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纪实中国3
46769800000019

第19章 纪实文学(19)

“我叫赵俊萍,因犯偷税、诽谤罪被判刑三年零六个月。原先看别人上诉我就想上诉,现在我不想上诉了。请求法院允许我撤诉。

撤诉人:赵俊萍

2008年1月7日

赵俊萍2008年1月11日

今天,高律师会见我之前,看守所管教把几天前我写给李XX的撤诉状还给了了我。我问为什么,管教说,你还没有上诉,撤哪门子诉?这几天,我发现张志国他完全是骗我,只是想我不上诉。所以,会见高律师时,我表明还要上诉,并签下了上诉状、授权委托书和一份绝命书。

注:授权委托书内容为

赵俊萍将所有本人人生权力(法律变更、上诉、申诉、单位等一切赵俊萍所有权力)授权与高义宝律师代为行使。

授权人:赵俊萍

2008年1月

绝命书是写在一份判决书的背面的,落款处有赵俊萍的血指印。赵俊萍说是她咬破指头后盖上去的。绝命书上写着:

高律师,我不会自杀。我若死了,也是张志国派人折磨而死,替我伸张正义!

赵俊萍

赵俊萍1月17日

今天,李XX跟我说:只要我撤诉就给我担保,保证我在春节前办保外就医,拆迁补偿款他也给予协调,张书记和高维义那里他都能摆平。我说我要求见张志国。李队长说没法见。然后,李队长拿出了自己的电话,拨通了张志国的电话。张志国在电话里很亲切,说,丫头,以前你受人调拨,误会了。我们要消除误会。我告诉张书记,我也不想与他过不去,只是想拿到加油站的赔偿款,继续做生意。张书记说,是嘛,你家企业都停着,我也替你着急,只有你出来才能重新经营起来,把你的事业干好。具体事情由李XX来办。你不要听律师的,他们只会坑你,你撤诉,就在春节前放你,允许你的加油站开业,补偿款也给你解决好。

这次电话通了半个多小时,讲电话时,李XX和魏XX在旁边。

通完电话之后,我签了撤诉状。之前,李XX还让我给张志国写封道歉信。我在道歉信中写道,只是想获得拆迁安置费,发短信纯属误会。我认错了。

附:撤诉状

法院:

我是赵俊萍,因为看见别人上诉,所以我才想上诉。现在我服从西丰人民法院判决,决定撤诉。请予批准撤回律师代我上诉状,撤回上诉。

撤诉人赵俊萍

2008年1月17日

注:据媒体报道,1月17日,律师高义宝与铁岭市中级人民法院刑庭孙庭长取得电话联系,沟通二审事宜。律师向孙庭长介绍了西丰警方逼赵俊萍撤诉一事。孙庭长表示,此案复杂,待提审赵俊萍后向省高院请示汇报,并同意律师于1月23日(周三)前将法律文书、书面辩护意见递交法院。

1月21日9时18分,高义宝律师接到孙庭长电话:铁岭中院收到赵俊萍撤诉状,并在电话中向高律师读了一遍,内容与1月7日撤诉状大致一样。高律师非常震惊,提出23日会见赵俊萍核实后法院再下裁定的请求,孙庭长同意。不料,11时32分,高律师又接到孙庭长电话:该撤诉状是西丰法院院长送来的,渠道没问题;经核对,赵俊萍签名是真迹;撤诉理由成立。故上午合议庭评议,已下裁定,准予撤诉。

同日17时40分,西丰县看守所所长李XX电话通知高律师:赵俊萍已撤诉,要求会见律师。双方约定1月23日8时30分会见。

1月23日上午,高律师准时来到西丰看守所。看到西丰县法院下达的执行通知书,要求一个月内将赵俊萍交付监狱投改。

赵长福:2008年1月24日

上午,我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看守所要到铁岭市医院给你老姑娘检查身体,你不要担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我问他是谁,他说他姓吴,是沈阳人。他还说,铁岭那边一切他都安排好了,叫我们去后不用吱声。我又问他在沈阳是做什么的。他说是一名个体户,他把电话号留给了我,说有事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他的号码是13304888XXX。

