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有一个湖,叫上林湖,湖的周边有许多越窑遗址,当年烧窑的情景和窑里烧出来的瓷器被唐朝一位诗人写进了诗歌里:“邢客与越人,皆能造瓷器。圆似月魂坠,轻如云魄起。”至今读来,还能隐约感受到上林湖两岸群窑林立、烟火相望之繁荣景象。诗人叫皮日休,诗的标题是“茶瓯”。又因越窑青瓷胎质细腻,釉色晶莹,以青翠著称,另一位唐代诗人陆龟蒙有诗赞曰:“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一个秋雨绵绵的日子,我孑然一人徜徉在上林湖的浅滩上,寻寻觅觅。这里睡着许多碎片,它们从唐朝睡起,一睡就是一千多年。细雨中,湖水轻轻拍打着浅滩,这些安详的碎片,就随着水色的深浅,在岸边隐现。
去上林湖!有这个念头,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而近来,近乎有点相思的味道了。碎片一般的梦境中,也多次出现上林湖迷离的身影。我看见自己徘徊在山水之间,看湖水被秋雨圈出来的涟漪,看湖畔飞翔的白鹭,看浅滩碎片无声演绎的故事,感受一种宿命的亲切……现在,那些与梦境中出现的几乎一致的碎片,就这么真实地被我踩在脚下。耳畔传来余秋雨《文明的碎片》中的独白:我们的故乡也许是一个曾经很成器的地方,它的“大器”不知碎于何时,碎得如此透彻,像轰然山崩,也像渐然家倾。为了不使后代看到这种痕迹而伤心,连所有的碎片也被湖水淹没了……
细雨稠密。信步在清雅古朴的碎片中,脚下仿佛有脆声断裂的声音,这声音像一双纤纤素手,搅动我的心弦,弹奏出高山流水般的音符。是不是前世今生,我与你有过一见钟情?要不然,何以感觉这里的一草一木,竟是那样的熟稔?
我不由得弯腰拾起一块碎片,捧在手里,细细凝视。陪我走在浅滩上的船工笑吟吟地指着它说:“你真幸运,这是唐朝的东西,应该是妇女用的粉盒盖子。”“唐朝的粉盒?”我惊诧了一下,“应该有一个故事吧?”船工笑起来,“这里的每一块碎片都有故事。”
我的思绪立即随着碎片飘向远方,飘落到了诗意缠绵的唐朝。想象当年上林湖一位窑工,答应给恋人烧一只精美的粉盒,在秋天的时候送她。那天她在这里等候,而窑工却葬身在了倒塌的窑炉里。只为相逢时的一笑,她把自己等成了望夫石。
“雨大了!我们回去吧。”船工的话把我从唐代拉回到了现实。我忽然发现美丽的东西是可以永恒的,历史也罢,碎片也罢,一旦美丽,便永远给人无尽遐想;一旦永恒,便不会随着时间消逝。越窑是美丽的,皮日休和陆龟蒙的诗是美丽的,而美丽不老,一千多年前的碎片因此也不会老。上林湖的碎片是有灵性的,这灵性便是文明的遗韵。如果你不是跟它前世有缘,今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牵挂,如同盈盈秋水间巧遇的唐朝的碎片。
不用再去追问那些碎片是否温柔如初,不用再去探知那些湖水是否长流如新,我只想静静地站在上林湖畔,让万千思绪从东汉走到南宋,去寻找“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文明碎片,让它们重叠交织在一起,一千年,又是一千年地寄存在上林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