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楼开了不到一个月,又挂出了告示“东家有事,歇业半月,开门时半价酬宾三天。”
梅花镇人的嘴巴都被写意楼养刁了,几天不去那打打牙祭就心慌慌,又见再开业还优惠三天,都一个个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这半个月里,在墨青染的授意下,周掌柜找人将写意楼的灶房与干果铺打通了,说是打通其实是在小橘小芹专用的内灶间开了个暗门,仅限他们几个心腹知道。这个暗门外人看着只当是灶房常见的橱柜,殊不知,一动机关,橱柜就缓缓分开,露出一个门洞来。狡兔尚且三窟,墨青染也得给自己多备几个窝。
再开业的写意楼只能用人满为患来形容,周掌柜暗自庆幸,好在四姑娘在停业期间将外灶间的几个大师傅选定了,不然,光靠小芹小橘真是顾不过来。
这日,墨青染去了干果铺。这间铺子被她重新布置后,看起来就像一个私家小宅院。她舒服地躺在靠窗放置的紫竹贵妃塌上饶有兴致地翻看着抱残老人新出的话本——《流水高山传》。这抱残老人也有趣儿,若说她写的那本《高山流水传》是一出“女子复仇记”,那抱残老人现在这本《流水高山传》就是一场“男子复仇戏”,像是故意跟她打擂台似的,只是这画功,算了,还是不予置评的好。
不多会,喜鹊抱着一罐茶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四姑娘,不好了,您还记得几年前奴婢被流云绣铺的人跟踪一事吗?”
墨青染闻言急忙坐起身,“别慌,慢慢说。”
喜鹊遂将当年的情形竹筒倒豆子般细说一遍,接着道:“奴婢见这屋里姑娘爱喝的花草茶不多了,就去了趟写意楼后院的包房,路过女雅间时忽听噗通一声像什么东西倒了,那里还未迎客呢,会有什么?奴婢好奇心起就过去瞧了一眼,只见一名浑身是伤的男子倒在地上,应是从窗户进来的。”
说到这,喜鹊按住胸口,平复下心绪又道:“那人听到动静,恶狠狠地瞪着我,我一下认出来他就是当初跟踪我的黑脸大块头。”
“他也认出你了?”墨青染问。
喜鹊回想那人的神情,摇摇头,“应该没有。”
“也是,我们喜鹊当年只是八岁稚女,如今‘娉娉袅袅十三余’,是大姑娘了,他认不出实属正常。”墨青染笑言。
喜鹊脸一红,跺跺脚,“姑娘,您还有心情拿奴婢寻开心,现在怎么办,总不能就让他那样待着。”
“哎吆,喜鹊姑娘都生气了,我可不敢说了。”墨青染虽笑说着趣话,心中却几番思量,她当时没有细问究竟,今日听来,她估摸着这人应该不是流云绣铺的人,十有八九是当年那位金主见到她绣的凤凰起了疑心派过来打探的。
救不救?在墨青染举棋不定之际,周掌柜满头大汗地穿过内灶间的暗门找东家讨商量来了。
“东家,不好了,写意楼闯进来一群官差说是追查江洋大盗,要暂时封楼只许进不许出,客人们现在与官差闹成一片,怎么办?”门外响起了周掌柜焦灼的声音。
那人的仇家来得还真快,万一被抓包,她可真摘不清了,唉,不救也得救了。墨青染冲喜鹊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开门。
喜鹊放下帘栊,将周掌柜请进屋。
周掌柜被那群官差唬得不轻,开玩笑,要是真在写意楼抓出个江洋大盗,他怎么说的清,一个不好,是要被牵连进大牢的。
一见周掌柜被吓得只顾哆嗦连礼都忘了行,墨青染忍不住斥责道:“你慌什么,才多大点事就经不住了。去说一声,今日饭钱酒水不计多少全免了,让客人们与我写意楼行个方便配合一下官差老爷。”又交代,“银子就别塞了,置一桌上等席面打发那些官差,他们问什么你都如实说。”
周掌柜被差不多能当自个孙女的小东家责骂不仅不觉得憋屈,反而莫名放松下来,他隔着流苏串珠帘隐约瞧着墨青染处变不惊的样子,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也慢慢冷静下来,恢复了平日的干练模样,告退出去时还想,这个四姑娘当初还小瞧她是个女娃娃,如今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周掌柜小心翼翼地溜回写意楼大堂,清清嗓子,中气十足地喊道:“各位客官,请听周某说一句,官差大老爷只是例行巡检,还请各位看在周某人的面上稍安勿躁行个方便。”又冲四方拱拱手,“真是对不住,扫了各位客官的雅兴,今日酒饭全算周某的好了,请各位继续吃好喝好。”
本来喧闹的众人一听白吃不要钱,全乐了,纷纷冲周掌柜抱拳致谢。
“好,我们就卖周掌柜一个面子。”
“王某这边多谢周掌柜。”
“谢某人却之不恭了。”
……
客人们各归各位,接着吃喝,安静下来。
周掌柜用衣袖擦了把汗,朝领头的官差赔笑道:“这位官爷,巡查时还请手下人注意些勿惊扰了客人,官爷们辛苦,周某已命人另做了席面,待检视完毕还请赏个面子移步小坐。”
这个掌柜的倒识趣,这次的任务可不一般,要给他银子他还真不敢接,吃顿饭嘛还是可以的。刘统领的脸色和缓下来,朝周掌柜挤出一丝笑,“好说,好说,周掌柜客气了。”
与此同时,墨青染已让喜鹊交代阿魁阿梧做了些安排。
不一会,官差们就将酒楼上上下下验看了一遍,都冲刘统领摇摇头。
远远瞧见他往这边跑了,这附近就数写意楼最易藏人,不应该呀。刘统领皱着眉问周掌柜:“可有后院?”