赵俊华:2008年1月25日

今天,我和爸爸到铁岭市中心医院陪赵俊萍检查身体。趁看守不注意,我和赵俊萍有机会谈了一些情况。

我问赵俊萍你为什么撤诉?她就哭了,说二姐,别说了,我遭老罪了,我实在是经受不了他们折磨了。

我问,他们打你没有?她说:“没打,但是从1月4日到19日,10多人轮番审我,有时三天三夜不让睡觉,有时一天都要提审二至三次,不让吃饭、喝水、睡觉。目的就是让我撤诉。并威胁我,如不撤诉,你的父母、姐妹全都会受连累。还有给你办理加油评估手续的人也得受牵连。我也没办法,不能因为我拆迁补偿问题牵扯更多的人。”

我说你能保谁?张志国说抓谁就抓谁,是你能保得了的吗?评估那几个人跟你拆迁没有任何关系他说抓不也抓了吗?

赵俊萍说,张志国和她通电话的条件是别让媒体继续炒作,让她撤诉,然后在春节前给她办保外就医,可以回家过年。保人是李XX、尹局长。

我说你怎么能相信他们说的话呢,他们都说话不算话。

赵俊萍说,二姐,我实在受不了了,我只有跟他们赌一把了,因为监狱那地方不是人呆的地方。二姐你回去之后一定要跟高律师解释清楚。

我说就张志国给你打一个电话你就相信了?

赵俊萍说,她与张志国一共通过两次电话,由经侦大队大队长李哥负责给办这些相关手续,如果有事你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他的电话号码是13904100XXX,一切由李XX从中做协调。

赵俊华:2008年1月27日

上午9时,李XX打通了我父亲的电话,当时我父亲正在打点滴,李又用他的电话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一接,电话那头是赵俊萍,她叫我去铁岭看检查结果。我告诉她说,这次是沈阳一个既认识张志国也认识你的吴老板在从中调停。赵俊萍说:“明白是谁了,我给吴老板打个电话。”

赵俊萍给吴老板打完电话又给我回了个电话说,有事可找吴老板和李队长商量。然后把吴老板的电话号码告诉了我……

赵俊萍2008年2月4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母亲买东西来看守所看我。一到,就告诉我,她在路上听人说,张志国因派人到北京抓记者,今天已辞职了。这一消息令我喜忧参半。喜的是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我终于看到天不藏奸,恶有恶报。忧的是他辞职了,我春节回家、赔我加油站等事情恐怕就彻底泡汤了……

赵长福2008年2月5日

今天,打电话找李XX,我问,今天都腊月29了,我老姑娘怎么还没回来呢?他说:“我现在洗澡呢,等洗完了之后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没等到电话,下午2点左右,我去公安局找到了李XX,他说你等着,我们现在正开会研究。等到晚上7时,我又给李XX打电话,李回答说你回去等结果吧!说完电话就挂了。在此之前,我同沈阳的吴老板取得了联系,未等我把意图说完,他说,我也不过问此事了。

赵俊华2008年2月27日

经局长批准,我到看守所见到了赵俊萍。当时四个警察看着,其中有经侦2人看守所2人。见到妹妹,我第一句话就问她为什么撤诉。

她说,因为张志国在电话里跟她提到了不少她的朋友,张志国说这些朋友和他也是朋友。还说我们把事情闹到这种地步都是一种误会,要求她撤诉,就给她办保外就医。

我说,他张志国什么时候说话算过数?现在你到底申不申诉?

赵俊萍说申诉。我说那你给我写一个委托吧。

这时,一直在旁边守着的马XX说,不可能让你写,写了也不可能让你拿出去。我问为什么?我们是在走正常法律程序,为什么不让写委托?

