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街头巷尾的这些赞美的言辞，传到皇帝的耳朵边，皇帝会认为，这是我为了求命而采取的行动！这样的私底下行动，是皇帝所无法忍耐的！
我眼角的余光看见，边上有几个穿着六七品衣服的官员，眼睛已经往这边看来。眼神里，颇有些不怀好意的意思。
冷笑了一声，站了起来，说道：“这位兄台，不知高姓大名？”
那书生也笑了一下，说道：“我名叫连向荣。玉公子，在下不过是一个小人物罢了，及不上您大名鼎鼎，天下无双。”
我摇了摇头，冷笑道：“能在吴王殿下的婚礼之上，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兄台的见识，也不能算低了，不知是哪位请兄台来说这样一番话？”
那书生冷笑道：“大路不平有人踩，这事情看着蹊跷，我来问一句，又有什么不对？”
我笑了一下，说道：“我不过是一个青楼小厮罢了，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进过京师的城门。而且这一次，也是被关在囚车里进京的。出来之后，身体不好，也不曾出过风家大门，不曾听到这么多的街头巷语。却不知是哪位抬爱，居然这么有心，将这件事情，传遍大街小巷？说起来，还真要谢谢你们。”
我将“你们”两个字咬得很重。这话就是提醒在场的吏部兵部的人，这事情不关我的事，是有人有心宣传陷害。听我最后一句话，边上那几个眼神不太对的低级官员，神色也松弛下来。对望了几眼，就坐回了原位。
那连向荣自然听出了我的意思。当下干笑了一声，却说不出话来。我淡淡一笑，说道：“其实这事能大加流传，还是要感谢圣明天子在上。今上如此圣明，我一个青楼小厮，才能获得平民身份，才能立身此处，与各位交谈。一个青楼小厮的事迹，才能流传开来。如果不是圣明天子在上，哪里容得百姓如此私下传递消息？私下拿朝廷大事当做故事来调侃？当日齐王纳谏，百姓敢在街头巷尾谈论国家大政，数年之内，齐国大治。如今我朝百姓，敢在私下谈论国家大事，也正说明皇上圣明，我朝离大治之期也不算远了。这位兄台，听闻了这些似真似假的消息，难道没有想到这事情的好的一面吗？”
我这话，还是偷换概念。但是即便给他听出偷换概念又怎么样？难道他还能指出我说的不对？哼哼，我可是一口一句“圣明天子在上”的。再说了，我还说我大兴离“大治”不远了，这话难道错了？
那连向荣一滞，说不出话来。我冷笑了一声，拱手说道：“在下不过是一介书生，能博得现在的地位，不过是仗着皇上抬爱罢了。一门心思，只知道好好努力，报效皇上，至于其他事情，是想也不会去想的。当日夏州城内，在下是参与了一脚，但是也是因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人到了那般危险时候，自然敢舍命搏一搏。其实在下也曾后怕，如果事情不像在下所想象的那样，那么，在下就是天下的罪人，这等赌博计谋，实在不是谋国之策，实在不是荣耀的事情，又怎么会大肆宣传？”
话说得清清朗朗，将事情解说明白。那坐在边上的兵部官员，脸色已经完全松弛下来。投向我的目光，甚至还有几分同情的意思。
却听见边上另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玉公子果然是天下第一才子，巧舌如簧，叫人叹为观止。原先是靠着吴王殿下，现在吴王殿下成亲了，就靠着风公子了？风公子，这位玉同尘，天下第一才子，品格如何？”
“品格”两个字，却带着一股怪怪的味道。在场诸人，几乎都听明白了，这话是讽刺风行烈与我在玩断袖！这话是说我先前靠色相勾引吴王殿下，现在又靠色相勾引风行烈！
风行烈大怒，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人淡淡笑道：“没有什么意思。玉同尘才子风流，这番姿色，更是天下无双，与风公子在一起，也不算辱没了风公子，自然很好。”
风行烈大怒，一拳就打过去。那人一闪，却带动了一张椅子，将整张桌子推得晃了一晃。而风行烈之手下去，整张桌子稀里哗啦，竟然倒了！
场面登时大乱！有礼部的官员向这边跑过来，厉声喝道：“谁敢捣乱！”
只是场面已经失控，谁来理他？
风行烈噼里啪啦，当时就撂倒了好几个。又听见外面兵戈声动，有军官的声音响了起来：“将他们都抓起来！”正指着风行烈。
