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薰一时无语，低头想了好一会儿，终是摇摇头道：“都已经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了，为什么非要想出个究竟来呢？其实我觉得这些并不重要……我跟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些年，也从未想过要问他这个问题。”
“说的也是……”卡尔点点头，“比起过去的事，眼前的更为重要，这是毋庸置疑的。”
“卡尔……不如，你也来说说自己是怎么被初拥的吧？”
这话一出口，连冷月薰自己都觉得有点吃惊——这个问题，她竟然真的问出口了。
卡尔果然忍俊不禁地一笑：“才刚说好不要纠结于过去的事，你就突然问起那么年代久远的事来了？”
“对不起，或许我不该问的，”冷月薰有点难堪地垂下头，“只是，你说过你是路易家族的人，是不是……跟法国曾经的皇家有关系？我隐约记得，雷告诉过我，路易家族长年近身服侍皇家的特权家族，虽然正史上往往无名可寻，但实际上拥有相当程度的权力……”
“不错，你知道得还不少。但我出生的时候，路易家族早已没落了，再不是国王殿下的近身侍卫，甚至连家族之内的名字，也都不再允许使用贵族的名字。我的父亲只是卢浮宫的普通侍卫，母亲是国王情人的侍女，身份都很低。”
顿了顿，卡尔的眼中缓缓地暗了下去——
“我十四岁的时候被蒙邦西耶女公爵看中，收到身边做自己的仆童。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血族的成员……她掩饰得如此之好，一生也没有露出过破绽，在地威胁显赫的血族之中也是很少有的。”
“就是那一位女公爵……初拥了你？是因为被你发现了她是血族的事实，还是……”
卡尔对冷月薰淡淡一笑。
“我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知道她是血族的事实。但是，她或威胁、或利诱，以各种方式逼迫我保守了这个秘密。现在想来，我身为人类的短短一生，几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即使是最后一刻被初拥，也是她早已计划好了的。”
冷月薰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大了。欧洲古代血族的荒唐生活方式，她不是没有耳闻过，但是于她而言实在有点过于遥远，而且她除了雷蒙之外，几乎也没有跟任何高级血族伸入接触过。
卡尔的手，缓缓地按住自己胸前，蓝眸的焦点更仿佛聚到了遥远的时光彼岸，连声音也变得愈发沉重起来。
“在她看来，初拥跟作画或者写作无异，都是一个艺术的过程，所以她希望我在作为人类最巅峰的时刻变为血族，以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希望创造出最完美的艺术品’。所以她选择了那一个晚上，将我邀请去了那一个晚餐，让我喝下那一杯带着药力的酒，之后……”
冷月薰的手，在这一刻扶上了卡尔的手臂。这突然的接触打断了他的思路，令他略带不解地转过眼来。
“对不起……”她的面上带着淡淡的哀愁，“听起来是很痛苦的回忆，你不要勉强去回想了。我只是单纯的好奇才问的，并不需要一定知道你的过去，都发生过什么。”
“不要紧，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卡尔笑着将冷月薰的手缓缓拉下，“而且现在我已经是自由之身，她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奴役我的身体和精神。”
“我……我知道自己很幸运，雷不只是救了我，也一直对我很好，”冷月薰收回自己的手，握在另一只手中，眼帘低垂，“所以我一定要为他报仇——不，即使我可能无法为他报仇，至少我要知道我们的仇家是谁。如果可能，我也要保护好雷死守到最后的那个‘秘密’，不让它落到不该落入的人手里，如果它不该从此被湮没，我就要设法让它流传下去。”
“话说回来，你真的对雷死守着的那个‘秘密’一无所知？”卡尔问道，“甚至连那是关于什么的秘密，都不知情？”
冷月薰坦然地对他摇摇头：“如果我知道的话，就不会如无头苍蝇一般在这里乱转了。事实上，他从未对我提起过什么‘秘密’之类的事。不过……”