马说不为什么,反正不会让你把委托拿出去的。赵俊萍问他们:你们讲不讲道理呀,你们这不是剥夺我的上诉权和申诉权吗?警察们笑不作声。

后来,妹妹就口头委托,说二姐你就替我申诉吧!我在铁岭检查身体的时候,不给你写委托了吗?

赵俊华2月28日

经侦干警给我打电话,说赵俊萍就要送去投监劳改了,需要买几件衣服,要求见我。我急忙去看守所,赵俊萍又跟我说不想申诉了。我问为什么,她说你昨天走了之后,他们又两次提审,我一说申诉他们都提审……

说话间,赵俊苹给我暗使眼色,我明白其意。看来,在赵俊苹投监服刑前是不敢申诉了,怕西丰威逼折磨,赵俊苹身体和心理承受不住,遭遇不测。赵俊苹投改到沈阳监狱后我们再找律师申诉吧。

“不要公道正义,只盼加油站能够开张!”

2010年3月20日,一个依旧风雪弥漫的日子,赵俊萍走出沈阳女子监狱,重新回到人间,苏醒了尘封已久的做人的欲望。

望着城市久违的高楼大厦,她心中顿生几分豪气,一个名人的话回响耳畔:命运可以把你打倒,但它并没有阻止你站起来!

她隐藏起最深重的悲痛,只想站起来干两件事:一是对已经执行完毕的三年刑期进行申诉,二是要回那364万元拆迁补偿款把加油站快点办起来。

赵俊萍想干的事还没有开始,一场打击劈头盖脸地向她袭来:回到西丰那天,全城的大街小巷、园景小区,甚至公园四周路灯杆上,都贴满了谩骂的传单,“破坏西丰经济建设的恶人赵俊萍”,“残害我们好书记的狗男女”,“赵俊萍滚回沈阳女子监狱!”

接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恐吓电话打到了赵俊萍的手机。

浙江口音的说:作恶多端的赵俊萍,晚上出门小心点!

四川人骂得有点没由来:“龟儿子婆娘,到四川来试试,老子生煮了你!”。

东北人的骂声里非常爱憎分明:“臭娘们,害咱张书记,小心爷们剁了你!”

骂得赵俊萍不耐烦了:爷们,有种告诉老娘你在哪里?我送过来让你剁!

她已横下了心,“就算人生是出悲剧,也要有声有色的演这出悲剧,不要失掉了悲剧的壮丽!”

这样的骂声持续了半年。超市外常有不三不四的人转悠并到超市惹是生非,怕出事殃及家人和超市员工,赵俊萍只好关掉超市。

关了超市,父母的2400元的退休金成了一家八口的生活唯一来源。她想去要回政府四年前就该支付的364万元拆迁赔偿款维持一家的生活。

她有一种自怜心态:为这笔该得的钱,自己都坐牢了,不管于情于理于法,现任领导也该给我解决了吧,就算不讲法不讲理,就讲个官场道德良心或者是普通人的同情心领导也不至于再置之不理吧。

这个相信某些官员还存在“最后的道德良心”的女子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估计到了,但她却没有想到:那些不讲法不讲理的人,首先战胜的并不是法律和道理,而恰巧是道德良心和基本的同情心。

在一个以书记的“名誉”为最高利益的县政府,在一个召开会议专门研究如何保护张志国过关的地方,赵俊萍得不到“道德良心和基本的同情心”也就成为必然了。

但在生意场上精明无比在政治上却一窍不通的女人并不明白这一点,她带着信任和信心找县里的信访办、拆迁办,找县委县政府,然后又找铁岭市委市政府及“有关部门”,最后找省里“有关部门”。

官场的办事风格和程序常常无视小人物的悲哀。省里说,万丈高楼从地起,找铁岭吧;铁岭说,已协调现任西丰县委书记处理,去找他吧;县委书记说,我已指派副县长具体处理,找他吧;找到副县长,他说,我们还得研究研究,我一个人怎么敢作这么大的主呢?