风行烈恨恨揍了那个连向荣几拳，才算出了一口气，说道：“要拿就一起拿下，为啥只拿我一个？”却不再动手。
那军官也是懂事的，虽然不认识风行烈，但是能来参加吴王婚礼的，都不是寻常人。再看看风行烈的衣服，也就不敢再动手，场面只僵持在那里。
只见一个老头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厉声说道：“那边正在行吉礼，你这边谁敢捣乱？”
风行烈鼻子哼了一哼，不说话。却有那鼻青脸肿的连向荣，指着我说道：“云大人，正是这厮！那个原先靠着吴王殿下的玉同尘！目空一切也就罢了，看着吴王殿下成亲，他心里不痛快，就趁机撒酒疯！还指使着风公子……”
“心里不痛快，撒酒疯”几个字落下，四周又响起了知意的笑声。
风行烈怒道：“尘怎么惹你们了，你们就这样针对他？打架是我的事……云大人，你要抓人，就将我抓走罢！”
云大人怒道：“风行烈，你怎么越来越不懂事了！怎么也跟着这个狂生胡闹！也罢，你先出去，先回家去，自己请父亲管教管教你！至于你……”
云大人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我直视着云大人，目光之中，无喜无怒。
被我那目光一逼，云大人居然滞了一滞。片刻之后才说道：“也罢，玉同尘，我也读过你的诗的，觉得你也是懂事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大失体统的事情来！吴王殿下与你相知甚深，你怎么可以在他的婚礼之上，如此胡闹！难不成吴王殿下成亲，你心里真的不痛快？”
我淡淡一笑，笑容里非常疲惫：“是的，你说对了，吴王殿下成亲，我心里是不痛快，非常不痛快。”
声音不响，却像是一击重锤，敲击在地面上。
那云大人跺脚道：“你……居然这样！来人，先将玉同尘也请出去……”
却听见边上传来另一个声音：“玉同尘，你在说什么？”
那声音非常熟悉，我一怔，躬身道：“先生！”
来的人正是我在延州拜下的先生，张潜渊。不知怎么居然进京来了，居然也在这里。
张潜渊对云大人说道：“老云，这孩子我认识，不是胡闹的性子。就这样叉出去，未免有失体统。给他一个机会，如何？”
云大人摸着胡子，说道：“你老张认下的学生，自然不是胡闹的性子，只是现在情景，确实尴尬。你要如何处置？”
张潜渊笑道：“少年书生，酒后失手，发生纠纷，本是寻常，让玉同尘面见新郎，作诗作画，以示歉意，也就是了。这样也算是一段风流佳话，是也不是？”
我看着张潜渊。张潜渊也看着我。酒意渐渐的有些上来，头脑渐渐的有些模糊。
张潜渊……似乎是想帮我。在他眼里，作诗作画是寻常事。面见主人，做点诗画，成就一番风流佳话，这事情也算过去了……
我还是能见到东方归元的，在这样的情况下。
只是，为什么，我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我神色有些异样，张潜渊还没有说话，那云大人倒是朗声笑起来了：“怎么，玉同尘，这样的题目，你也不敢接了不成？”
云大人倒不见得是恶意，可是云大人声音落下，四周就响起来一片响亮的笑声。笑声之中，另外还有些不解的，或者是担忧的眼神，看着我。就听见边上那个李一舟低声说道：“玉公子……”
见他就见他，难道我还怕了不成？再说，我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想见他么？傲然一笑，我将手中的酒杯端起，一饮而尽：“张先生，您看玉同尘什么时候怕过事情来？”
张潜渊笑了笑，说道：“这是吴王殿下的婚礼之上，您那些名士做派，还是先收起来罢！”
云大人笑道：“这等煞风景之事，如果有一张好画一首好诗做尾声，倒也是一桩美谈，再大的乱子也遮盖过了。我这就去安排。”当下匆匆进去。张潜渊吩咐道：“准备笔墨！”
吴王婚礼，名家聚集，当场作诗填词，以赋盛世，那是风流做派，这些东西虽然不摆上来，却也是有准备的。当下就有人送了来。
虽然是在婚礼现场，但是我却是在外面。从外面走到内堂，又有好大的距离。又等了好大一会儿，才见云大人匆匆走出来，尴尬的笑笑，说道：“吉时马上就到，这事情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