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仪
民国年间,有个秦腔艺人名叫袁天凌。他专门扮演包公戏,在河西一带很有名,人们就叫他是活包公。有一年农历四月初一,青山寺①办庙会,请来袁天凌的戏班唱会戏②。头一天的踩台戏③点的是《铡美案》。包公还没出场,后台传出一阵马叫声,台下观众就鼓掌唱彩。包公上场后将袍袖(称作阴阳袖)往脸前一遮,刚喊得一声“王朝……”袁天凌就“啊”地一声,急急跑回后台去。台下看戏的人都认为这大概是戏剧里的一个情节,紧接着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也都跑进后台去了。这一下惹恼了坐在台下看戏的一个人,这人是金塔县南郊乡的乡长,姓汴名三铎。他怒气冲冲地跑上后台指责袁天凌说:“姓袁的,你一个臭戏子④有啥了不起,你不要认为你有点名气就拿板⑤”袁天凌认识汴三铎,忙说:“汴乡长!不是我拿板,这戏我实在不敢唱。”汴三铎问:“怎地不敢?”袁天凌说:“台下跪着两个断了头的冤魂在喊冤。”汴三铎说:“我就不信大天白日,人多百众哪来的鬼魂。”袁天凌说:“不信你可亲眼看看。”汴三铎转身就往前台走,袁天凌忙拉住说:“你这样出去啥也看不见,必须穿上蟒袍,戴上相帽装成包公才能看见。”汴三铎想我一个堂堂的乡长装成戏子,像啥话,打发乡丁喊来一个保长装成包公模样让他去前台看看。仍由王、张、马、赵四护卫引到台前,那位保长也“啊”地一声跑进后台说:“真吓死我啦。”汴三铎半信半疑地决心屈驾装一回包公,袁天凌忙给汴乡长穿戴好,还由王、张、马、赵引到前台,只见台下跪着两个人,头被砍断仍在身后甩搭着,汴三铎赶紧跑进后台说:“袁师傅这真的是一对冤死鬼,我看就来个假戏真唱。”他给袁天凌如此这般安顿一番就下戏台去了。袁天凌在四护卫的开道声中来到前台,见那两个冤鬼还跪在地下,他壮壮胆子说道:“台下跪的那两个厉鬼,有何冤枉速对本相禀来,本相爷与你等做主。”只见两个鬼魂连连作揖。包公说:“尔等有冤不能口诉,可领本相爷到尔等受害之地亲自查看。”话音刚落只见就地刮起一股旋风。包公下得戏台,在旌旗仪仗、王、张、赵、马的拥护下跟着那旋风前行。看戏、浪庙会的男女老少无不当作千古奇闻,也都跟着去看热闹。走了很大一段路程,来到夹山口不远处的一座坟墓旁,旋风忽然不见。包公喝道:“那两具厉鬼听着,此处若是尔等蒙冤之地,你可绕着坟墓转上三圈。”只见平地又刮起一股旋风,果然绕坟墓转了三圈。王朝、马汉说:“禀相爷!冤鬼就在此坟墓中。”这时,先前装了包公的那个保长说:“这坟墓有啥冤情,里面埋的是汴乡长的老母,她活了八十八岁,丧事当喜事办的,才入土还不到一个月。”袁天凌心想,两个鬼魂绕着此坟旋转,尔后不见,这坟必有蹊跷,我非弄他个水落石出不可。遂向那保长道:“下葬那天你可在场?”那保长说:“从入殓到下葬我一直都在跟前。”袁天凌再没有问别的,喝一声:“王朝、马汉打道回府。”一班人又簇拥着包公回到戏台。
汴三铎听说鬼魂领着包公到他母亲坟墓那里,心中好生不快,找来几个帮他办丧事的亲友、保长和袁天凌,他开门见山说:“我母亲活到八十八岁寿终正寝,丧事当喜事办,各位自始至终都在场,她老人家有何冤情,我汴某的为人众亲友都知道,我并不是忤逆不孝啊……”袁天凌说:“那鬼魂明明是两个男的,与汴乡长母亲何干!蹊跷定在墓内,要辨明真情必须破墓。”有个保长说:“掘墓挖坟贼盗行为,万万使不得。”袁天凌说:“不破墓冤情实难辨明,只破墓不开棺,当众而行何言贼盗。”众人七嘴八舌吵吵了一阵,汴三铎决心破墓看个究竟。众人来到墓地,挖开墓穴抬出棺木,袁天凌下到穴底,感到脚下并不实在,他又踏了几下心中已有几分,他拿过铣来一挖那土是虚的,挖了不多深果然发现两具尸体。此时,在场的人无不心惊肉跳。袁天凌问道:“当初这墓穴是何人所打。”汴三铎说:“是包给本乡乡民张九所打。”袁天凌道:“此案并不难破,汴乡长只要派人将张九叫来一审便知。”汴三铎立即派出乡丁去拿张九,并派两个乡丁守着尸首,让众人等回汴家去。不久派去拿张九的乡丁回报说:“张九已于昨日离家出走至今未归。”汴三铎即刻派保、甲长到金塔、酒泉追捕。
张九在戏台下听得包公说:“台下那两厉鬼,有何冤情……”又见包公一班人直奔汴家坟墓而去,知道事已败露。他急忙回到家里收拾行囊,也没给家里人说要去干啥就匆匆忙忙地奔向酒泉。他想到酒泉后搭个黄鱼上新疆。从金塔到酒泉一百一十里路,走了半天一夜,实在感到疲劳,想找个客栈歇缓一下再走。他来到洋丝客店⑥,店掌柜一见他背的褡裢⑦不觉一愣。心里说:这不是经常来这里住店的那个姓王的青海人的褡裢吗!那褡裢上织着王字和此人褡裢上的王字一模一样。再加昨天从青山寺浪庙回来的人说“活包公袁天凌审问冤魂”的事,他对眼前的旅客产生了怀疑。于是给他开了房门又倒过一盆清水说:“先生你先洗洗脸,我给你去沏茶。”掌柜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老婆,他老婆说:“我再去看看。”