与科学是完全对立的。这是因为普通人被求生意志所支配,他在客体中考察的只是对我是否有用?利害关系控制着他,因而不能发现事物的理念和美。要想获得理念和美,只有天才人物(即艺术家)才能做到,因为只有他们才摆脱了为自己意志服务的目的,不依据科学的根据律,不追随某一特定的事物及其与我的利害关系,仅仅观察到客体自身。这样,他“在对象中看到的已不是个别的事物,而是认识到一个理念”,由此出发,他强调了自己的观点:艺术的本质就在于理念,而理念又等于美。叔本华进而把艺术中凡能勾起人的利害或功利欲望,引发求生意志的东西称作令人讨厌的媚美,甚至这些东西都不可以(或不配)被称作艺术。

(三)直觉(又译直观):主体成为无意识的纯粹感知,对象成为意志客观化的理念

由于人们在逐渐发展的理性的引导下,对外界事物的观察便越来越局限在求生意志的目的范围内,把注意的焦点钉在了事物的功利目的上,从而丧失了对于事物本质和世界本源的认识,亦即丧失了直觉能力,这是人类的一大损失,亦是造成人类痛苦的根本原因。要想消除人类的痛苦,就必须抛弃理性而以来非理性的直觉。艺术就是直觉的最好方式。何为直觉?直觉就是直观的认识,即“观审”。

这种被称为“观审”的直观认识,是被叔本华分为两个方面来界定的:一方面,主体摆脱求生意志的缠绕,迷失于对象之中,把自我完全放弃,成为纯粹的主体,即“在直观中遗失自己,而使原来服务于意识的认识现在摆脱着劳役,就是说完全不在自己的兴趣、意欲和目的上着眼,从而一时完全撤消了自己的人格,以便剩了为认识着的纯粹主体”。概而言之:就是不关利害,没有主观性,主体也成为一个客体,纯粹客观地观察事物。这样,不管你是从牢狱里或是从王宫里观看落日,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另一方面,由于主体发生了改变,所以映现在他面前的事物也发生了变化。事物刺激人的欲望和意志的个别性已经消失,只留下了“永恒的形式”,即理念。叔本华把这两个方面简单概括为:“把对象不当作个别事物而当作柏拉图的理念的认识,亦即当作事物全类的常住形式的认识;然后是把认识的主体不当作个体而是当作认识的纯粹而无意志的主体之自意识”。194这就是直觉。

从直觉的这两方面看,它与理性有根本区别。首先,直觉不涉及功利和利害;其次,直觉不用逻辑推理;最后,它是在无意识中进行并消逝的。这也就是直觉认识的非理性特点。正由于叔本华所说的这种直觉在艺术创造和欣赏中都可能出现,所以,直觉论本质上是一种艺术思维论。

(四)三种悲剧,同一本质

叔本华的悲剧理论是他的哲学附庸。他认为所有艺术都具有解脱痛苦的功能,但以悲剧为最,因此悲剧是“文艺的最高峰”。叔本华把悲剧分为三种不同的类型:一是由于“某一剧中人异乎寻常的、发挥尽致的恶毒”所造成的悲剧,例如《威尼斯商人》;二是由于“盲目的命运,也即是偶然和错误”所造成的悲剧,例如《俄狄浦斯王》;三是由于“剧中人彼此的地位和关系的不同”所造成的悲剧,例如哈姆莱特对雷欧替斯和奥菲莉娅的关系。在这三种悲剧中,尤以第三种最惨,这是因为他们被自己的地位和关系所决定,明明知道也明明看到互为对方制造灾祸,但还得这样做。不仅如此,任何人如果处于这种情况之中,也可能干出这种事来。上述三种悲剧,其本质只有一个,即“以表出人生的可怕一面为目的,在我们面前演出人类难以形容的痛苦、悲伤,演出邪恶的胜利,嘲笑着人的偶然性的统治,演出正直、无辜的人们不可挽救的失陷,……暗示着宇宙和人生的本来性质”。叔本华通过自己对悲剧本质的阐释告诉人们,自愿走向涅盘放弃生命,否定求生意志而得到彻底解脱,这就是悲剧的最高目的。叔本华的悲剧理论与亚里士多德和黑格尔都不同。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可以净化人的怜悯和恐惧的感情。叔本华虽然也用了净化概念,但却是指经过悲剧苦难的洗礼而自愿地从容地赴死。前者的净化是最终目的;后者的净化则是手段,其最终目的是归于消亡。黑格尔认为,悲剧可以导致“永恒正义”的胜利,还有起码的是非感,可是在叔本华那里,悲剧冲突的双方或各方都不过是意志现象间的无谓争斗。所以说,叔本华悲剧理论的突出特点是:强烈的悲观主义和无是非色彩。其文艺理论的三大支柱是:唯我主义、直觉主义和悲观主义。

二、尼采的悲剧理论

尼采(1844-1900)是德国哲学家和直觉主义美学家,文艺理论家。他超越叔本华建立了自己的强力意志论的“超人哲学”。具体讲,叔本华的思想给了他面对人生的观察点,由此出发,他充分地感受到了基于基督教的整个西方道德和理性世界的虚伪。叔本华主张以死来解脱痛苦的人生,而尼采却认为正因为人生是痛苦的争斗,所以才要去拼搏,进而走到反基督教、反理性、反道德乃至反对叔本华的悲观主义的境界,提出“上帝已死”和“价值重估”的主张。因此其核心是获取欢乐而不是丧气,肯定生命而不是否定生命。《悲剧的诞生》(1871)是他的主要文论着作。

艺术与日神和酒神的二元性分不开。他用梦和醉这两种人的生理现象来比喻日神阿波罗和酒神狄俄尼索斯两种力量。日神展示为“梦”的幻景和美的外观,代表日神精神的典型艺术是造型艺术;酒神则借“醉”态体现为激情的狂热、高涨和忘我境界,代表酒神精神的典型艺术是非造型的音乐艺术。他认为艺术的本质、发展和分类应从日神与酒神的二元性及其矛盾统一中得到解释。这在实际上,是把艺术看成一个内含对立面的矛盾统一体,正是日神与酒神这一对矛盾的对立与统一构成了艺术的本质和生命。世界的最终本原是意志或酒神精神,也就是康德的物自体,而这个本原又要表现为表象或日神精神。也就是康德的现象界。因此,艺术根本上来源于酒神和酒神精神,但它还必须显现为日神和日神精神,这样,艺术就与世界的本原及其显现沟通了,成为了它们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