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小事不必在意，我很高兴看到你又生龙活虎的了。”卡尔对此，只是一笑置之。
冷月薰却在他漂亮笑容跟前一瞬失了神，隔了几秒钟才想起来对他尴尬地笑笑，动作僵硬地走开。
胸前有种气闷的感觉……她自己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因为站在一堆东倒西歪的木乃伊中间换衣服的缘故。
衣服果然偏大，长长的衬衫甚至盖过了宽松的短裤，冷月薰只好先用皮带扎紧裤子，再将衣服的下摆在身前打结，将就一下。
啪。
雷蒙的怀表从旧衣裤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弯身去捡。怀表上沾染的气息顺着触感传来，她突然想起来单雅双所说的那些话，心里猛地动摇了下。
以前，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如果……卡尔并不是受雷蒙所托前来，而是另有目的，那么——
他就是最危险的人。
这个可能性并不是没有的。雷蒙在死前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卡尔，说明他对卡尔信任至极。这么重要的人，为什么她在英国的那段日子，从来没有听雷蒙提起过呢？
冷月薰的手下意识地伸到胸前，抓紧了……
“……果然是有点大了，不过也只能等以后有机会再找合适的衣服了。”
卡尔坐在一截断掉了的雕像上，看到冷月薰缓缓自角落里走出来，翩然对她一笑。
“卡尔，现在没有人带路去Assamite大本营了……你有没有想过往后该怎么办？”她走到他的跟前，低头看着那双湛蓝如天空一般的眼眸。
“暂时没有，”他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摇头，“不过，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指望Assamite族的人会给我们带路。”
“你认为我们到了Assamite族的地盘之后，就能够知道是谁杀了雷蒙吗？”冷月薰继续问道。
“Assamite族存在这么多年，一直以杀戮为自己的生意之本，绝不会是省油的灯。即使你我真的找到Assamite族的据点，若手上没有一张王牌，恐怕连门都还没进去，就已经被人收拾了。”
“你……”冷月薰略带惊讶地眨了眨眼，因为卡尔的说法跟单雅双的并无出入，“既然这样，你当时为什么还同意们去Assamite的大本营？”
“之前是因为，我们手上还有他们的一个族人。Assamite族虽然嗜血，但是对自己族人却是一等一的好，绝对不会为任何事轻易牺牲族人的生命。换言之，只要有那个家伙在手，我们就多少有一点把握。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这张牌了。”卡尔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示意冷月薰过去坐下再说。
她听话地到他身边坐下，却禁不住呼吸凝重。
“卡尔……你觉得会是谁害了雷？”
“这个问题在上海的时候已经讨论过了。雷蒙只告诉过我，有人雇Assamite族的杀手追杀他，而原因是在他所知道的一个，与你有关的秘密。究竟那个秘密是什么，对谁来说很重要，那个痛下杀手的又是谁，雷蒙并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不知道。”
冷月薰等了等，小心翼翼地再开了口——
“你……知道为什么雷将这件事托付给你吗？你们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卡尔叹了口气，低声说：“薰，你在怀疑我吗？”
冷月薰的眼皮一跳，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的声音有所波动：“卡尔，不要多心，我只是想知道你跟雷见面的细节……还有，我想要多了解你，以及……你的过去。”
他似乎在她的身旁无声地笑了笑，那低沉的声音再响起时，依然琴声一般动听、沉稳。
“那次见面之前，我其实跟雷蒙很久没有联系过了。他深居简出，除非专程上门拜访，否则我还真想不到什么别的好办法能跟他叙上旧。我本身不是一个勤快的人，只要知道对方尚好，就不会想到去打扰，所以过去的几十年间——不，可能超过一百年，我跟雷蒙连封信也没有通过。他会突然托人找我去英国，我是始料未及的。”
