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川在章意竞的左颈项静脉血管里注射五毫升空气,见他的脸部没有任何变化,又拿来一支吸入二十毫升空气的注射器,把针头刺进静脉血管,刚打进一点空气,注射器圆筒就推不动了。细川拼命往下压,可怎么也推不动。
中村急了,说道:“让我来!”
他接过注射器,用小腹顶住自己的胳膊肘,把全身力气都用在注射器上,圆筒终于推动了。当注射器里的空气有三分之二被推进章意竞静脉血管里时,他的左胸部和心脏部发出令人害怕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一会,章意竞的面孔呈现出死相,心脏也停止了跳动。这位威武不屈的新闻战士和爱国者,就这么惨死在手术台上!
在第三十五手术室的内科解剖实验是另一种凄惨情景!
被解剖的是个年近三十的女人,名叫金玉玲,是江苏句容县城关育才小学的音乐教师,丈夫是新四军游击队分队指导员,因她被捕后怎么也不肯给丈夫写规劝信,被拷打得遍体鳞伤。现在,她伤痕斑斑的裸体经过两个小时的解剖,哺育过两个孩子的两只乳房被切除,只有左乳房做了缝合手术实验。腹部从肚脐左边向上开了一条约八寸长的刀口,虽然腹腔被切开已一个小时,但仍然从里面散发出难闻的气体。放置在一只四方搪瓷盘里的除了两只乳房,还有从她身上割下来的一叶肺、一叶肝、脾脏、胆囊和盲肠。没有缝合的右乳房处和腹部的切口冒着血水,切口处的肌肉不时地微微颤动一下。
“因为这个解剖活体是昨天晚上送来医院的,不可能在手术之前让她连用两三天流质饮食,所以不宜做部分胃切除手术。”指导军医原正英佐挥着带血的胶手套,对八个学员说,“从今天早餐起,已让几个解剖活体用流质饮食,只好等到两三天以后做这种手术实验。”他手指了指处境与张宏明完全相同的喻炳炎,“噢,对了,从现在起让他禁食,饿一天一晚,明天下午就可以用他做部分胃切除手术实验!”
喻炳炎怒目圆睁,两只脚在地上狠狠地跺着,从被塞着破布的口腔里发出听不清楚,但又是不言而喻的咒骂语言。
原正对喻炳炎冷笑一声,说道:“你的一切反抗全是枉然!”他要两个卫生兵将喻炳炎的两只脚牢牢捆住,又要助手河合正仁在喻炳炎颈项上注射硫喷妥钠,使其昏迷过去。
原正看看手表,对另一个助手冈田吉根说:“距离下班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现在抓紧时间做子宫切除手术,请冈田君操刀。”
“学员们是第一次见习,是否向他们说说有关注意事项?”冈田提醒一句。
“对,应该说说。”原正点点头,“如果为了治病而切除子宫,那么,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要用肥皂水给病人灌肠,今天早餐不能吃东西,手术前还必须留置导尿管。当然,今天没有必要这样做。好,请冈田君动手。”
冈田在金玉玲的肚脐和耻骨之间麻利地切开一个口子,手伸进腹腔,搜查子宫的位置,将膀胱推到宫颈以下,然后切断骶骨韧带,剪开子宫后壁浆膜,又切开穹隆,再从沿穹隆处切除子宫。
“请学员们注意听,若按治疗常规操作,子宫切除后还要做几项工作。”原正说,“阴道残端处要用碘酒、酒精棉球消毒,先用一号肠线间断缝合,再用二号肠线连续缝合,然后用连续缝合法缝合盆腔腹膜和逐层缝合腹壁。这些复原手术精细而复杂,就是很熟练的医生也得花上两个小时。”他又看看手表,“只差十分钟下班了,下午再拉个女人来做给你们看看。”他对河合说,“冈田君已经很累了,请你把她的气管切断,让她上西天去!”
在河合切断金玉玲的气管的一刹那,也许是麻醉药开始失效,她浑身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惨叫。原正笑着说:“看!她为自己彻底获得解脱,进入极乐世界而高兴,而激动哩!”
