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海豚海之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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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海色黄昏

浅湾市最吸引游客的地方,就是那叫做浅海湾的大片海滩,每年都会有大批游人在这里观光,消暑纳凉,晒沙滩浴、下海戏水,好一番热闹的光景。

大部分浅海湾都是对游客开放的,只有最南边海岸线上那片叫做琉璃海滩的地方始终是一个神秘的所在,每每有游人试图走进那片海滩,就会被高高的围栏堵在外面。远看那边海滩,白天是纯净而空阔的,有蔚蓝色的大片海水和银色如月的沙滩,而傍晚的时候那片沙滩会散发出琉璃般奇异的光泽,有人说这是沙砾的颜色,也有人说那片沙滩上四处都是贝壳。听常住在浅湾市的人说这片琉璃海滩十年前还是开放的,后来被一个知名大财团的董事长买下,就再也没有人敢进去过。

对于琉璃海滩,还有一个动人的传说,这里看到海豚的人就会得到永远的幸福,当然,没有人曾经在这里看到过海豚,即使有,恐怕也不会有人有能耐进去看一眼海豚的样子。

因为它的神秘,这片琉璃海滩似乎成了现实中一个神话的所在,当然,对于尹惜瞳来说,这片海滩也许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神乎其神吧……

傍晚,一缕金黄色的霞光透过白色的云朵,把橘色的光芒洒向海平面的一角,风带着微微的冷意缭绕在浅海湾的半空,海浪拍打岸边,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冬天的浅湾市没有了夏季的喧嚣,长长的海岸线变得宁静而安详。一辆白色的大巴沿着海滨公路轻快地前行,尹惜瞳坐在大巴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微微眯着眼睛打盹,车窗打开,微湿的海风迎面拂来,咸湿的味道一点点深入鼻息,黑色的刘海轻轻被风拨弄,撩拨着她白皙的脸庞,唇角两个小小的酒窝悄然浮现出来。

夕阳的光芒照在她微微闪动的睫毛上,长长的睫毛在面颊上形成一个颤动的影子。

疾驰的汽车在公路上行驶了漫长的一段旅程,在一处风景绝好的站牌处慢慢停下来。

“各位乘客,琉璃海滩车站已经到达,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下车。”

报站的甜美女声清晰地响起,乘客们大多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窗外。“琉璃海滩”,这个站牌虽然二十年前就有,可如今已是形同虚设,尽管人们都向往琉璃海滩的神秘,也有人曾尝试着走近它,可是随着越来越多人的失败,试图接近它的人已经越来越少,少得可以忽略不计了。

而听到“琉璃海滩”这四个字的时候,尹惜瞳猛地直起身子,乌黑的睫毛眨了一下,旋即抱起身边一个大大的背包,瘦小的身体迅速地把包扛到自己的肩头,兴冲冲像小鹿一样三下五除二利落地跳下了车。

“奇怪,这个女孩子怎么在这里下车?”

“又是一个妄想打破神话的人吧!”

“可是她看起来那么瘦,风一吹就跑了,怎么会有本事进得去嘛!”

身后传来一阵奇怪的讨论声,车上几个好事的乘客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个刚刚跳下去的女孩。

不管这些欧巴桑们怎么说,琉璃海滩,她是一定要冲进去的—

尹惜瞳眯起眼睛,看着远处蔚蓝无际的大海,握起的小拳头用力在胸前攥了一下。

既然不远千里地从内陆回到了浅湾市,就一定要帮爸爸把愿望达成才行—

灿烂如火的夕阳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仿佛是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簿。

在她的视线和海之间,是一个高高的金属护栏,上面的警示牌用黑色的黑体字大大地标明上“裴氏领地,禁止进入”的字样,语气挺生硬。

尹惜瞳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这么没人情味的财团买下这么漂亮的海滩不让人进,简直是暴殄天物!

