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人告诉我,春天的时候一定要到东钱湖畔的梨花岙去看看,会有意外惊喜的。
梨花岙?多么有诗意的地方!去了这么多次东钱湖,竟然从来没有注意过。于是在这个春天,便多了一份灿烂的期待,有了一次专注的寻觅。
梨花岙其实在东钱湖小普陀景区的门票上是有标注的。抵圆融广场,沿绿色路径折向山岙深处,拐得一个弯来,正感山穷水尽,豁然望见一世外桃源般的山景——隔着一片湖湾,对面的山岙,数间白墙黛瓦的旧屋隐约山水之间,满山遍野洁白的梨花,铺展着一季的春色,绣出一幅“梨花带雨”的画卷。山坡上,十几头黄牛悠然放牧着,更有小牛犊在梨树林下撒欢……是的,这就是传说中的梨花岙!
梨花岙显然已被列入景区开发的范畴,山径正在拓宽中。山径一侧,竟赫然陈列着人形兽首十二生肖南宋石刻,似仪仗队迎候探幽的游人。在东钱湖山深之处,随处可见各种各样的南宋石刻文物,让人不得不惊叹其浓得化不开的人文渊薮。
春雨绵绵,带雨的花和带花的雨,随意地飘散在我们的身上。带着相见恨晚的心情,一路走进梨花岙,发现那几间旧屋已很破败,正欲探访,恰好撞见一老汉挑着担子出门。问之,方知这并不是村落,而是原陶公山村的畜牧场,如今早已畜去屋空。老汉养有十几头牛,就放牧在梨花岙,旧时的畜牧场,偶尔也利用一下。
我们问起梨花岙的前世今生,老汉放下担子,点燃了一支烟。老汉说他姓忻,这个地方很多人都姓忻。他指了指身后的山,又指了指畜牧场门口的两方带孔石桩,说梨花岙以前是我们祖先的庄园,我们的祖先是做大官的!你看这两方石桩,以前是庄园门口用来插旗杆的。这个畜牧场的很多石料都是从当年庄园遗址上挖过来的。还有一些是从山上墓道上搬过来的。他憨厚地笑了笑,骄傲写在他的脸上。
我不知道老汉提到的那个庄园主是谁,但对忻姓的来历还是略知一二。浙江富阳万市村有忻姓家谱,其序言中提到:“范蠡灭吴后,隐居四明东田湖,取名陶公山,自号陶朱公,改姓为忻,至今宁波忻氏独盛……”漫芜时空,沧海桑田,陶朱公淡定于山野之间,与山农渔樵为伍,与芦烟鱼鸟为伴。只不知这世外桃源般的梨花岙,是否也曾留下过他的足迹?
畜牧场的背后,便是漫山遍野的梨树林。那是一片怎样的世界啊!满世界雪白的梨花,在春风细雨中静静地绽放着,枝头上丛丛簇簇,或疏或密。一阵风过,花瓣在空中轻旋而下,间或随风翻飞,宛若一只只白蝶翩翩起舞。满地落英,玉骨冰肌,有一种让人不忍下脚的凄楚与妩媚。
奉献了这片洁白世界的梨树,却已经十分苍老了。那粗粝的虬枝无一不被厚厚的青苔依附着。它们一垄垄整齐划一,想必是几十年前生产队种下的果林。时过境迁,梨花岙早已没有了人烟,却因了这些梨花,意外地成就世外桃源的景致。“利名竭,是非绝。红尘不向门前惹,绿树偏宜屋角遮。青山正补墙头缺,更那堪竹篱茅舍。”突然想起了马致远的《夜行船·秋思》。
山青、草绿、湖蓝、梨白……诗意中的梨花岙,哪里是“诗眼”?是牛!
十几头黄牛,此时正放牧在梨树林里。风景中的它们,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看到我们接近的镜头和欢愉的身影,它们似有惊讶,似又有些不屑。那头可爱的小牛犊,更是与我们的镜头捉起了迷藏。被这般田园牧歌迷住了的我们,甚至对那些散落在草丛中的牛粪,都感觉到了久违的亲切。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站在梨树林里,反而无法感受洁白世界的壮美。我们不顾山路的泥泞,向对面的山坡爬去。登高俯瞰,视野顿时无比开阔:满世界的梨花热烈地绽放在季节的深处,春雨煦风把淡然、秀美的山野浸润得如同一幅水墨写意画,梨花岙之美顿显神韵。我禁不住大声呼喊起来,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岙中,应和的是不知名的鸟雀们欢快的啁啾。
春雨淅沥,山色空蒙。有微风吹皱波光粼粼的湖面,依稀可辨湖对岸的风景,那是正在开发建设中的画面。梨花岙犹如在水一方的村女与对岸遥遥相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它竟是这样演绎着“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的人间神话!
一直来,梨花给我的感觉是奢侈的,它常常开在唐诗宋词中。“砌下梨花一堆雪,明年谁此凭阑干”,“落尽梨花春又了,破篱残雨晚莺啼”……那些梨花开在诗人的山水田园间,开在美人的深宫庭院中。而梨花岙的梨花,开在大自然的青山绿水间,如此平和随意,朴素纯粹,又如此热烈奔放,灼灼迷人。
我忽然有些感动。梨花岙的梨树老了,老得就像那个老汉一样。但梨花不老,哪怕没有多少人来眷顾,只要春风吹来,就注定有一个灿烂的过程。梨花岙也不老,沧海桑田,兴衰荣辱,它依然以它的存在证明它的价值,并最终以风景的名义被规划着、开发着……
一种凡尘的躁动在我心田搁浅,渐渐落于温和宁静的湖面。原来人生的境界,就是对那份平淡生活的执着与坚守。
写成这些文字的时候,春光正在逝去。想要再看梨花,只有等待来年。那就先来探问一下梨花岙:明年绽蕾时,能捎信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