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若登仙不可攀,输同降将无穷耻。
吁暖天产石上英,论功不愧阶前羹。
众人之浊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
屈原试与招魂魄,刘伶却得闻雷霆。
卢全敢不歌,陆羽须作经。
森然万象中,焉知无茶星?
商山丈人体茹芝,首阳先生休采薇;长安酒价减百万,成都药市无光辉。
不如仙山一啜好,冷然便欲乘风去。
君莫羡花间士郎只斗草,赢得珠现满斗归。
斗茶味,味超醍醐;斗茶香,香盖兰芷。这样的大规模斗茶活动,众目睽睽,容不得弄虚作假。获胜者就像步人仙境一般,负者如同降敌的将领感到莫大耻辱。
斗茶中决出的佳品,最好的作为贡茶送到了京城,还有许多名品则进入流通渠道,集中到了茶商手中。茶商们在推销茶叶时,同样也要采用斗试的方式,以显示茶品的优良特质,吸引顾客。
南宋画家刘松年所绘《茗园赌市图》,生动地描绘了茶市上斗茶的场面。在画面的右方,绘一卖茶的妇人,她领着一个孩子,右手提着茶炉,左手托着茶具。
她似乎觉得自己无法与身旁的男茶贩作敌手,正在忿忿离开那里。在这个妇人的身后,是一个担挑的茶贩,他的挑担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茶器,上面还贴有“上等江茶”的标签,他的担子上还用蔗片扎成了一个雨篷,便于在雨天也能经营他这活动的茶摊。画面的中心,描绘的正是斗茶的场面。参与斗茶的有5个男子,他们将茶具装在提篮中,挂在腰间,随带茶炉茶壶,有的在往茶杯中注汤,有的正在品饮。还有一位茶贩,好像已经败下阵来,提着茶炉悻悻离开了斗茶的现场。
后来画家钱选又仿此画绘成《品茶图》,画面上有6个斗茶的茶贩,似乎还没有分出胜负来。到了元代,着名画家赵孟颊又重新表现了这个主题,画面上只画了4位茶贩,茶贩们正在和气品评,彼此比较友善,这幅画直接名之为《斗茶图》。到清代时,画家姚文瀚再一次重复了这个主题,他以刘松年《茗园赌市图》为蓝本,同时参考了钱选和赵孟颊的作品,画成了《卖茶图》。卖茶的小贩们聚在一起斗试,以此招来饮者。当然这幅画更多地具有仿古意味,未可用作清代茶肆依然以斗茶为促销手段的证据。
在嗜茶的文人与官僚中间,也常以斗茶为乐事·比试自己所藏茶品的高下。五代时的和凝,官至宰相、太子太傅,他还是个有名的茶人,他与朝官们共同组织有“汤社”,经常在一起切磋茶艺。精异录》说:“和凝在朝,率同列递日以茶相饮,味劣者有罚,号为汤社。”
朝官们轮流做东,都要拿出最好的茶叶来品饮,谁的茶叶滋味如果差一点,还要受罚。在文人与官僚中间兴起的斗茶之风,到了宋代愈演愈炽。唐庚的(斗茶记》一文,就记述了与和凝汤社相类似的一次斗茶活动,戈中这样写道:
“政和年,三月壬戌。二三君子。相与斗茶于寄傲斋。予为取龙塘水烹之,而第其品,以某为上,某次之。某闽人,其所赍宜尤高,而又次之。然大较皆精绝。盖尝以为天下之物,有宜得而不得,不宜得而得之者,富贵有力之人,或有所不能致;而贪践穷厄,流离迁徙之中,或偶然获焉。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良不虚也……今吾提瓶支龙塘,无数十步,此水宜茶,昔人以为不减漕远峡。而海道趋建安,不数日可至,故每岁新茶,不过三日至矣。罪庆之余,上宽不诛,得与诸公从客谜芜于此,汲浪煮君,取一时之适。”
唐庚在这篇《斗茶记》中,谈到了“茶不问团铐,要之贵新;水不问江井,要之贵活”的见解,斗茶当然要品新茶、汲活水。斗茶的目的,也不纯为胜负,如唐庚所说,还为了“取一时之适”。有时候,真正得了好茶,也有不舍得拿出来斗试的。还有人得了皇上恩赐的龙团凤饼,也只是偶尔拿出来看一看,不愿碾碎了饮它。苏东坡有一首《月兔茶》诗,就提到当时人舍不得用不易得来的龙团茶斗试,诗中说:
环非环,块非块,中有迷离玉兔儿,一似佳人裙上月。
月圆还缺缺还目,此月一缺圆何年?