不过,不管怎么森严,也总要有个可以进去的入口才对,只要能让她找到入口,她就一定有本事进去。今天,她尹惜瞳可是有备而来,这个裴氏企业遇到尹惜瞳,一定是耗子遇到猫!

不过,这只猫应该只是善于钻墙脚偷溜的猫吧……

尹惜瞳缩了缩脖子,沿着护栏试探地走着,金属护栏中间有一扇大铁门,铁门被一把大锁闩着,在不远处是一间小屋,门是虚掩着的。

尹惜瞳走近小屋,透过窗子,一个脸蛋圆圆的老头正躺在摇椅上打着盹儿,在他身边是一个暖暖的火炉,红色的火苗映红了老头的脸。

“咦—好像睡着了嘛!”

尹惜瞳眼睛一亮,真是天赐良机,那大锁的钥匙一定在这个老头的身上,只要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钥匙偷出来……

两个小酒窝又一次惬意地爬上了尹惜瞳的面颊。

尹惜瞳猫下腰,小心翼翼地把那扇虚掩的门悄悄推开,然后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那串钥匙就挂在老头的腰带上,闪烁着金属的光泽,好像在向尹惜瞳招手示意。

心里像被小兔撞翻一样咚咚地乱跳,她一步一步靠近老头的躺椅……

两米、一米、两尺、一尺……

白皙的小手慢慢地伸向那挂在腰间的钥匙……

马上!就要碰到了……

尹惜瞳做梦也没想到老头会在这个时候醒过来。

“你是谁?”老头的眼睛瞬间睁得滚圆,眉毛高耸,怒目看着这个迅速在他面前摆出立正姿势的瘦小女孩,脸上的红润的颜色在瞬间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凶巴巴的神色。

完了!这次死定了!尹惜瞳心凉了半截,刚才真是得意忘形得太早了,爸爸早就教育过她,做事要冷静,不能冲动。还好她还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我……”尹惜瞳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然后毫不犹豫地撒谎道:“我是送外卖的!给您送外卖来了!”

“才怪!”老头不屑地犟了犟鼻子,恶狠狠地瞪着她,“我老头子虽然老了爱忘事,可是叫没叫外卖我可是记得清楚着呢!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没错!”尹惜瞳眼一闭心一横,一口咬定道,“刚才有个老奶奶给我们公司打电话,要我们把外卖送到这个地址来,没有错的!”

“老奶奶……”老头嘟起嘴,原本凶巴巴的表情一下舒缓下来,胖胖的脸蛋上眯缝的小眼睛眨巴了一下,奇怪地问道:“什么老奶奶……”

“呃……”尹惜瞳飞快地运转着自己的脑细胞,遇到这种情况,就把人往好里说就对了!

“是一个,长得很有气质,很有风韵,看上去很慈祥的老奶奶要我送的!”尹惜瞳一边说着,一边思忖着赞美之词。

“啊……是她……”老头胖胖的脸上忽然飘上两朵红晕,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眯缝的小眼睛立刻闪出孩子般迫切的光泽,嗖地站起身来要去翻尹惜瞳的大背包。“是什么东西,快给我看!”

尹惜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胸口了,上帝太眷顾她了,居然真的让她这只瞎猫撞到了死老鼠!不过,还是要听爸爸的话,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不要冲动,才可以……

“是一块黑森林蛋糕,”尹惜瞳轻咳一声,从背包里把一盒包装精美的黑森林蛋糕端出来,还煞有介事地掏出一张纸片,装模作样地说道:“请您在这里签收。”

“好!好!”老头抱着黑森林蛋糕,激动得满眼泪花,迅速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在老头兴高采烈毫无察觉中,尹惜瞳把那串钥匙从他腰间转移到自己口袋里。

呼!好险!