周掌柜不敢隐瞒:“有的,有的,官爷们这边请。”
一进院子,就见阿梧正按着一个人,阿魁在那抽鞭子,地上的人面部朝下,发丝凌乱,仅穿着的一件中衣上布满血淋淋的鞭痕。
周掌柜被这血腥的场面惊了一下,“这是怎么了?”
阿梧抬头看了眼周掌柜,随即朝那人头发唾了几口,厌恶道:“掌柜的,我们哥俩发现这个伙计偷酒楼食材,便教训他一下。”
周掌柜这才注意到那人身旁滚落着人参、血燕、鹿脯等物,急忙跑上前捡起来,心疼道:“竟然糟蹋了这么多好物。”心下气极,猛踢了那人一脚,“吃里扒外的东西,打死都不亏。”
阿梧见状心头一跳,四姑娘要救下的这人本就身上带伤,周掌柜那一脚可不轻,此人却愣是没吭一声,也是硬气。
刘统领本想去察看那人的脸,但见阿梧吐的唾沫,一阵恶心,又见周掌柜的样子不似作伪,心中信了几分,但这次任务非同小可,他也不敢大意,遂对阿梧道:“把他的头抬起来给我瞧瞧。”
“好嘞。”阿梧说着转过那人的头。
那人满脸脏秽,刘统领正欲细看,就见那人嘴中“噗”地一声猛地喷出一股污血,头一偏,昏死过去。
刘统领本能地避开,骂了声晦气。
这时,检查院子的一名手下来报:“刘统领,有个房间一片狼藉,窗户也被打破了。”
刘统领闻言,急忙跑过去查看,那扇窗子恰临后街,此时街上人来人往,又耽搁了这么久,想逮到人简直比登天还难,刘统领猛砸一下窗框:“算他命大,我们走。”
周掌柜几步上前,躬身笑道:“还请官爷们吃了饭再走。”
刘统领一肚子火没处发,推搡一下周掌柜:“老子哪还有吃饭的心情。”
周掌柜也不恼,笑呵呵地将官差们送出去,嘴里念叨着“官老爷们走好”,心里却暗骂,你个瘟神,可算滚了。
周掌柜折回后院,想瞧瞧那名偷东西的伙计是谁,哪知,那伙计并阿魁阿梧都不见了。周掌柜满心以为是阿魁阿梧将人送去衙门了遂将此事搁下,转回前头酒楼继续招呼客人。
这边,阿魁阿梧将人安置在了后院墨青染自留的包间。这间包房不对外开放,只墨家人有需要时用一用,说是包间更像是小客房,软塌、席床样样俱全。
被救下来的崔勇正欲开口,刚说了个“我……”字,就被正架着他往软塌上扶的阿魁手快地捂住嘴。
阿梧见状急忙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东家说了,你什么都不用说,你的事我们不感兴趣,只准你在此养伤七日,七日后出了这个门,你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认识你,此间一切事宜由我们哥俩负责。”
崔勇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阿魁这才松开他。
崔勇知趣地说:“不管怎样,你们东家的救命之恩我铭记在心,我这就走,绝不拖累你们。”言罢,挣扎着要起身。
扶着他的阿魁边拦住他边道:“我们东家还说了,留你在此养几天伤,一来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二来谁能保证那些官差没有暗中监视,你现在出去才是害了我们。”
崔勇一凛,深觉有理,在软塌上坐好后,眨巴着眼,弱弱地说:“那个,那个……”
阿魁见崔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遂道:“你有何需要,但说无妨。”
“大哥,能给我一杯盐水吗,我得漱漱口,那裹了鸡血的鱼泡在嘴里含了大半天,难受死我了。”
阿魁阿梧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笑出声,这种主意也就自家姑娘想得出。
墨青染的谨慎是有道理的。刘统领行至半路,突然想到,糟了,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但他压根没怀疑写意楼,只派人在酒楼周围明察暗访,连查三天一无所获,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悻悻然收了兵。
崔勇这几天过得那叫一个乐不思蜀,每天被阿魁阿梧伺候着换药、进食。他本以为跟着自家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一个小镇上的酒楼能开出什么花来,哪知,居然餐餐不带重样的。可惜,他受了伤得忌口,阿魁阿梧就没让他吃荤腥,吃的都是些素淡的菜,但这些素菜居然比京都大昭禅寺的素斋还好吃,那大鱼大肉得好吃成什么样啊,崔勇暗恨自己伤的不是时候。
那天,闻着满院飘的椒香味,崔勇馋得口水直流,忍不住问阿魁阿梧这是什么菜啊,那俩小子也忒坏了,一开始不说,等到吃饭时,一人端了一盆沸腾鱼片故意在他面前大吃特吃,气得他午饭都少吃了一碗。
崔勇的伤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多是皮外伤,只因伤到腿才行动不变。他底子多好啊,加上墨青染给他用的金创药也好,养了不几天就好的差不多了,他还幻想着这会能吃那什么沸腾鱼片了。
结果,还没等崔勇开口呢,阿魁阿梧兄弟俩就一脸坏笑地进了屋,“对不住了,东家发话,七天已过,您请早啊。”
崔勇犹如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可怜兮兮地站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心中愤愤地想,好你两个臭小子,故意整我是吧,等改天,我把自家公子忽悠来,一定鱼片点两盆,吃一盆我倒一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