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哥一个铁样的汉子,料不得竟然心细如丝,倒也着实难得!”姚娇娇赞叹一声,又道:“八月十四日夜,两名潜入高府、掠走高从戎的高手临走之时,留下一张帖儿,上面便写休得瞎说,还有作了坏事留下名的么?”杨渥摇了摇头,又道:“仅凭一张帖儿,便能断定定是钱家所为么,别人便不能假借钱家之名行事了么?”
“渥哥怎的如此狐性多疑?帖儿可假,人还能假得了么?八月十四日夜,高府中有武士识得二夜行人乃是钱元瓘的师兄‘云中手’尤阳与浙东独脚大盗魏虎。且是二人留下的帖子上亦有钱鏐的大印。”
“怪不得老子八月十六日在江陵时,高季兴老狐狸对老子如此恭敬,又急于让老子离开,原来竟是如此回事。唉,如此说来,这老鬼施用‘桃代李嫁’之计,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了。”杨渥似是自语,又似对姚娇娇道。
“哼哼,灰没火热,酱无盐咸,还未与高从戎成亲,便识得替岳丈大人说话了!”姚娇娇樱口一撅,冷笑道,旋又花容一展,娇笑道:“渥哥,如此倒也是件好事了!”
“你、你、你还在幸灾乐祸么?”杨渥面露惊疑之色,口中发出恨恨之声。
“渥哥,若非如此,奴家能与渥哥同偕琴瑟、共结连理么?”姚娇娇嗲声道。
杨渥听她如此说话,心中但觉有气,却又不便发作,只是暗暗地咬了咬牙。他面上挤出一丝笑容,又问道:“亲亲儿,钱元瓘的老子钱鏐仅有十数州之地,老子的老子杨行密占据二十数州之地,老子的地盘比钱元瓘大一倍有余,这小子如何敢冒得罪老子的老子与老丈人之险,做出此等险事来?”
“渥哥真是‘当事者迷’了!岂不闻‘色胆包天’之言么?高从戎艳绝天下,何人不垂涎她的美色?况钱元瓘又是一个身外长胆、胆大包天的花花太岁?便是让他为高从戎献出脑袋来,只怕也是会毫不迟疑的!‘石榴裙下死,做鬼亦风流’么?”姚娇娇“扑哧”一笑,又道:“高季兴将女儿许配渥哥为妻,钱元瓘见不能名正言顺地娶了她,便要硬抢到手了。他为泄胸中恶气,抢了高从戎尚不解恨,还要向杨帅与高季兴示威,是以才专门留下帖子来,向渥哥示威。”
“宝贝儿,料不得野鸡窝里竟飞出个彩凤凰来,宝贝儿说起话来,竟是从容自如、头头是道!老子心中着实佩服!”杨渥蛤蟆口大张,笑了一阵。止了笑声,面上又换上狐疑之色:“啊,不对,高从戎乃江淮才女,不仅文采无人可及,便是武功,亦是冠绝江南,如何便能轻易被人掠走?高从戎被抢之时,高季兴为何不去救护?且老子在江陵时,高季兴怎不向老子提及此事?”他自语一阵,面上露出凶狠之色,狞笑道:“浪蹄子,说,此事是不是高季兴老狐狸耍的花招儿?”
“渥哥,娇儿却是胆小得紧,渥哥可千万别吓了娇儿!”姚娇娇做出楚楚之态,笑道:“渥哥怎的又糊涂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人若被毒气熏倒了,便是武功再高,又与一个废人何异?高从戎在人家掌握之中,高季兴投鼠忌器,又焉敢出手么?‘家丑不可外扬’,如此之事,高季兴有脸向渥哥提起么?况此时此地此景,便是高季兴想向渥哥说起,又从何开口?且依得渥哥之性,能相信他的话么,能善罢甘休么?”
“宝贝儿也说得是!”杨渥点了点头,又“嘻嘻”一笑,道:“嘿嘿,高从戎还活着,此事还是有希望的!”
“哟,没出息的东西,真是‘人心不足,巴蛇吞象’!光奴家一人,还不够你受用的么?”姚娇娇冷笑一声,又道:“便是渥哥此时便得到高从戎,不也成了个破货了么?”
杨渥听得“成了个破货”几字,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身子猛然跳下地来,吼叫道:“好你个婊子养的钱元瓘,老子不摘下你的瓢儿当夜壶用,便不是人生父母养的!”一把抓过案上的一把匕首,向了自己左手中指使劲扎下,见得血一滴一滴流下地来。
姚娇娇见他巨口大张,犹如血盆,满口森森的黄板牙尽露而出,又见他怒目横眉、杀气腾腾,显出不可一世之态,直唬得花容失色,樱口中发出“嘤咛”一声惊叫,一头钻入锦被中,身体抖成一团。
杨渥再也无心行乐,寻了件里衣穿了,便疾奔一个去处而来。他来到一座高房前,不管三七二十一,枯瘦的拳头向了房门使劲擂去。
“谁?”房内传出威严的呵斥声:“这般时候了,还如此放肆!”
杨渥却不管什么“放肆”、“放伍”的,又伸出腿来,向房门狠命踹去。他正踢得起劲,冷不防房门大开,一时收脚不住,一头跌进门来。他身子挣扎半天,才爬了起来,口中大叫道:“老头儿,你、你、你办的好事儿!”