离开小屋有一段距离,尹惜瞳还担心地向小屋看了一眼,老头好像还沉浸在收到礼物的喜悦中,激动地来回地转着圈,一点也没发现钥匙已经被偷走了。

“虽然手段是卑鄙了点,但是如果能帮爸爸完成心愿,我一定回来当面跟老爷爷道歉!”尹惜瞳双手合十祈祷了一会儿,轻轻用钥匙打开了闩住大铁门的锁,瘦小的身体一晃,就溜进了那片琉璃海滩。

温柔的海风轻轻撩拨额角的碎发,银色的细沙在夕阳下散发着月光般的色泽,形形色色的贝壳散发出琉璃般斑斓的光芒。远处的海面上,橘色的光芒在浪尖活跃地跳动,细腻的泡沫随着一波一波的海浪冲刷着柔软的沙滩,潮湿的细沙被寄居蟹钻上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一些新鲜的洞正向外喷着高高低低的水柱。大块的珊瑚礁长着一丛丛小小的珊瑚,红色鲜艳如杜鹃,而白色纯洁如雪。

这片原生态的海滩简直美得像仙境一般!

就是这里了!

尹惜瞳望着海滩上美不胜收的景色,明亮的瞳仁里跳跃着兴奋的光芒。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大大的相机,调节好光圈,对着这形形色色的美景忙不迭地拍起照片来。

咔嚓!咔嚓!咔嚓!

形态各异的贝壳,绚烂的珊瑚丛,海边绚烂的阳光,细腻的泡沫,还有小脚丫踩过留下的一串串脚印。

闪光灯不停地闪烁,美好的景象瞬间定格于灰色的胶片上,这些是她送给自己和爸爸妈妈的礼物。

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一轮弯月。这些照片,每一张,她都很用心地去拍,应该会把最美好的姿态记录下来吧。这样的话,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在失明之前,她一定会把这些照片上美好的画面全部记在脑海里面,一个也不许忘掉。

只是……爸爸最想要达成的心愿,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出来的意思呢……

尹惜瞳轻轻撩了一下额角的头发,深吸一口清新而舒服的海风,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海面,仿佛又听到爸爸那慈爱而温暖的声音。

“小瞳,你知道琉璃海滩吗?”爸爸的目光很温柔,却有些茫然的空洞,他在她耳边柔声问道。

“琉璃海滩……”小小的尹惜瞳撅着嘴重复着爸爸的话,乌黑的大眼睛眨啊眨地看着爸爸茫然的眼睛。爸爸的眼神柔和,视线却没有停留点。

“是一片很美很美的海,爸爸年轻时曾经去过,可是那时的爸爸没有认真去记住它的样子,没有记清楚贝壳的形状,没有记清楚天空的颜色,没有记清楚海浪的轮廓,所以,当爸爸开始看不见的时候,常常会怀念那个地方。”爸爸的声音有些忧伤,眼神空荡荡的。

“爸爸……”小瞳怔然,她看着爸爸一点点地看不见,却无能为力。这是尹家的宿命,尹家的每一个后代都会在中年以后渐渐失明看不见东西,她也不例外。只是现在的她还拥有一双明亮的瞳仁,而爸爸的世界,已经是漆黑一片了。她看着爸爸忧伤的神情,柔软的小手握上了爸爸温暖的大手,坚定地说:“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帮爸爸去记住琉璃海滩的样子,爸爸你说好不好?”

爸爸茫然的目光微微一颤,微笑了起来,“其实小瞳应该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记住啊,这样,等你的世界变成黑暗之后,才可以有足够的记忆去想象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

“我记住了,爸爸。”小瞳眨了眨眼睛,点头说,“我会在失明前把所有美好的东西都牢牢的记在脑子里,一个都不会忘掉。”

爸爸脸上缓缓地浮现出满足的神情,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柔声说,“对了,如果小瞳会去琉璃海滩,一定要帮爸爸看到那个美丽的传说。”

“传说?”小瞳有些迷惑地看着爸爸。

爸爸的唇角绽放出期待的笑容,“在琉璃海滩看到海豚的人,会得到一生的幸福。”

“……”