“幸好他从未搬家，我很容易就循着记忆找到了他的家门，虽然附近变化很大，但是那栋房子还是老样子，连门前的摇铃都还是当年的那个。”
这话令冷月薰深有同感地笑了笑，但她立刻想到如今家园仍在，雷蒙却已经不在了，那笑也立时淡去了。
“然而，雷蒙并不是出来应门，而是出现在我身后，叫住了就要拉响门铃的我。他这样紧张的样子我从未见过，看起来像是在躲避着什么，又确认了是我才现身的。那一段谈话也非常简单，他将怀表交给我，告诉我自己正被Assamite族追杀，希望我去上海将怀表交给你，并且告诉你——你也是名单上的一员。”
“所以……你才会到上海，出现在我的面前，救了我……？”
“其实我本来应该更早一点动身的，但是别的事情耽误了好几天，到我出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雷蒙被杀的消息。幸好Assamite族远东分部的动作没有那么快，否则可能在我见到你之前，你也已经被害了……”说到这里，卡尔顿了顿，“也幸好如此，否则我真会一直后悔下去的。雷蒙曾经帮过我那么大的忙，如果我竟然连他这样重要的嘱托都没有做到，就实在太愧对他了。”
“雷蒙帮过你……是指，你‘自立门户’时候的事吗？”
冷月薰抬眼望着卡尔的侧面。那侧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可粗略称为“完美无缺”。
血族绝大多数都是俊男美女，这并不只是因为初拥他们的尊长都偏好长得漂亮的人类。血族的血脉本身有优化身体的能力，从被初拥的一刻开始，每一个血族就都走上了逐渐变得愈发漂亮和强壮的路。样貌和身体的变化因人而异，但绝不会到令人无法辨认出来的地步。
所以，冷月薰很肯定，卡尔即使在被初拥之前，也一定已经是一个足以令人屏住呼吸的美男子。两三百年之前的法国是个物欲横流的富裕大国……不知道他是在什么状况之下被尊长看中，又是如何被初拥的呢？
卡尔似乎看出来了她眼底的思绪，唇角漂亮地弯了弯，转过眼来。那湛蓝的眼瞳是冷月薰久违了的天空的色彩，清澈无瑕，深邃而美丽。
“是的，事实上，我也是因为这样才认识雷蒙的。他的仁慈救了我的命，也影响了我至今的生存准则，我会一直感激他，尊重他。即使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我仍感觉他与我常在。”
“不错……雷就是这样的人。我也是被他救过——当时，如果不是他初拥了在生死边缘的我，我早已不在这个世上了。”冷月薰叹了口气，伸手到口袋里，抓紧了那一枚金色的怀表，心情沉重。
“其实我好奇过，你跟雷蒙是怎么遇见的呢？是你到了欧洲，还是他去了远东？”卡尔突然问道，“他从未初拥过任何人，却偏偏选择了你，原因何在，我也很想知道。”
冷月薰原本想要问起卡尔的过往，却没想到话题竟然转到了自己的身上，一时也有点不知从何说起。
“我跟雷是在上海认识的。那个时候，他是英国的政府职员，我则是租界的社交花之一，算不上熟络的朋友，但总算是点头之交……”
“你是……社交花？”卡尔对这几个字似乎有点敏感，蓝眸闪着别样的亮光，上下打量了冷月薰两转。
她的面上稍稍飞红，避过那双深邃的眸子——
“是的……不过，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混入租界只是为了摸清英国人的底细，向组织提供有用的情报。”
“特工？那倒是很符合你的性格。”他终于低眉笑了起来，那个样子十分迷人，象一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邻家大哥哥。
冷月薰禁不住盯着这漂亮的光景也笑了。
“但是……不幸的是，我的身份不久之后就被对方的特工部门发觉，而我也被秘密逮捕，送往市郊某处进行枪毙。雷就是在我被执行枪毙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他不仅赶走了那些人，还初拥了身中数枪，已经奄奄一息的我……怎么了？”
冷月薰说着说着，见卡尔陡然睁大了眼睛，转过头来，一脸讶异的表情在看着她，不觉奇怪地问了句。
“没什么……”卡尔沉思地转开视线，“我只是有点吃惊。雷蒙虽然是一名有仗义之心的血族，但他一直是个人类社会的旁观者，从不插手的。如果你跟他只是点头之交，他却竟然跑去替你解围，还破例地选择了初拥你来救你的命，这实在……让我有点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