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幸福的草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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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阳春三月话孵鸡

阳春三月去乡村踏青,在村口碰到一母鸡率领着她的小鸡们在菜园子悠闲地散步,见到一条虫子,母鸡马上发出“咯咯”的叫唤声,示意小鸡们前来共享……和煦的阳光,微微的春风,缠绕藤萝的篱笆墙,还有母鸡一家温馨的场面,让我不禁想起小时候家里孵鸡的事来。

早春二月,家里的母鸡突然不下蛋了,整天赖在窝里不肯出来,母亲说母鸡要“赖孵”了,“赖孵”书面语叫抱窝。清顾张思《土风录》卷六:“老母鸡抱鸡子曰哺鸡,业此者曰哺坊。”

要“赖孵”的母鸡身上羽毛没有一根是顺溜的,特别是脖子和头上的毛,一根根倒竖着,活脱脱一只从松树上掉下来的大松果,宁波人叫“蓬头鸡”。在烫头发还不流行的时候,乡下人偶尔见一个头发卷着的女人,就会心领神会想到“蓬头鸡”,然后笑得前仰后合。母鸡“赖孵”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如愿的,如在三伏天没有鸡蛋让它孵,大人们只好抱着母鸡强行把它摁在水缸里,希望经过一番冷水冲洗,能恢复它下蛋常态。这种冲洗方法,村里人叫作醒鸡。也有“赖”性重的母鸡,不思悔改,于是只得想另一个方法惩罚它,用一面小红旗绑在母鸡屁股的羽毛上,母鸡没长后眼,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出了什么问题,就拼命地奔跑,越跑它身上的旗帜就越抖动得厉害,抖动得越厉害它就越疯跑,几经折腾,被吓醒了的母鸡不再耷拉着翅膀叫“咯咯”了。现在想想这种剥夺母鸡当母亲权利的行为,感觉还是有点残忍的。

孵小鸡先要换公鸡蛋,所谓的公鸡蛋并不是公鸡下的蛋,而是对受精鸡蛋的一个俗称。谁家养着公鸡,那鸡蛋一般不卖,专门等着街坊邻居来换。于是一窝鸡蛋经常五个是李嫂家的,七个是周婶家的,三个是刘三姑的……五花八门。

母亲换来鸡蛋后,先用温水一个个洗干净放在桌上。接下来的事是为母鸡做个特殊的鸡窝,新鸡窝是旧箩筐做的,底里铺上新稻草,用手反复揉捏后盘成一个窝状,再垫上一块软软的草席,然后母亲把二十几个鸡蛋整整齐齐地平放在窝里,一边让母鸡微微展开双翅小心翼翼地趴在鸡蛋上,一边唠唠叨叨跟母鸡说“要像模像样做阿娘”。然后用竹编畚斗倒扣在箩筐上,把母鸡的世界罩得严严实实。为了给母鸡一个安静的抱窝环境,母亲会把鸡窝从堂屋外搬到房内来,这样做主要是防止黄鼠狼夜间偷鸡吃。

和所有的动物一样,抱窝母鸡母性十足,隔几个小时会欠欠身用两只鸡爪一前一后地刨鸡蛋,把鸡蛋翻一遍,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让蛋均匀受热。到晚上,母亲会把母鸡抱出窝,让它吃点东西、喝点水,拉一泡屎,然后马上又抱它回窝去,生怕鸡蛋凉了。

一星期后,母亲将鸡蛋一个个拿出来,然后在暗房里点亮煤油灯,将蛋放在灯边,借着灯光,照来照去,俗称“照蛋”。如不是受精鸡蛋,这时候就会显形,照出来的影子模模糊糊一片,而真正的受精鸡蛋却是中间一个黑圈,周围清清楚楚的一片光环。乡下的女人们把孵化不出小鸡的蛋称作水蛋,照出后就拣出来,把模棱两可的蛋抹上锅底煤以作记号。

在母鸡“坐月子”的日子里,我们不能大声说话,走楼梯不能发出“咚咚”响声。蛋孵到20天左右,小鸡便开始啄壳了。那天正在做作业的我一听母亲说小鸡要出壳了,立马放下作业,前去看个究竟。窝里的蛋先是“嘚”一声,接着“嘚”声多起来,急起来,窝中蛋壳一点点露出小洞,一只嫩黄的尖嘴不停地啄着,仿佛春夜被啄开了一条缝,漏进一股春意,让人看了心里暖融融的。一会儿,蛋壳碎掉一半,湿漉漉的小鸡从洞口挣扎着挤出来。才出壳的小鸡很难看,几根羽毛稀稀拉拉粘在身上,抖抖索索站立不稳,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差不多一夜工夫,窝里小鸡都出壳了,第二天,小鸡们完成了华丽的转身,披上了厚实柔软的漂亮绒毛,滚圆的身体像小皮球,漆黑的眼珠乱转,叽叽喳喳相互招呼问候,抑或向母鸡撒娇,让人感觉这群小生命充满了活力。

如果21天还孵不出鸡,那是“坏蛋”了。也许是坏蛋不好听,也有叫“喜蛋”的,宁波人叫这种蛋为“孵退蛋”。

那时候听大人说“孵退蛋”能治头痛、头晕。其实《本草纲目》中也有记载:“喜蛋有治头痛、偏头痛、头疯病及四肢疯瘴之功能。”

小鸡出壳后,先要豢养在木脚桶里,让它们有一个适应天气温度的过程。看着小鸡在木桶里叽叽叽地啄碎米吃,母亲把脸笑成了花,然后她会爱怜地伸手去摸它们,一边笑眯眯,一边把着小鸡说,这个脚杆粗的小鸡是刘三姑家的鸡蛋孵的,那只穿着“花马甲”的是李嫂家的鸡蛋孵的……待小鸡吃饱了,就用一个平底的盘子装水给它们喝。小鸡喝水的样子十分好看,小嘴在水里一沾,就将头夸张地抬高,生怕滴水会噎着自己。吃饱喝足后,一旁的老母鸡就“咯咯”地叫唤,小鸡们像接到指令般乖巧地钻到老母鸡的翅膀底下,把一排小鸡爪露在了外面。大概一个星期后,小鸡可以下地了,于是母鸡领着小鸡们四处觅食,初出茅庐却不知深浅的小鸡到处乱窜,这时若有猫狗靠近,母鸡立刻警觉,“咯咯”叫唤,脖子弯成一张弓,随时准备出击迎敌。那架势绝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泼妇,让猫狗不寒而栗。若有小孩子不把母鸡当回事,无意间冒犯了它们,母鸡就会摆出一副拼命状,冲过来啄小孩子的衣裤,经常吓得小孩哇哇大哭。

气温一天天回升,野外的小草一天天转绿长嫩,小鸡也一天天长大。风和日丽,家家户户的母鸡都领着小鸡出来了。场院里,已是一片小鸡的世界。毛茸茸的小鸡们,走起路来一扭一扭晃晃悠悠,嘴里“叽叽”叫个不停。有时候母鸡一分心,小鸡一贪玩,免不了各家的小鸡混为一体,一到晚上不是张家丢了小鸡,就是李家多出小鸡。为了防范,女人们便各想妙招,于是李家在小鸡身上剪一撮毛,张家在小鸡腿上系一块小彩布,方便辨认。我母亲喜欢用红墨水,在小鸡头上染一块红,远远望去像戴着一顶小红帽。有时也喜欢用蓝墨水,在小鸡翅膀上染一下,就像给小鸡穿上了小马甲,很滑稽,也很中看。每天傍晚,母亲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只一只地清点小鸡,看它们有没有像鸟儿归巢一样地回到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