“所以,如果小瞳在琉璃海滩能看到海豚的话,一定要把海豚的样子记住,那是爸爸最想要达成的愿望。小瞳,一定要幸福啊。”

在琉璃海滩看到海豚的人,会得到一生的幸福。

所以,小瞳一定要幸福啊……

尹惜瞳怔然地怀抱着大大的相机,心中流淌过一种淡淡的感伤。

其实,她最希望的,是让爸爸幸福啊……只是等到她有能力完成他的心愿的时候,他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尹惜瞳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把相机托到一只手里,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色的哨子,含到嘴巴里。为了吸引海豚出来,她从海洋馆的海豚训练员那里学了一些召唤海豚的口号,不知道有没有用。总之,即使爸爸看不见了,她也会努力把琉璃海滩海豚的样子拍下来,这样,至少爸爸可以用手指触摸到那种幸福的味道。

这……也算是幸福吧。

夕阳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像笼罩了金光的可爱的娃娃,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从哨子的入口缓慢呼出,一声婉转的哨音破空而出,像一道横跨天际的彩虹,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洁白的泡沫翻滚雀跃,细小的水花像无数个活跃的精灵展现出千奇百怪的姿态。水面下有一抹比海水更要蔚蓝的影子,仿佛在海面的下方蕴藏着什么美好得让人心跳的东西。

那抹蔚蓝色的影子轻快地随着波浪的跳跃而跃动着,一波一波的白色浪花冲刷而过,宝石蓝色的海水折射出金色纯美的光泽,光芒中依稀看到那个影子的流动,随着光影的斑驳时时散发出深浅不同的蓝光。

尹惜瞳睁大乌黑的眼睛,幽深的瞳眸紧紧地注视着那抹奇妙的光影,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就要停止了……

那是海豚吗……是不是……

她的手有些颤抖地握紧手中的相机,嘴唇用力含紧那枚银哨,心脏在胸腔仿佛要跳出来了。如果真的是海豚,那么,一定不可以错过……才可以……

尹惜瞳绷紧嘴唇,用力呼气,那个婉转而悠长的旋律再一次缓缓地从银色的哨子间飞跃儿出,清脆的回声循着刚才那个优美的调子再一次缭绕在水花升腾的海面。

倏的,海面上蓝光一闪,刹那间发出令人晕眩的美丽光芒。

那个蔚蓝色的影子顺着海浪的波纹飞快地流动,波光潋滟间,依稀可以看到有什么东西拍打浪花激荡出的回旋的水纹。

渐渐清晰起来……

一个流畅的,蓝色的身影……

“海豚!”尹惜瞳惊喜出声,慌忙把手中的相机端起,调好焦距,眼睛眯起对准取景器,直直地端详着那个蓝色影子出现的位置。

取景器的视野中粼粼的波光闪烁,蓝色的影子在水底活跃畅游,像一个灵动的精灵。

渐渐地离她的视线越来越近……

近得……仿佛要贴近岸边……

深蓝浩瀚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沙滩,那抹蓝色的影子临岸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尹惜瞳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睁大眼睛,整个世界只剩下海水,取景器,还有那个传说中神秘而近在咫尺的海豚。

如果,那个海豚可以跃出海面的话,该有多好呢……

那么,爸爸的梦想,就要实现了吧……

宁静的大海空茫一片,尹惜瞳紧张地眺望着那美得过分的浪花,阳光下,那抹流畅的身影如此轻易地游弋在汹涌的浪潮中。

缓缓地,接近岸边……

尹惜瞳觉得自己的呼吸就要停滞了,她拼命地瞪大眼睛盯着取景器,按快门的手紧张得冒出汗来,手指慌忙用最大的频率按下快门,白花花的闪光灯忙不迭地快速闪起,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快门声,一连串蓝色的影子定格在胶片上。