在推来推去中,县委书记换了两任,县长也由桑县长变成了李县长,研究仍没有结果。

再找,上边终于发现了赵俊萍的“问题”——铁岭市委书记的秘书问,“谁叫你找周泽的?换律师,张泽也好,李泽也好,就是不能用周泽!”

赵俊萍没有换掉周泽,“有关领导”的人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很多时候,干脆就将其拒之门外。对这个被他们的同僚折腾得坐牢破产的女人,当权者出奇的迟钝,出奇的冷漠;人心出奇的迟钝,出奇的冷漠。

要不到赔偿款,对两个罪名的申诉也被法院一次次驳回,赵俊萍对生活对法律对领导的绝望到了极点,“宁可站着死,不愿跪着生”的风骨被无情的现实融化于无形,她站在辽宁省服务业委员会门外泪流满面地高呼:“我不要公道正义,只盼被关了六年的加油站能够开张!我一家八口人还要靠它生活呀!”

维系一家生活的加油站即前文提到的那个2006年根据西丰县政府规划、指定建在西丰镇顺城路西站村的新沈丰加油站。那时,为了让赵家搬迁,县政府承诺办理相关手续。有了这样的承诺,赵俊萍为政府垫付了村民11亩的征地补偿款63万元,还投资700多万元用于建修。

新加油站建起了,县政府“帮助办好所有证件”的承诺却未能兑现。县里报到市里,市里报到省里,辽宁省服务业委员会却不批准经营许可,说,有人举报:两个加油站间距离太近,让赵回去找县政府出面做好举报者的工作再办。

赵俊萍的律师周泽很奇怪,“加油站距离是政府规划了赵家才在那里建修的,省服务业委员会有什么理由不办证呀?”赵俊萍认定:是因为铁岭市有关领导的不当干扰,才受到辽宁省服务业委员会的刁难,不给办理成品油零售经营许可证,致使六年了还无法营业。

2011年5月16日晚,西丰县委书记阎立峰召集西丰县有关部门负责人20余人,与赵俊萍及其代理人周泽进行了座谈。针对赵俊萍提出的拆迁补偿安置费和加油站手续办理问题,县委书记表示,西丰县政府会公正公平合理的解决,争取在一周之内开会研究补偿的问题。至于加油站的手续审批,县委书记说,县政府也希望加油站尽快营业,会积极与省服务委员会沟通,尽快办下手续。

转眼快一年了,省服务委员会还是没有能“沟通”。

省服务委员会的那个“成品油零售经营许可证”虽然没能办下来,但72岁的赵长福每年都会把加油站的危险品经营许可证、消防证、防雷检测证等证件送去年检,县里安检培训时,他会派去5人参加,这些费用至少得要1.2万元,但他还是节衣缩食地去年检去培训。他担心不这样,省服务委员会的证办下来了,这些部门的证又失效了。

赵俊萍早在西丰县公安局办理了户口迁移手续。她已离开了西丰。“这地方实在没法呆了。张志国书记当年公开声称要把我的企业从西丰县的地图上抹掉。现在,连我这个人也要抹掉了。真想不到,一个公民只想把加油站开起来维持一家生活这么个简单的要求也无法实现……”说这话时,这个饱经沧桑的女子声音哽咽,伤感无比。

2012年3月20日,赵俊萍案重审开庭那天下午,她到自己的加油站看了看。荒废了六年的加油站油罐器材大多上锈损坏。虽是风摧雪压,但加油站前那些草木已露出点点绿意。赵俊萍突然想到:我的加油站还能枯木逢春吗?

寂寞的工业园区

据《铁岭日报》报道,张志国在西丰时提出超常规、跨越式发展的思路主要建立在“经营城市”四个字上。首先把经营点放在城市最大的资源——土地上,盘活土地资产,为城市建设培育“第二财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