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充满古典的灵性,内敛含蓄又妖娆多情。女人穿上它,便将中国几千年岁月积淀的隽永和优雅集中体现。旗袍从女人抒情的颈部出发,经过胸部、腰部和臀部的惊险情节,一路跌宕起伏,达到一个神圣的高潮,最终指向一条暧昧的缝隙,泄露出女人在旗袍包裹之下隐约着的温柔蚀骨。所以旗袍的出场,总是诱发中国男人无穷的想象力。
旗袍是华美女人艳丽的风情。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旧上海,在百乐门的跳舞场上,黄浦江畔的路灯下,常常有这样的女子闪过:烫发,描眉,勾眼,点唇,身着及膝或高衩的旗袍,织锦缎、洒花绸,朱红、翠绿、宝蓝、金黄……衣香鬓影,流光溢彩,营造出十里洋场的冷艳香凝和繁华,让人感觉亘古的忧伤和哀怨。不管经历多少沧桑岁月,旗袍的通透华彩始终长留天地人心。
旗袍又是寻常女子淡雅的风景。白夏布、丹士林布旗袍,少了繁复的手工和精致的装饰,透出的却是平和、温厚和安心。在黛瓦粉墙的小院里,青石铺就的小巷里,临河而筑的木桥旁,总有小家碧玉忙碌的倩影。如果让“五四”女学生在蓝布旗袍上再围上一条长垂于胸的围巾,其端庄、朴素的书卷气,就伴随着意气风发的热情呈现在我们面前。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这是张爱玲在《天才梦》中给生命的隐喻。那惊世骇俗的比喻,在她的衣着上有着同样的诠释,以至成了无数小资们津津乐道的语言。
张爱玲一直轻盈地漫步在自己的旗袍世界里,用她清冷的眼光瞟视着世俗。当爱情来到身边时候,一向喜爱深绿、紫色的张爱玲也如艳丽的女子般穿起了桃红色的衣裳。胡兰成在《今生今世·民国女子》里有这样一段话:“一日午后好天气,两人同去附近马路上走走。爱玲穿一件桃红单旗袍,我说好看,她道:‘桃红的颜色闻得见香气’……”
旗袍是张爱玲眼中女人生命过程中某一阶段的痕迹,就像种子一生会经过开花、结果。她笔下穿旗袍的人物往往是唯美的,就像毕加索的画,是一种凄婉哀怨的唯美。而她自己更像绽放在20世纪40年代上海沦陷区废墟上令人目眩的红罂粟,是民国时代临水照花人物,是沦落悲凉的最后的贵族。
“束身旗袍,流苏披肩,阴暗的花纹里透着阴霾”。这是张爱玲笔下的上海女人。美丽的女人,低绾的云髻,素手上温润沁透的碧玉镯,耳畔轻轻摇曳的珠坠,配一双精致的绣花凉鞋,在心情淡雅的日子里,穿上适意的旗袍,走在秋日的清风中。此时,旗袍的下摆垂在脚背上,风不经意地拂过,让陪伴身边的男子怦然心动。他们就这样徜徉在古典中,如同细小洁白的栀子花香飘在繁华浓艳的上海滩;或是帷幔低垂的绣床边,烛影摇红的纱灯中,檀香扇散发丝丝缕缕的香味,坐在古朴藤椅上的对镜女子轻绾青丝长发,柔点朱唇,淡施胭脂……低眉敛目间恍恍然演绎出了一幅古代仕女图。此时的旗袍,将女人的心思、故事连同这个时代、这个城市系在了一起。
当旗袍遇到张曼玉,60年代的香港恍惚之间移了魂,旗袍的“花样年华”在另一个时空再度绽放成妩媚的烟火。影片中张曼玉或高贵典雅,或哀怨娇媚,一袭旗袍被她穿出了百样风情千种情调,旧上海的轻歌浅笑迷离如梦,剪不断,理还乱,都在不经意的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从容淡定,让现代女子无一不被她那雾似的眼神所飘湿。岁月的风尘,没能锁住旗袍的魅惑,几经沉浮,又在怀旧的女人心头一丝丝地复苏。
穿旗袍会让人感到线条的美,一个女人若能穿出旗袍真正的意韵,穿出摄人心魂的魅惑,须得有标准的“东方身材”:修长的腿,细溜滑腻的肩,盈手可握的小细腰,胸部丰满,凹凸有致。因此,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将旗袍穿出玲珑剔透温婉雅致。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阳光慵懒的幽深小巷,一袭旗袍的背影摇曳生姿地印在长满苔藓的墙壁上,恍惚中有丁香一般的女子从小巷幽然飘过。蓦然回首间却让人心情颤抖:女子腋下的赘肉勇敢地澎湃,瞬间把别人的审美情绪淹没,活生生糟蹋了旗袍的那份活色生香。
旗袍是狭隘的时装,就像显影药水,会把女人的缺点无尽地放大:胖了,像一包脱脂棉;瘦了,单薄得失去风韵;矮了,显出腰眼下坠感。甚至对脖颈都比较苛求,唯其颀长,方显贵族味。它的残忍,让许多女人望而生畏,也让聪明的女人胆战心惊。但却也有很多女人拿出拼死吃河豚的勇气,蹂躏它的美丽。
今天,当旗袍淹没在大大小小酒店的服务员身上,象征美丽的旗袍已成为一种流俗在城市里沦落:旗袍的衩越开越高,高到几近乍泄春光;旗袍的配饰越发低劣,猩红的指甲,拖沓的凉鞋;旗袍的去处越发悲情,穿梭于碗碟间,徘徊于夜色中,搔首弄姿于妖冶下。它标志着一个女子婉约历史的终结,令张爱玲长叹,教张曼玉短吁。
现在的旗袍长满了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