“渥儿,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不好好陪伴新娘,来此作甚?咦,怎弄得如此狼狈?”
“砰”的一声,杨渥使劲关好房门,又一脚,将房中的几案踢翻,双足一蹦三尺高,口中吼叫道:“老头儿混帐,你娶的好媳妇儿!”
“老头儿”见他二目赤红,却似刚吃过死孩子的野狗,心中大吃一惊,上前一步,按杨渥身子于座,愕然道:“渥儿,新婚之夜,小两口儿便吵架了么?看来渥儿是吃了亏了?”笑了笑,又道:“渥儿,高小姐文武全才,性儿可能急了些,慢慢便会好的。两口子打架不记仇么。”
“老头儿”自是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了。
“呸,老头儿糊涂透顶了!”杨渥向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新娘?小两口儿?见你的大头鬼去吧!老头儿,你给我娶了个破货儿!”
“什么?破货?”杨行密愕然道:“渥儿弄错了吧?高季兴虽是为人阴险狡诈,家教却是极严的;况高从戎知书达理,断不会做出不合礼规之事的!”
“弄错了?老头儿,此等事儿,我已是轻车熟路,还能试不出黑花黄花么?不信,你去试试看!”杨渥身子又跳起来,双足顿得地面“啪啪”作响。
“这倒奇了!”杨行密口中“哦”了声。
“老头儿真是笨得可爱,到了此时,还不明白!”杨渥二目喷火,恨声道:“你给我娶的媳妇儿,并非他娘的黄花闺女高从戎,而是个窑子里的野鸡儿!如此说话,老头儿可明白了么!”
“啊!”杨行密惊叫出声,急问道:“渥儿,事情究竟如何?”
杨渥又向地上唾了一口,将姚娇娇之言一一学说了一遍。
他话才说完,便听“哎啊”一声惊叫声传出,见得杨行密一屁股跌坐于床。半天,才见他透出一口气来,站起身子,切齿道:“好个钱鏐,竟敢太岁头上动土,欺到老夫头上来了!”他来回踱了几步,又苦笑道:“渥儿,她既是个窑姐儿,还要她作甚?废了算了!”
“废了?哼哼,老头儿,看谁敢动她一根毫毛!”杨渥以手指了杨行密的鼻子,大叫一声。他收回手来,又冷笑道:“老头儿,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别给我胡思乱想,玩邪乎的,只要你想一想如何为我夺回高从戎!”
“夺回高从戎?渥儿,此事谈何容易!”杨行密面上布满愁云,口中发出一声长叹。
“容易?哼哼,容易还用得着你办么?我不管什么容易不容易,便是上天入地,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你将高从戎弄到扬州来!”
“渥儿,为了一个女人,与钱鏐结梁子,值得么?”杨行密叹声道。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老头儿,你懂得爱情么?为了忠贞的爱情,我情愿献出生命!”杨渥口中吼叫着,举起左手,将血淋淋的手指送到杨行密面前,又怒气冲冲地道:“结梁子?老头儿,怕了么?你昔日说话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的,怎的今日成了脓包,成了草鸡了?”
杨行密见儿子血手淋淋,心中一酸,眼泪不觉便流了出来,他轻轻握住儿子的手,柔声道:“渥儿,傻孩子,怎的做出此事来?疼么?”取出金创药来,与他敷了,又以布仔细地包了。
“老头儿,我的死活不用你管!你不为我夺回高从戎,我便连这只手也不要了!”杨渥口中吼叫,右手拔出腰间的匕首,举势向了左腕削将下来。
杨行密手出如电,一把扣住他持刀的手腕,叹声道:“渥儿,此时高从戎已非处子之身,便是得到了她,那又有何用?”
“高从戎便是死了,我也要她的尸体!”
“渥儿先回房歇息,容爹爹好好想上一想。”
“哼哼,老头儿不点头儿,我便在这里等上个十年八年的!”
“渥儿,爹爹原来的计划,是先拿高季兴开刀,荆南一下,再以重兵攻取镇海防地,尔后,再讨伐威武军节度使王潮、岭南节度使刘谦等藩镇;诸地既得,再倾淮南全镇之兵,围攻兵多将广的潭州节度使马殷;江南战争一定,再北进淮水,进攻北方诸镇,将他们逐个吞没;最后直捣唐朝京师长安,夺取天下。唉,眼下你让爹爹先伐钱鏐,便将爹爹原来的计划全部打乱了,如此,诸事须得重新慎重安排,是以一时之间,爹爹哪能下得了决心?”
“老头儿别给我说这些个,我是听不懂的!我不管你的什么宏图大业,什么兴国计划,我只要你此时便发兵镇海夺回高从戎!”杨渥冷哼道。
“好,渥儿,爹爹后日便对镇海用兵!但姚娇娇之事,渥儿千万莫要透露了风声,免得丢了咱们淮南节度使府的名声!”杨行密沉思半天,终于下了决心。
“老头儿,还是你最疼渥儿!娇娇儿的事,我还识不得如何处置么,还用得你嘱咐么?”杨渥口中发出一声欢叫,一溜烟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