一个卫生兵将从金玉玲身上割下来的两只乳房、内脏和子宫,统统塞进她的腹腔,又将她的衣服盖在她的尸体上,与另一个卫生兵将她抬到手推平车上,然后两人推着她的尸体去焚尸炉。
在通向焚尸炉的水泥小道上,已走着二十六辆手推平车队伍,拖着金玉玲尸体的手推平车是第二十七辆。往后看,还跟着三十九辆手推平车。平车的四只轱辘碾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碾碎了见习学员们的心,大家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
下班的军号吹过,第三十五手术室的原正和他的两个助手洗过手都走了。八个学员仿佛一场噩梦醒来,整个身心都枯干了,萎缩了,潜存在思维中的一切善良的东西,统统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血腥而可怕的现实。他们不约而同地望了望仍处于昏迷状态的喻炳炎,拖着沉重的脚步向食堂前面的地坪走去。班主任张立言说过,学员们必须在那里整队才能进入食堂就餐。
殷志仁与喻炳炎是很要好的同班同学,想到昨天晚上两人的亲热,想到今天清早在参谋本部食堂同桌共进早餐的欢乐,跨出手术室门的左脚又缩了回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会喊出这么一句话来:“喻炳炎,走!吃饭去。”
喊过后,殷志仁才知道喻炳炎的上身被棕绳套在窗根上。他刚伸出手去解棕绳,可是奇怪,喻炳炎的身子连同窗户在飞速地移动着,越移越远,忽然不见了!他回头看那手术台,明明不见金玉玲躺在上面,耳边却响起她临死前的那一声惨叫。他浑身哆嗦了一下,冥冥中,恍惚看到金玉玲赤身裸体从焚尸炉跑出来了!她双手抱着她的两只乳房、内脏和子宫直向手术室跑来,边跑边喊:“给我复原,给我衣服!”跑步跟在金玉玲后面的,竟然是赤身裸体的喻炳炎,他两手捧着自己的大半个胃,也边跑边喊:“给我复原,给我衣服!”
殷志仁清楚地看到,金玉玲和喻炳炎走过来的水泥小道上留下了许许多多的血滴。顷刻,那血滴化成了咆哮的洪流,淹没了一切,只剩下他们五百个学员和金玉玲,坐在一艘很大的船上,随着洪流逐步上升到了天堂,受到王母娘娘的接见。
蓦然,殷志仁的屁股一阵剧痛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坐在手术室门口,正被张立言的随身卫士狠狠踢了一脚。
“你没有听到整队进食堂的哨声?为什么不去吃午饭?”卫士喝道。
“我身体不舒服,不想吃。”殷志仁慌忙从地上站起来,好像从睡梦中醒来似的,揉揉眼睛望着卫士。“不想吃饭也不能擅自离队一个人坐在这里!”卫士命令道,“走!跟我去见班主任。”张立言正与罗广霖在班主任办公室用午餐。他边吃边问殷志仁:“叫什么名字?哪里不舒服?”语气很生硬。“报告张主任,”殷志仁怔怔地回答,“我名叫殷志仁,感到有点头昏脑胀。”他又掩饰一句:“可能是感冒了。”
“军医是军人,军人应该严守纪律。”张立言语气和缓了些,“病了应该请假,下次注意。坐下,等会儿请罗院长亲自给你看看病,服点药,尽可能吃点东西。我这里有点心,等会拿点你吃。下午,继续参加解剖实验学习。”
“谢谢!”殷志仁没有坐,“感冒不重,会好的,不用药,也不想吃什么。下午,我一定参加学习。”
“好,那你去宿舍休息。”罗广霖说,“前途无量,应该好好学习。”
张立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吃了午饭与罗广霖急匆匆来到学员们就餐的食堂。果然不出所料,桌子上剩下不少饭菜。正在收拾碗筷的日本伙夫兵不可思议地问张立言:“中国学员的食量怎么这样小?”他手往长长的食堂一端指了指,“那边是我们的卫生兵就食的地方,桌上的饭菜吃得个干净,连菜汤也喝了。”
张立言不言语,默默地望着桌子上那吃去不多的饭菜。罗广霖见他的脸色很难看,安慰说:“我在上海医专求学第一次参加解剖尸体实习时,也感到恶心吃不下饭,后来解剖几次就习以为常了。我相信,这些学员也会慢慢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