取景器里那个近得有些过分的影子不停地在光晕中跳跃着,眼前白花花的闪光灯以极高的频率闪烁,一瞬间尹惜瞳几乎看不清海豚的动作和面孔,她的眼睛丝毫不敢离开取景器半寸,生怕错过了拍照的最好时期。由于过于激动地企图接近海豚,她的小腿已经完全浸在了海水里,裤脚被来回涌动的海水打得尽湿。

可是……

闪光灯不停地闪烁,快门不断地按下,在一阵紧张到匪夷所思的拍摄之后,在尹惜瞳稍稍镇定下来眯着眼睛仔细端详海豚样子的时候。她乌黑晶莹的眼眸倏然凝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用“震惊”这个词来形容尹惜瞳现在的感受,或者说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去思考。那个身影仿佛一道锐利的闪电,就这样直直地照射进她明亮的瞳孔。瞬间,一切仿佛静止了,汹涌的海浪,明媚的夕阳,咸湿的海风,甚至连时间也静止了。

那么奇妙的感觉,仿佛触电一样。

整个世界只有那个深蓝色的影子,宛若星辰般眩目的影子,缓缓地、渐渐清晰地,出现在她的眼眸中……

竟是一个少年。

少年正从浅水区慢慢地半游半走动,他的身型如同一尾深海的鱼那般流畅,深蓝色的潜水服勾勒出完美的身姿。粼粼的波光在他身边荡漾,浪花前仆后继地拍打他的胸口。

他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修长的手指利落地把面镜和呼吸管扯掉,帅气地甩甩栗色的头发,湿漉漉的头发甩出清爽的海水,水滴落在他俊美的面孔上……

手腕上有一串银色的腕带,星星点点地折射着纯净的光芒。

思绪已经完全被风吹乱,连同黑色的长发七零八落地飞舞在海风肆意的半空中,尹惜瞳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端着相机的手慢慢地落了下来……

海水在他四周恣意地翻腾着泡沫,那个与海水蓝得一样澄澈的身影,像是从深海水域走出的高贵的王子。

他的面孔迎着夕阳,发梢甩出的水珠干净而清洁,飒飒洒落在微湿的海风中。水珠如同珍珠,折射出灿烂而晶莹的光芒。而他眯起眼睛,仰着脸深深地吸入咸咸的空气,鸽子灰色的瞳仁里散发出一种迷离的光芒……

那一刻,世界静得可怕,海水的翻腾声渐渐颠覆了所有的知觉,尹惜瞳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那个少年,看着灿烂的夕阳在他的身边环成一个金色的光晕。

仿佛天使。

秒针在全然无觉中转动着,不知走了多少圈。这段时间在尹惜瞳的大脑中仿佛是空白的,又仿佛是定格的,总之她已经忘记了找海豚的任务,忘记了去懊恼刚才拍到的不是海豚,忘记了一切的一切。

她丝毫没有察觉到少年已经慢慢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并且带着一种十分不友好的气息。

直到有一个十分冷漠的,带着些不容接近的感觉的声音,突然唤醒了她的耳朵:“你是谁?”

尹惜瞳打了一个冷战,猛地从茫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她定睛看着少年,他的瞳仁是鸽子灰色的,很深邃,如同一泓深不见底的泉。隐约的,她似乎能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一种疏离。此刻他看她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如寒冰一样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少年微微皱起眉头看着她,冬天冰凉的海水从他的鬓角流下,可是他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冷,一脸的英气逼人,而语气中带有一种冷冷的不屑。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吗?”