老板娘提着茶壶走到客房,一眼就看见了褡裢上的王字,她倒过一杯茶水笑嘻嘻地说:“先生一大早住店,想必走了夜路,好好休息一天,请问在街上买着吃还是就在店里吃?”张九说:“就在你店里吃。”老板娘说:“这会吃啥?后晌吃啥?你一并安排好,我给你去做。”张九说:“只吃早上一顿,下午我还要赶路呢。”老板娘把客人说的话告诉了男人。店掌柜说:“这人大清早进店,只吃一顿饭就走,他来去匆匆必有缘故,尤其那褡裢……”夫妻二人商量。当下分头行动,老板娘做饭,店掌柜向警察局去报告情况。警察局派一名便衣侦探随店掌柜来到洋丝店,侦探装成住店的客商,店掌柜安排他和张九住一间客房。侦探装做劳累的样子,上床就睡。吃饭中间侦探道:“店掌柜!你这里有没有常来住宿的黄鱼头⑧”掌柜说:“有,先生你要到哪里去?”侦探说:“上哈密,明天一早就走,请你给联系一下。”张九一听上哈密正好合拍,便说:“掌柜的,今后晌有没有上哈密的车?”掌柜说:“那我可说不准,只有见着黄鱼头才知道。”张九道:“请你给问问。”掌柜说:“行!”一来二去侦探便和张九搭上话了。回到客房,张九说:“你到哈密是做生意还是去看亲戚?”侦探说:“有桩买卖去做,你呢?”张九说:“去看一个亲戚。”侦探说:“你急着要走,想必在这里住了好多天啦?”张九说:“今早才住下。”侦探说:“探亲又不是啥急事,明早咱一同走。”张九说:“我亲戚来电报说他正在放命⑨,我得赶路。”侦探问:“先生家在何处?张九说:“在金塔县。”侦探看了看褡裢问:“先生姓王?”张九说:“姓张”,忙又改口道:“不、不、不,姓王姓王。”侦探点点头笑了笑,故意去摸褡裢道:“王先生这褡裢……”张九忙忙地拉过褡裢打断说:“没啥没啥……”此时侦探已断定此人必是金塔县警察局通缉的那个张九。他紧追不舍地说:“王先生既然哈密有亲戚,那就再好不过,我这笔生意正需要个熟人帮忙呢,那就今天下午我和你一起走,只要货能出手,你一路的花消我包啦!”张九问:“啥货?”侦探忙探头向门外看了看顺手关住门说:“我看你这人是个老实人,不会坏事的。”他放低声音又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比着手势说:“是这个。”张九一看手势就知道是烟土⑩,笑着说:“噢!先生是做这个生意的。”边说边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比比。侦探点头微笑。张九巴不得卖了大烟做盘缠⑾呢,忙问:“先生是收还是销?”侦探说:“连收带销”。张九问:“收的啥价钱?”侦探说:“那要看成色,成色老的一两十五块银园,嫩的十一二块。”张九听他说得挺在行,便说:“我也有些货你看看是啥成色?”说着从褡裢里掏出一个纸包展开让侦探看,侦探看了看又闻了闻说:“嗯,是上等货,有多少?”张九说:“一共二十两。”侦探很神秘地说:“赶快收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二人又说了一阵话,侦探开开房门大声喊:“掌柜的快来给我们结帐?”掌柜答应一声跑来,侦探丢个眼色说:“我和王先生一同上哈密去,店钱饭钱我来出,给,这是二十块法币,烦你领我俩去找黄鱼头。”店掌柜说:“刚才我和黄鱼头说好啦,他说正好今下午有上新疆的车,他让我领二位到他家去。”张九背上褡裢跟着二人向南走,走不多远侦探把他带进了警察局。
经过审讯,张九供出了杀人的经过。
三月初八那天,张九包揽了汴乡长亡母的墓穴,为了挖得快些他又到金塔人市⑿上请了个短工。墓穴挖好时,忽然一个操青海口音的人跑来说:“二位大哥救我一命,我身上有四十块银园和二十两烟土,临了和二位平分。”张九问:“怎地回事?”那人说:“后面有两个警察抓我,让我和二位一起挖坑,警察来时你就说没看见,快给件衣裳换上。”于是张九就给了那人一件白汗衫,又把那人的上衣和褡裢埋在挖出的土里。好大一阵工夫,来了两个警察问道:“喂!你们可看见一个穿蓝上衣背褡裢的人了吗?”张九说:“我们都在坑底下,没见有人到这里来。”他俩把坑下的三个人打量了一番,一个警察说:“一定是跑到金塔城里去了,走,到城里去。”警察走后,太阳偏西时节,趁那人没注意,张九瞧着他后脖颈就是一镢头,那人吭都没吭一声就死了。张九说:“来!把这坑再往深里挖,顺便把他埋在棺材底下,谁还能想到乡长老娘的坟墓里有屈死鬼。”二人挖深墓坑把尸体放下去,正准备填土,张九又照准雇来的短工后脖颈猛砍一镢头,那短工也是一声未吭送了命。张九把这具尸体也放进坑里,上面填上一层土,又来回地用脚踏瓷实⒀,上到地上从土里挖出那青海人的衣服和褡裢,满意地回家去了。
四月初一,青山寺唱戏,张九也去庙会看戏,谁知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事,被活包公袁天凌揭破,他情急之下背上织着“王”字的褡裢连夜逃来酒泉。
讲述者:杨德本洋丝店的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