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郑风》曰:“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这里的“舜华”,指的便是木槿花。
宁波话中有好多词语只会说不会写,还有好多普通话中没有的表达方式。木槿,宁波人叫“槿树叶”,由于这名字太过粗糙,以至于我很久以来一直无法把它跟李白《咏槿》中的“园花笑芳处,池草艳春色。犹不如槿花,婵娟玉阶侧”那美丽高雅的木槿花相对应。
以前,外婆家的后院有槿树篱笆,这是外婆为了防止鸡狗们跑进园子啄菜特意种下的。记得当时外婆从其他地方折了一大把槿树枝回来,绕着后院四周插了一圈。第二年,槿树枝就长出了青青的叶子,慢慢就筑成了一道绿意盎然的篱笆。
夏日一到,木槿树就开花了。初开时稍浓一些的紫色花骨朵从绿色的叶子里冒出来,那娇羞的花蕊像婴孩微微张开的嘴唇,在阳光下重重叠叠地开放,把乡村开成一道鲜艳的风景。
忙碌的蜂,从容的蝶,在粉雕玉琢般的木槿花间飞舞;悠然觅食的鸡群,在槿树篱笆下咯咯追逐;而怀揣心事的少女,开始在木槿花前徘徊……
放学路上,我们叽叽喳喳结伴同行,把木槿花折下来,插在发辫上,左一朵,右一朵,一直把两条乌黑的发辫插满,俨然像是王子眼中的花公主。
木槿花装点了我们贫寒的生活,装点了我们爱美的童年……
七夕时节,农村里有“牛郎织女相会,槿树叶子洗头”的习俗。傍晚时分,外婆带着我到后院采摘槿树叶,一边采,一边告诉我应该挑选怎样的叶子。好奇的我,心房里已被一种快乐填得满满的。
外婆将槿树叶洗净,然后在脸盆里搁一只淘米箩,杷槿树叶放进去,用手来回轻轻地揉搓。随着有节奏的搓动,青白色的泡沫开始从外婆的指缝渗出,渐渐地,那泡沫就变得黏稠起来。外婆让我舀一瓢清水淋下去,脸盆里马上沥下了绿莹莹的叶汁。当细细的泡沫布满盆面时,外婆停止了揉搓,将淘米箩捞出,眼前已是满盆绿汁。
外婆把盛满槿树叶汁的脸盆放到一条小凳子上,顺手拉过一把小椅子坐下,然后抱起我,让我仰面躺在她的大腿上。外婆解开我的发辫,将它浸入滑润如缎般的水中,一股清新芬芳的青草味顿时直冲我的鼻子,无限清凉的快意从头顶渗入我的五脏六腑。外婆一边将盆里的水撩在我的头发上,一边轻轻地抓挠我的头皮。外婆的手法很温柔、很细致,我半闭着眼睛,默默地享受着这样温柔的抚摩,偷偷地注视着外婆苍老清瘦的面容,小小的我,第一次萌生了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外婆的念头。
夜幕降临了,天上繁星闪烁。我和外婆坐在后院的一棵大樟树下,七夕的凉风吹动着我的长发,我忍不住一次次抚摸光滑如丝的它们,闻着它发出的那股清香的味道。天上有流星划过,外婆一边给我梳头,一边就讲起了牛郎织女的故事。
时光转换中,神奇的槿树时常浮现在我的梦里,但我却一直不知道它的真正学名。
直到后来,有一天与先生一起外出散步,看到路边的一排槿树上繁花朵朵,先生显得很兴奋,说你看你看,木槿花开了!这一刻,我的思绪一下子发生了短路,在我眼里一直很草根的“槿树叶”,原来就是颇显高贵的木槿?
上网查了些资料,才知道这“槿树叶”确是《诗经》里的木槿。《本草衍义》载,木槿花如小葵,淡红色,五叶成一花,朝开暮敛。属落叶灌木,夏秋开花,花季甚长,达半年之久。乡间人家多种植为篱障,花与枝两用,形成花的篱笆,着实美观。
那木槿根深叶茂,于地不争,乐于平凡,极易培植;夏秋季节,繁花似锦,此开彼落,不断更新;生命旺盛,强韧无比,于时不争,非春荣秋谢之辈。难怪好多文人墨客总是借木槿花的朝发暮谢来参悟人生的莫测。汉代东方朔曾有“木槿夕死朝荣,士亦不长贫也”之言,借喻人生不能因一时的贫困而悲观失望、丧失信心,应该对未来生活充满希望。而李商隐的“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未央宫里三千女,但保红颜莫保恩”,则是借木槿花之易落,喻红颜之易衰。
离开乡下已经好多年了,农家小院里的绿篱笆是否还是用槿树围成?这个季节里,那充满诗意的木槿树,是否又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