尹惜瞳一愣,这才回过神来。琉璃海滩是不允许进入的,以这个少年的口气来看,他应该就是这里的主人了吧。

不过,她作为这么多年来为数不多的偷入者之一,这么快就被逮个现型,也未免太悲惨了点。

“啊……那个……那个……我……”尹惜瞳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解释,刚才那种花痴般的冲动此刻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只希望自己不要死得太悲惨才好。好容易溜进去一次,没拍到海豚不说,搞不好还要送警察局,早告诉自己不要兴奋得太早就对了。

“这是什么?”他目光一凝,旋即从她手里把相机拿过去。

手腕上的银色腕带一闪,一个银色的镂空花纹的海星跃然钻入尹惜瞳的眼底。

“喂,我的相机啊……”尹惜瞳来不及抗议,少年修长的手指已经利落地按动按钮,LCD屏上出现了一连串的照片。

蔚蓝的背影,优雅流畅的身形,都是他的照片。

少年薄薄的嘴唇微微地勾起,冷笑一声,抬起眼皮看着面前的尹惜瞳,语气生硬而冷漠。

“你,是来偷拍的吗?”

“我没有偷拍,我以为……”尹惜瞳慌忙解释,虽然她的行径不太光明正大是没错,可是用“偷”这个字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点。

“不用解释了。”少年厌恶地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似乎对她的解释一点兴趣都没有,眼睛居然再看也不看她一下,“随便闯入别人的领地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知道吗?”

“什么?”尹惜瞳瞪大眼睛,一脸茫然的样子。代价?什么代价?难道拍几张照片就真的要被扭到警察局去吗?

其实尹惜瞳早该知道,帅哥的作风总是匪夷所思的。很快,尹惜瞳就会结结实实地领会到这一点。

那少年看都没看尹惜瞳一眼,手臂一扬,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展开,样子极其帅气而潇洒。

然后,随着一个帅气的动作,尹惜瞳最宝贝的相机也随之潇洒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

“嗖—”

“咣—”

一声帅气的空气摩擦声与一声帅气的利器碰撞声有序地撞击着她的耳膜,尹惜瞳心底一阵凄凉,连“住手”二字都没来得及喊,就眼睁睁地看着相机和岩石在做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碰撞之后,被摔成了两半。

尹惜瞳简直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相机碎片,张大了嘴巴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是真的吗……爸爸送给她的珍贵的相机,就这么被摔成了两半……

“好了,这只是对你擅闯领地的惩罚。”少年淡淡的却带着丝丝凉气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他仍然没看尹惜瞳一眼,低头轻轻拍掉了手掌上的水珠,轻柔的语气分明带着不屑,“你可以走了,以后再也别让我见到你。”

这语气,怎么好像那这么心安理得啊!

尹惜瞳一口气堵在胸口,长长的睫毛僵硬地眨了几下,张大嘴巴刚要反驳。却突然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声音细细的,尖尖的,还极具有穿透性,好像还带着一种—气鼓鼓的感觉—

“该死的丫头—我就知道你在跟我耍心眼—以为我老头好欺负么—”

那细到能钻透耳膜的声音—尹惜瞳的后脊柱瞬间就凉了。

这下算是完蛋了,相机被砸了不说,还被人当场捉了现行。尹惜瞳自叹一声命苦,乖乖低下头,用眼睛的余光斜斜地胆怯地看向气呼呼跑过来的胖老头。

“喂,你这个死丫头。”胖老头颠颠地跑过来,气得脸上的肉都在颤抖,他手里举着一根老头乐,对着尹惜瞳指指点点,“你以为你很聪明吗?啊?你把我老头当猴耍吗?啊?你是不是想尝尝我老人家棍棒的厉害!啊?”

胖老头拿着老头乐步步紧逼,尹惜瞳缩着脖子节节败退。正当尹惜瞳觉得快要被胖老头的口水淹死的时候,又是那个淡到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够了。”声音虽淡,却清晰得让人无法不凝神聆听,“把她弄走,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在胖老头嘈杂的声音里,这一句略带责备的话语突然钻入耳朵,却因为声音过于清澈和淡定,让人的心里仿佛流入了一股清冽的泉水。

海浪不停地拍打着金黄的沙滩,有海鸥长鸣着从半空中划过。少年鸽子灰色的眼眸一角微微侧过,目光如蜻蜓点水般在尹惜瞳面颊上掠过。阳光洒在深蓝的海面上,泛着点点灿烂的光芒,在少年绝美的脸颊上形成一个金色的剪影。

那一瞬间目光的交汇,如电流一般,竟让尹惜瞳的心跳乱了节拍。

明明是个让人憎恨的坏脾气的人,为什么却让人一点也讨厌不起来呢?

