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军战得正酣,却听一阵大叫声传了过来:“老头儿,再不扯乎,想把老命留在这儿么?”看时,却见杨渥蛤蟆嘴大张,正扯着嗓子拼命叫喊。原是他见扬州兵马一个个地倒了下去,老头儿拼了性命搏斗钱鏐尚处下风,识得如此下去,只怕要全军覆没于此了。想至此,口中才大叫出声。“么”字才出口,便见拨转马头,率先向北逃窜,也不想夺回媳妇了。
杨行密被呼叫声惊醒,以目向了四周瞧将过去,却见扬州兵马愈来愈少,识得若再苦苦拼斗下去,定会确如儿子所言,“老命留在这儿”了,哪里还敢恋战?手中大刀加紧,猛出数招,将钱鏐迫退几步,口中大呼道:“撤!”
扬州兵马见得同伙一个个地倒了下去,早便想逃,但畏杨行密如蛇蝎,又哪里敢擅自后退?正一个个战战兢兢地抖成一团,忽听得杨行密口中迸出个“撤”字来,却似待决的死囚猛然间得到特赦令一般,心中说不尽的惊喜,各个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地拼命向后逃窜。
杨行密发出撤退之命,原是要兵马有条不紊地撤退的,哪料得士兵会如此拼命败逃,心中大惊,却又恼怒至极。虽是他拼命吆喝,辱骂,甚至挥刀砍了几人,但兵败如山倒,又哪里能阻得住溃逃之势?更无法稳住阵势,从容撤退了。
钱鏐见得扬州兵马败逃,口中发出一声大呼之声,拍马如飞,率先追杀过来。镇海兵马紧随其后。
扬州兵马拼命逃窜,哪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如此的拥挤不堪,自相践踏,便已然损了不少人马,被镇海兵马一路砍瓜切菜般追杀,又死了许多,渡过江来,三十万人马已折了五万有余。
杨行密为儿夺妻,征讨镇海,首次用兵,便大败亏输。他乃一代枭雄,又哪里能咽得这口气下?率残兵败将撤回扬州,亦不停留,立马传下令去,调泰州、和州、滁州、蕲州等处人马三十万,齐聚扬州听令;又密令距镇海防地较近的歙、饶、信等州兵马向浙西移动,待命听用;尔后,由扬州点起五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过江来,直向常州扑将过来。
钱鏐虽是识得杨行密定然不会吃这口窝憋气的,日后定会卷土重来,报一箭之仇的,但他以为杨行密受此重挫,元气大伤,没个年把半年之功是不能再来复仇的,且是自己人马亦有伤亡,给养也须补充,便也收兵回杭州去了。却是做梦亦未想到杨行密会突然杀个回马枪来。
钱鏐既回杭州,此时的常州城中,便只有刺史羲戈率十万人马防守。淮南兵马凶悍无比,又拼了死命攻打,虽是羲戈用尽心计拼命抵挡,却又哪里能阻得住五十万如狼似虎的大军?不时城破,羲戈倒也有种,自刎而死。
杨行密夺下常州,马不停蹄,一路的挥师南进,数年间,便将太湖北岸及西岸的一些地盘抢于手中。待命而动的歙、饶、信三州兵马亦将衢州夺了过来。
常州失守,败讯传至杭州,钱鏐才慌了手脚,仓惶组织人马抵抗,却已有些不及了。他既失先机,又兵微将寡,草草招集起来的人马,又哪里能挡得淮南精锐之师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攻击?是以一败再败,折兵损将,丢失了大片防地。
淮南、镇海二镇苦苦拼斗,数年不止,实力大损,财力尤为窘迫,便是士兵的衣食,有时竟供给不上,又何况军饷?为支付巨额的军费开支,杨行密、钱鏐无不加重赋税,对百姓百般盘剥。一时之间,苛捐杂税,多如牛毛。如此横征暴敛,终激起民愤,逃税、抗税、甚而武力暴动者,比比皆是。官贪、民怨,盗匪四起,一团乌烟瘴气。
杨行密夺了镇海的一些土地,算是赢了钱鏐了,但如此的赢家,却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损兵折将,财源枯竭。此等景况下,他还愿再战么?且是还有力再战么?却也收兵撤回扬州。
钱鏐败军之将,更不敢言勇,见杨行密撤兵,亦带了残兵败将退回杭州去了。
一白袍老者坐身于床头,眼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枯瘦如柴之人,心中叹了口气,眼中不觉落下泪来。他正暗自伤感,忽听门外似有人声喧哗。此时,他心中正烦,听得喧哗之声,不假思索,便大声喝道:“何人如此不懂规矩,在此大呼小叫的?还不快与老夫走开!”
话音未息,却听门外一阵破锣似的大笑声传进门来:“哈哈,钱帅欲拒故人于门外么?”随着话声,便有二人推门进来。
白袍老者闪目看时,走在前面者乃是参军谢发,后面的是一个羽扇纶巾的儒士。他见得儒士装束者,心中吃了一惊,旋又站起身子,向他招呼道:“原来是金先生到了。”又对谢发沉声道:“谢参军怎的如此不识礼规,竟将客人领到此处来?还不快到客厅待客!”