君不见斗茶公子不忍斗小团,上有双街经带双飞驾。
传说苏东坡自己也有过斗茶经历,对手是着名的茶人蔡襄,他居然还斗败了蔡襄。《邻几杂志》说,斗茶时蔡襄用了惠山泉水,苏东坡所用的茶比不上蔡襄,但他用的是竹沥水,所以略胜一筹。苏东坡对斗茶颇有兴致,他有一曲《水调歌头》,实际上也描绘了建安采制春茶当即斗茶的情景。他这样写道:
已过几番雨,前夜一声雷。
旗枪争战建溪,春色占先魁。
采取枝头雀舌,带露和烟捣碎,结就紫云堆。
轻动黄金碾,飞起绿尘埃,老龙团,真凤髓,点将来。
兔毫盏里,霎时滋味舌头回。
唤醒青州从事,战退睡魔百万,梦不到阳台。
两腋清风起,我欲上蓬莱。
这里说的兔毫盏,是宋人一种专用斗茶之具,是带兔毫样斑点的黑色茶盏。陆羽《茶经》说唐时茶色贵红,而宋代的看法明显不同,茶色贵白。茶汤色白宜用黑盏,盏里更能显现茶白的本色,所以宋时普遍流行给黑瓷盏。斗试时一定要使用黑盏。所以我们在刘松林所绘《茗园赌市图》上见到斗茶的茶贩们使用的都是黑盏。以后的《斗茶图》则改成了白盏,时代变了,使得这小小的物件也有了明显改变。
宋人斗茶,也引起了爱茶的帝王的关注。宋徽宗在他的《大观茶论》中说:“天下之士,励志清白,竞为闲暇修索之玩,莫不碎玉锵金,哦英咀华,较筐筐之精,争鉴裁之别。虽下士于此时不以蓄茶为羞,可谓盛世之清尚也。”这里所谓的“较筐筐之精,争鉴裁之别”指的即是斗茶。
斗茶作为品茶叶的一种手段,宋代以后虽不那么时兴了,不过也有人偶尔为之。元代洪希文的《煮士茶歌》就曾述及斗茶,诗云:“王侯第宅斗绝品,揣分不到山翁前。”
虽然斗茶之风不那么流行了,但对茶品的品鉴却并没有间断,只是方式有了改变,没有那种“茗战”的气氛了。就是到了近现代,茶品的定级依然还是要通过比试才能决定,这种比试演成了品评鉴定会,许多新的优质茶品就是通过这个途径被承认的。
古代的斗茶,观色、嗅香、品味、完全由感观印象决定茶品的高下等级。在现代科学技术发展进步的前提下,茶学界已开展了对茶叶理化标准的广泛研究,如对茶叶外形容重、茶汤电导、比色、比粘度、水浸出物、咖啡碱、粗纤维、茶多酚、儿茶素、茶黄素与茶红,氨基酸等的测定进行了许多研究。这些研究表明,虽然物化分析可以证明某种物质与茶叶品质的相关性,但却不能作为确定茶叶定级计价的依据。所以现在不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人们对茶叶品质优劣和等级的鉴定,仍然还是采用同古人一样的感官审评方法。
茶叶的感官审评,一般分干茶审评和开汤审评两个部分,按外形、香气、汤色、滋味、叶底的顺序逐项进行比较。由于茶叶种类繁多,质量上的区别非常明显,审评者总结出了一些审评标准,确定了一系列的常用评语。如关于香气的评语,有馥郁、鲜嫩、清高、清香、花香、栗香、高香、鲜灵、幽香、浓郁、浓烈、甜香、老火、焦气、陈气、霉气、纯正、平和、闷气、青气等;关于滋味的评语,有浓烈、鲜爽、鲜浓,甜爽、醇爽、鲜醇、醇厚、醇和、淡薄、平和、涩口、生涩、苦涩、焦味、陈味、异味等;关于汤色的评语,有清澈、鲜艳、鲜明、明亮、嫩绿、黄绿、浅黄、深黄、黄暗、青暗、黄亮、金黄、红亮、浅红、暗红、棕褐、红褐、姜黄,棕红、粉红、灰白、混浊等。这些标准的掌握,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要求审评人员不仅要掌握全面的茶学知识,还要有长期品茶经验的积累,一个审评人员应当是一个优秀的茶叶品鉴专家。
清幽雅致话环境
古人进饮,非常讲究环境气氛,饮酒追求热烈的氛围,而饮茶则重在清静的环境。美妙的环境,有自然天成的,也有人为铺设的,饮茶时感受的雅致,在很大程度上来自清幽的环境,茶人因此而能比较容易地进入茶的最高境界。