“少爷。”老头刚刚气结的眉毛,被少年一数落,顿时松了开来,仍然有些不服气地气呼呼地说,“这个死丫头诡计多端,应该送到警察局发落。”

“啰嗦。”少年似乎不想理会胖老头的喋喋不休,把氧气瓶从身后卸下来,利落地甩了甩栗色的头发,清爽的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帮我把她弄走。”

“是!”仿佛条件反射般的,老头伸出粗壮的臂膀,揪住尹惜瞳的衣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她瘦小的身体提了起来。

然后,尹惜瞳就毫无还手之力地被胖老头拎出了琉璃海滩。

而那天下午,只要路过琉璃海滩的人都能听到一声无奈而愤恨的长吼:

“赔我的相机啊—”

属于滨海城市的早晨总是清爽而略带寒意,深呼吸,淡淡的海水味就浸润了人的每一寸心情。

浅湾高中一年级三班的教室里,一串精致的紫贝壳风铃悬挂在窗台上,从海面反射过来的阳光如同一个个精灵闪耀在窗棂间,紫贝壳也泛着点点晶莹的光芒。窗口有几个女孩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女孩伸手拨弄着那串风铃,紫贝壳相互碰撞,叮叮咚咚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真是可爱的风铃。”戴眼镜的女孩赞叹着,笑眯眯地把脸转向对面的女孩,“你刚才说你叫什么?”

“我叫尹惜瞳。”小瞳笑吟吟地回答着,“刚刚转学过来,请多指教。”

“尹惜瞳……你的名字真好听啊!”另一个梳马尾辫的可爱女孩睁大眼睛,仔细端详着尹惜瞳的眼睛。她的面庞娇小,而眼珠乌黑得如同两枚黑色的玛瑙,长长的睫毛柔软地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而瞳仁清澈得简直像一汪泉。“难怪叫惜瞳,眼睛真是漂亮。”

“真的吗?”两个可爱的酒窝自然地浮上小瞳白晰的面颊,“谢谢你哦,晴美。”

“啊!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梳马尾辫的女孩突然睁大眼睛惊呼道。

小瞳灿烂地笑笑,指了指晴美桌子上的一个可爱的小老虎形状的卡片夹。小老虎笑眯眯地歪着头,嘴巴里夹着一张淡淡的粉色的卡片,写着“晴美加油”四个字。

“晴美是个很懂得生活的人呢!爸爸说,懂得生活的人才会在生活中寻找让自己幸福的点滴,也才会拥有真正的幸福。”小瞳快乐地说。

“哦—”晴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旁边戴眼镜的女孩拨弄着手里的风铃,紧跟着问道:“那么说,你带来的风铃也是幸福的一部分咯?”

“对啊。”尹惜瞳伸出手,柔软的手指轻轻托住其中一枚晶莹的紫贝壳,“传说中一颗紫贝壳可以带来一个愿望,也可以祈祷人们的幸福。所以我把它带到浅湾高中,悬挂在教室里,希望能给大家带来幸福呢。”

紫贝壳安静地躺在小瞳柔软的指尖,迎着阳光散发着宁静而晶莹的光芒,仿佛真的是幸福的化身。

“原来是这样啊!”几个女孩子会意地点点头,“谢谢小瞳的礼物,中午我们一起去学校外面的糕点店吃蛋糕好不好?”

