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发现阳台上的栀子花悄悄地开了,那洁白的花瓣,粉黄的花蕊,沾满露水暗送着沁人肺腑的清香。
去年冬天,这盆栀子花因忘了搬进室内,差点冻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它的叶子枯黄僵硬,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今天却笨拙地开出了第一朵花,让我意外之余,不胜感动。
栀子花于我有着特殊的感情,这感情,缘于童年美好的记忆。小时候,我曾过继给墙门里一户人家。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干爸,这老头长得矮小,一说话就咳,一咳就喘,一喘眼睛就充血,看上去凶巴巴的。
从记事起,就知道干爸的菜园里有一棵硕大的栀子树。梅雨季节,栀子树开花了,满树都是簇簇洁白素雅的花朵,散发出令人迷醉的花香,把整个墙门熏染得香氛阵阵。那朵朵的栀子花,息在树上,藏在叶间,像刚出窝的小鸽子,惹得村里的女孩都隔着篱笆踮着脚尖想溜进菜园里,无奈老头每天蹲守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过往行人,让人望洋兴叹。即便是我这个干女儿,也没有办法。
傍晚时分,干爸和干妈会一起走进菜园,一把剪刀,一只竹篮,一条板凳,开始采摘栀子花,干爸围着树枝一朵一朵小心地采下栀子花,递给干妈,干妈小心地把它们放在竹篮里。此时的老头,不但说起话来不咳喘,连那目光都满是柔和与慈爱。
次日一早,老头就进城了。城里湿漉漉的小巷,出现一个撑着油布伞卖花的老头。“透骨新鲜栀子花,五分钱两朵——”淅淅沥沥的梅雨打在老头身上,嘶哑的声音留在一个又一个悠长而寂寞的巷子里。
趁老头外出,墙门里几个小女孩在我的带领下,像训练有素的特种兵,偷偷翻进菜园里,一路人马望风把守,一路人马负责采摘。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制订好了逃跑路线和分花的地点。
也许是我们太小,或者是那树太高,进去后,发现没有工具辅助,双手根本够不着栀子花。此时“竹竿”发挥了专长,她自告奋勇蹭蹭几下就爬到栀子树上,见花就拗。也许是“竹竿”采摘技术不好,也许是过于兴奋慌乱,没一会儿,周围一片就被她糟蹋得面目全非。“下来,让我来!”我心疼得不行,又气又急朝“竹竿”吼。“竹竿”朝我做了个鬼脸,一跃而下。我叫她蹲下,一脚踩到她的背上,“竹竿”心领神会做起人梯,我则像一只勤劳的蜜蜂,一头扎进花丛中,细心地采摘着洁白玲珑的栀子花。
篱笆外忽然传来“咕嘟咕嘟”的响声,这是望风者催促的信号。“竹竿”说:“快跑!”身子一斜,我在上面站不稳,四脚朝天轰然跌在地上。顾不得疼,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收拾起地上的胜利“果实”,仓皇逃离。
把分得的“赃物”藏匿在衣服里,带着窃喜迈着碎步回家,迎面撞上从田头回来的母亲,一见我鬼鬼祟祟的样子,母亲就知道我干了坏事,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母亲把收缴的“赃物”还给了老头。老头非但没有如我想象的那样暴跳如雷,反而又上菜园攀折了十几朵栀子花,把我叫去,塞到我手中,说:“真喜欢,就跟干爸要,别糟蹋了。”我捧住花,使劲闻那馥郁的馨香,闻得直打喷嚏。欢跳着回家,把栀子花挂在蚊帐边,感觉房间一下子成了迷幻的童话世界,剩下最大的一朵,别在头发上,拿镜子一照,顿觉一袭花香柔媚千转。长大后读戴望舒的《雨巷》,那油纸伞,那雨巷,那丁香一样的姑娘,让我很自然地联想到小时候别着栀子花的自己。
成家后,我养了好多花,其中当然就有栀子花。但栀子花并不好养,每年过了花季,栀子树总会生出一种肥大的青虫,专吃嫩叶,吃得我心疼。为了栀子树,只能硬着头皮把青虫一条一条拉下来。没过几天,新的青虫又长出来,只好再捉。秋天了,栀子树叶莫名其妙变黄凋落,查了资料说是缺铁,需要喷洒硫酸亚铁溶液加施铁肥增加酸性,赶紧跑花鸟市场求助。冬天了,为防止冻伤,我总是在寒潮来临之前把它搬进室内。但百密一疏,去年最冷的几天,我刚好有事外出,结果差点把它给冻死。后来活是活过来了,但直到春夏之时,仍是蔫蔫的。
我以为它一定会错过今年的花季,没想到梅雨季一到,它依然悄悄开放了自己,开得轻盈,开得安静,开得雅致,让我梦回了那片开满栀子花的菜园,梦回了依然弥散着馨香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