从传世的许多文人画看出,古人饮茶多选择在松林、湖畔,或在庭院山石旁,或在书房深闺中。如明代唐寅的两幅《品茶图》,都描绘了文人们在松间草庐品茶的情景。清人吴友如的《画谱》,有书斋品茶和庭院品茶的画面,表现了文人们的情趣。
后世人常以在花前月下品茗为一种雅赏,不知唐代对于花前饮茶是最忌讳的,谓之“杀风景”。宋人胡仔的《若溪渔隐丛话》引《三山老人语录》说:“唐人以对花嚷茶,谓之杀风景。”所以王安石在给他的兄弟王安甫寄茶时所附的一首诗中说:“碧月团团堕九天,封题寄与洛中仙。石楼试水宜频吸,金谷看花莫漫煎。”
王安石让他的兄弟收到茶后,不要高兴过了头,千万别在金谷园赏花时去煎茶。视对花饮茶为杀风景,最早见于李商隐的《义山杂纂》,列举了几种在当时看作是煞风景的事,包括“清泉灌足,花上晒裤,背山起楼,烧琴煮鹤,对花吸茶,松下喝道。”这都是一些不雅不文的行为,“对花吸茶”。之所以也列在其中,恐怕主要是因为花香会妨碍人们品味茶香。所以晏殊教人饮茶别去杀风景,要赏花时你就饮酒好了,他的一首诗正是这样说的:“稽山新茗绿如烟,静掣都蓝煮惠泉。未向人间杀风景,更持醒酵醉花前。”北宋时人们还忌讳这种杀风景,是受了唐人的影响。
到了南宋后期,对花品茶已不再被人认为是“煞风景”了。《冷庐杂识》说:“对花嚷茶,唐人谓之杀风景,宋人则不然。张功甫‘梅花宜称’,有扫雪烹茶一条;放翁诗云:‘花坞茶新满市香’,盖以此为韵事矣。”
这时不仅可以对花饮茶,茶人还以花香发茶香,制成了花香茶,传统观念有了明显改变。
在明人看来,饮茶的最佳场所还是自构的茶室内,古人称之为“茶寮”。明人文震亨的《长物志》就说:
“构一斗室,相傍山斋,内设茶具,教一童专主茶役,以供长日清谈,寒宵兀坐,幽人首务不可少废者。”饮茶有专门的处所,最早当起于唐代。《旧唐书·宣宗纪》
说,唐大中三年(849年),东都洛阳送到长安一个长寿僧人,年龄有130岁。唐宣宗问他服何药得以如此长寿,僧人回答说,他年少时穷得很,从来就没吃过什么药物,只是爱饮茶而已。不论走到哪里,他只求有茶就行,有时一口气能饮上一百碗。宣宗听了,命赐名茶50斤,让这僧人住进“保寿寺”,而且还建了一间专用的茶室,将这茶室名为“茶寮”。
明代陆树声的《茶寮记》说,他自己在园子里建了小寮,是为饮茶之所。茶寮内有茶灶,所有茶具一应俱全。挑选一个比较懂得茶艺的人主持茶事,还有一人帮忙汲水煎茶。一有客人造访,茶烟袅袅升腾竹林之外,主客相对,结枷跌坐,品饮佳茶,体味“清净味中三昧”,以为人生一大乐事。这种追求“竹里飘烟”的雅致,还见于同代人徐渭的《徐文长秘集》之中,谓“茶宜精舍、云林、竹灶、幽人雅士,寒宵兀坐松月下、花鸟问,清白石绿藓苔,素手汲泉,红妆扫雪,船头吹火,竹里飘烟。”我们从这些话里还可以看出,一些文人喜爱夜里饮茶,于幽中静中品味玉泉清茗。罗糜的《茶解》也说:“山堂夜坐,汲泉煮茗,至水火相战,如听松涛。清芬满杯,云光艳澈,此时幽气,故雅与俗人言矣。”夜里品茗,竟有如此之雅,这种雅对俗人很难言说,只有高洁的饮者才能领略得到。这正是古代茶人的一种自豪与骄傲。
饮茶原本是要费些功夫的,对南方人来说,雨天赋闲自然就成了很好的品饮时机。如此久之,雨窗反倒成了茶人追求的一种佳境。清人张大复的《梅花堂笔谈》
就说:“焚香吸茗,白是吴中人习气。雨窗却不可少。”
焚香品茶,是受了佛教的影响,茶与佛教的关系,我们在后面还要述及。
古人为追求品饮的雅致,对于饮茶的最佳地点和时间,提出了一些选择的标准。明代许次纤的《茶疏》就开列了长长的一个单子,说以下这样的时刻都宜于品茶:
“手闲适”,心手两闲,可于静中得幽;“披味疲倦”,劳累之后,可以缓解疲乏;“意绪纷乱”心烦意乱,需使精神镇定;“听歌拍曲”,欣赏歌曲,可以助人乐思;“歌罢曲终”,曲终人散,曰味绕梁余音;“杜门避事”,闭门谢客,需要化解烦闷;“鼓琴看画”,弹琴赏画,融音画为一体;“夜深共语”,深夜交谈,帮助交流情感;“明窗净几”,环境幽雅,鉴裁清赏稚玩;“洞房亭阁”,深闺亭阁,排遣离愁别恨;“宾主款待”,主客相投,纵论海阔天空;“佳客小姬”,美人女眷,和悦脉脉温情;“访友初归”,别友归家,挚情铭刻在心“风日晴和”,风和日丽,正好和神娱肠;“轻阴微雨”,细雨漆漂,撩人绵绵幽思;“小桥画舫”,河滨湖畔,怀旧访古相宜;“茂林修竹”,松林竹院,领略自然天趣;“课花责鸟”,花鸟之间,渡过休闲时光;“荷亭避暑”,伏日炎夏,正好纳凉消暑;“小院焚香”,楚香品茗,觉悟禅宗真谛;“酒阑人散”,酒宴之后,借以醒酒解醍;“儿辈斋馆”,蔬素食饮,不与荤腥共享;“清幽寺观”,佛寺道观,抛却尘世颊扰;“名泉怪石”,山石水采,体味洁净感觉。
许次纤还说,饮茶时,不宜靠近阴室、厨房,也不宜在喧闹的街市,不要听婴儿啼哭,不要与粗野人共饮,不要让仆从嬉戏打闹,也不要困居酷热的斋舍。生活在明清之际的隐士冯可宾曾着有《岭茶笺》,也有与许次纤大体类似的议论,他说:“饮茶之所宜者,一无事,二佳客,三幽坐,四吟诗,五挥翰,六徜徉,七睡起,八宿醒,九清供,十精舍,十一会心,十二赏鉴,十三文憧。”这样一说,品茶似乎就纯是有闲文人们的清赏雅玩了,难怪有些现代茶人对此很不以为然。的确,这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文人们的追求,但它是一股潮流,明显影响了饮茶风尚的发展趋势。
文人代表的是一个阶层,真正大众化的品茶,不会有文人们要求的那样静、幽、洁、雅。平民百姓也不具有文人们的条件和功夫,但却或多或少地受到文人风气的影响。更重要的是,茶饮进入到切切实实的日常生活中,同时也进入到了大众的精神生活领域,人们用茶祭祀先祖,用茶款待来客,以茶缔结婚姻。对于古代茶礼茶俗方面的内容,在后文还将述及。
平民百姓也像文人们一样,可以居家品茗,他们还可以到茶馆去品茗。茶馆文化的兴盛正是大众化品茗的必然结果。茶馆中的氛围,与居家茶寮也有了明显不同,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茶馆
公共饮食业的发展,使得街市上不仅有了饭馆,也有了茶馆。人们可以在家中品茶,也可以到茶馆品茶,可以与更多的人交流茶艺,可以品饮到更多更好的茶。
茶馆,有的地方称为茶楼,有的则称为茶亭。古今还有茶肆、茶坊、茶寮、茶社、茶屋、茶园、茶室等名称。茶馆不仅是个饮茶的场所,也是一个公共交际场所,是一个袖珍的小社会。
煮茶卖饮,这种商业活动的出现可能不晚于两晋时代。《广陵首老传》说:“晋元帝时,有老姥每旦独提一器茗,往市餐之,市人竞买。”这虽然是一个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但卖茶在当时应当是已有了的事。到了唐代,茶馆便已在市镇上立住脚跟了。唐人封演的《封氏闻见记》写道:“自邹、齐、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茶叶贸易的扩大,为茶馆的普及提供了前提条件,也为茶饮的普及提供了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