便见儒士装束者摇摇摆摆地走前一步,对白袍老者施一礼,胖脸上堆满笑容:“多谢钱帅如此瞧得起学生!是学生请谢参军领学生到此处来的。钱帅若不见外,咱们便在此处叙话便了。”
“金先生,如此龌龊之地,岂是待客之处!”白袍老者面上挤出一丝笑意,低声道:“金先生如不嫌弃,便依金先生尊意便了。”
“钱帅客气了。”
白袍老者命谢发移过一座来,与儒士装束者坐了,口中只说了句“如此,便怠慢先生了,”便再也不愿开口,身子只是呆呆地坐着。
儒士装束者见他久不开口,以目向房中扫射了一遍,手中羽扇轻摇,欲开口说话,却又觉不便,终于尖声笑道:“钱帅识得学生何由而来么?”
“金先生有话便说便是了。”白袍老者满面愁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钱帅,学生此行,专为令公子贵恙而来。”
“什么?金先生,此话当真么?”白袍老者眼睛一亮,惊喜之声脱口而出:“金先生何时习的岐黄之术?”
“钱帅,便是再借给学生几个苦胆,学生亦是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的!”“金先生”胖脸笑了笑,又道:“学生对悬壶之道,虽不甚精,却也略知一二。学生雕虫小技,对他人之疾,或许奏不了效,但对令公子贵恙,学生敢下断言,定可妙手回春,且是手到病除!”
“如此,便有劳金先生为犬子一诊了!”白袍老者站起身来,对儒士装束者拱了拱手。
“哎啊,学生怎敢当钱帅之礼?”儒士装束者眼睛笑成一条缝:“学生原当为令公子效劳!”站起身子,步至床前,俯下身子,对床上的病人附耳说了一阵。
奇迹陡然出现!便见病人一个“鲤鱼打挺”跃下地下,对了儒士装束的“金先生”跪了下去,叩了几个响头,恭声道:“多谢金先生成全之德!”
“瓘儿,你、你、你感觉如何?”白袍老者见卧床数日,奄奄一息的儿子猛然变成生龙活虎,心中大吃一惊,以为他得了疯疾,身子冲前一步,手出如电,向了儿子脉门摸去。他一摸之下,却觉原来若有若无的脉儿“嘣嘣”地跳得甚是有力、且是均匀,识得他病体已愈。他松了口气,面上却现出惊疑之色,愕然道:“金先生,你与犬子玩的甚把戏儿?”
“哈哈,钱帅问令公子元瓘兄便了。”
“钱帅”的“令公子元瓘兄”自是钱元瓘了。便见他面儿一红,尴尬道:“爹爹,金先生说,高帅愿将从戎小姐许配孩儿为妻。”
白袍老者面上惊喜之色顿敛,换成了忧郁之容,听得他沉声道:“金先生,高季兴将令爱许与犬子为婚,开的又是何条件?”
“钱帅多心了!我家主公将小姐许配令公子元瓘兄,乃是我家主公慕令公子才貌双全、人品又高,且是钱家世代将门、元戎之家,以为钱、高二家若结为秦晋之好,不仅我家小姐终身有托,且此事亦将会成为一段千古美谈!”
“金先生,说的倒比唱的好听!金先生别玩虚的,直赐来意便是了!”白袍老者冷笑道。
“哈哈,钱帅如此说话,真是在我家主公意料之中了!”“金先生”笑了一阵,又道:“钱帅,我家主公在学生来杭州前,对学生道:‘金锦,你此次去杭州提亲,定然会引起钱帅的疑心,钱帅若问你有何要求,你便求他帮个忙。’如今看来,还真让我家主公猜对了。“
“金先生,你家主公足智多谋,天下何人可及?他还有解不开的难题么?他办不了的事,只怕当今之世,再也无人能办的了!”
“钱帅,我家主公这个难题,仅凭智谋是解不得的。”金锦神秘兮兮地道。
“如此说来,你家主公要办之事定然是干系重大,且是极为棘手的了!”
“钱帅,亦未有甚大事劳烦您老人家,只是眼下杨行密正侵犯荆南,我家主公让学生来向钱帅讨个计儿,以退淮南兵马。”金锦满面堆笑。
“金先生,你家主公乃当代诸葛,他尚无计策可出,钱某一介愚夫,才智不及他之万一,又哪里能出得退敌之计?”白袍老者不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动声色。
金锦被他挤兑得无法可退,心中暗骂一声:“好滑的老鬼!”口里阴笑道:“钱帅,我家主公说,杨行密侵犯荆南,乃倾巢而出,此时的扬州空虚,若有一支人马去围攻扬州,杨行密后院起火,定然会回师来救。如此,便可解荆南之危了。”
“哈哈,此乃‘围魏救赵’之计,妙,妙,妙极了!”白袍老者大笑一声,又道:“金先生,你家主公退敌之计既出,又何来向老夫讨计之说?”
“这个么……”金锦沉吟片刻,又笑道:“钱帅,学生便直说了吧:我家主公说:‘金锦,钱帅若肯答应钱公子与你家小姐的婚事,便请钱帅去扬州唬一唬杨行密的宝贝儿子杨渥,逼杨行密撤出荆南之地。’钱帅,我家主公之意,钱帅以为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