“不过？”卡尔扬起一边眉毛。
“不过，他既然将这个交给我，就一定有其深意在里面，”冷月薰从衣袋里将那个陈旧的怀表拿出来，“无论代价是什么，我都要将雷的意思解读出来，并且将他交付给我的遗志完成。”
闻言，卡尔的眼中闪了闪，欲言又止。
但他终于只是淡淡一笑，转开脸道：“虽然可能困难重重，但我希望，一切最终能如你所愿。”
冷月薰专注于掌心的怀表，并没有注意到卡尔的神色变化。
她缓缓地合上眼睛，笑了说：“谢谢你，卡尔。这种时候能够有你在身边，我的运气真正的好。”
卡尔并没有再说话，只是伸手揽了冷月薰的头，轻轻地靠到自己的肩上。她很顺从地靠了过去，手紧紧地攥着那个陈旧的怀表。
——雷，我可以如曾经相信你的那样，相信卡尔吗？
这个问题，一想再想，却不知为何，总是无法得出最后的结论。
拥挤的酒馆中，灯光昏暗，烟气缭绕。酒与香烟的气味在狭小的空间内纠缠挣扎着，传统的穆斯林音乐低吟一般流过人们的头顶。
吧台的一角，一名身量修长的黑发男子，正对着面前尚未碰过的饮品出神。他琥珀色的眼眸反射着周围琳琅的灯光，如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酒吧里突然起了一阵不寻常的骚动，身后重重的脚步声响起——黑衣男子的眼中闪了闪，从深思回过了神。他从吧台玻璃橱窗的反光中看到，三四个传统穆斯林打扮的男人已经围到了自己的身后，面上不觉沉了下去，低声问道——
“什么事？”
“你的确是今天才来到我们镇上的吧？名字是——单雅双？”其中一个人大咧咧地坐到了男子的身旁，手中的长枪“啪”地一声，重重地放到了吧台的桌子上。
黑发男子冷冷地看着这个满脸胡渣子的穆斯林男人：“不错，我是叫单雅双，今早才到镇子上的。但是，这跟阁下又有什么关系？”
周围霎时一片安静，所有的眼睛，都立刻注目到了这位名为“单雅双”的黑发男子身上。这里来去的人各色各样，本来谁也没有特别在意谁，但现在不少人也已经发现，这一个坐在角落里的黑发男子，的确是个谁也没有见过的陌生人。
“我是镇上保卫队的队长巴哈。今天早上，本来应该按时返回的巡逻员，有两个没有回来。同时，镇上的医疗所又被偷走了不少东西……而偏巧，你是唯一一个今天才到镇子上来，而且身份不明的家伙。你不会想说，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你似乎不想听到我说‘与我无关’这几个字，但是我只能给你这个回答，这可怎么办？”单雅双闻言簌然笑了起来，象牙色的肌肤似乎都随之泛起一阵明亮的光彩。
“别把我们当傻瓜！”穆斯林男人一把按住了要从座位上下去的黑发男子，“说，你究竟把那两个人怎么了？还有，为什么要偷医疗所里面的东西？你的其他同伙在哪里？！”
周围座位上坐着的大多数人，开始沉默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大门。酒吧的老板跑得更快，只一瞬就再看不见人了。有一两个人仍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坐在原来的座位上没动，不过也都摸到了自己的护身武器，准备随时应变。
“我对你说的这些事都一无所知。我天还没亮就已经到了镇子上，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就一觉睡到了现在，刚起来准备找点东西吃，就被你们围上了，还诬陷我做犯人。你说这有多冤枉啊？”单雅双面上不动声色，口中却是据理力争。
心里，当然十分明白，是谁造成了这镇子的人员失踪，又是谁，从医疗所偷走了东西——虽然面前这穆斯林男人并没有说明丢了的是什么，但失窃的肯定是血库没错。一切都很简单地说明了一个事实——他等着的那两个人，已经如预料中一般，跟着他的脚步来到了这个隐秘的盗墓者之镇。
“不必再做戏，你如果想要证实自己的清白，就让我用这把刀子划一道伤口。不想枉死的话，就老实地招出你的同伴来！”穆斯林男人从腰间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小刀，一下狠狠插入吧台之上。
单雅双望见那锐利的刀刃，琥珀色的眼眸暗暗地闪了闪，视线顺着刀子往上，直落到面前穆斯林男子的眼中——
“你并不是匕首本来的主人……你是从哪里拿到这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