“好啊。”小瞳开心点点头,薄薄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了起来。看来,同学们已经很喜欢她了呢。

咚—咚—

清晨学校的大钟敲了八下,一年级三班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夹着一沓厚厚讲义的数学老师顶着两片高度近视镜从教室门外走进来,刚一进门就开始用那副超高度的镜片扫视整个教室。

“又是数学课。”戴眼镜的女孩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不情愿地在一堆书里面揪出数学课本丢在桌面上,小声地嘟囔着,“最痛苦的事情绝对是上数学课!高二分科打死我都选文科,绝对不跟数学较劲。”

“那位同学。”数学老师突然抬高了声音,戴眼镜的女孩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把嘴巴闭得严严实实的。尹惜瞳也被这突然抬高的声调吓得心头一震,小心翼翼地用眼睛的余光瞟向数学老师,却发现数学老师正怒气冲冲地瞪着门外,忍无可忍地咆哮着。

“那位同学—你姓迟吗?”

“呼—”戴眼镜的女孩长长地舒了口气,绷直的身子迅速软了下来。

尹惜瞳仍然好奇地顺着数学老师的目光略带惊讶地看去。

门口的逆光中,一个少年俊美的身型被大片的金色笼罩起来,形成一个灿烂的剪影。少年穿着修长的黑色风衣被镀上淡淡的金黄,深蓝色的围巾随意地绕在脖颈之间,细碎的栗色头发随风轻轻舞动着,在发梢流转着动人的光芒。他的手随意地插在口袋里,头微微低着,留出一个极完美的侧脸,而眉头轻轻皱起,眼神疏离得让人找不到视线的停留点,也正是这种疏离的眼神,让他的周身都散发出一种高贵却让人不敢接近的气息。

“对不起。”少年轻轻牵动嘴角,好像并不愿意跟数学老师做过多的纠缠,简单道歉后就走进教室。

他从她的身边走过,插在口袋里的手利落地抽出来,轻轻扶住右肩上的背包带。

就在那一刹那—

一道银光—

一道如同璀璨的流星般的光芒从少年的举手投足间掠过,那晶莹如星芒闪亮的银光在空中一闪,迎着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明媚阳光,流连出一串灿烂得让人目眩的光点。

尹惜瞳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雕塑一样被全然冻结,她几乎是失去了意识般直直地盯着那串银色的腕带,夺目的光彩划过她的视网膜,整个世界仿佛除了那道光芒之外,什么都消失不见了。

心脏好像在剧烈地跳着,又好像突然停止了,只觉得全身的血液毫无规则地涌动着。

居然是他……

“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吗?”

“你可以走了,以后再也别让我见到你。”

是他啊……

才刚刚说了最好再也别见到,居然就这么戏剧化地再次碰面。而本来以为就算再次见到他,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也只是追回她的相机而已。可是他的再次出现仿佛一块磁石一般,紧紧地吸引了她的所有思绪。

那个人,真的……好像有魔力一般……

“哎。”胳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戳了戳,尹惜瞳惊醒般地收回目光,转过身发现晴美正在用一根圆珠笔戳她的胳膊,还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笑眯眯地盯着她。

“他很帅吧?”晴美手指扬了扬,指了一下少年座位的方向。

“呃……”尹惜瞳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

“唉!”晴美不知为什么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论长相,他的确是万里挑一的帅哥呢,可惜有自闭症。”

“自闭症!”尹惜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足足地抽了一大口凉气。

“应该是吧,反正他从不主动跟人说话,别人跟他说话也是一副冷冰冰爱搭不理的表情。你说是吧,小彦?”

“是啊。”戴眼镜的女孩也表示赞同,“应该就是自闭症吧,反正大家都很怕跟他说话,小瞳你千万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他绝对不好惹。”

原来是这样啊。小瞳悄悄地叹了口气,僵直的身子慢慢地松软下来。难怪那天他不由分说就把自己的相机摔烂了,脾气还那么暴躁,那可是她最珍爱的东西啊。

不过既然上帝安排她再次见到她,她就一定要为她的相机讨个公道才行!

清醒!清醒!千万不要表现出一副没出息的花痴样子!尹惜瞳暗自下决心道。

下课后,晴美和小彦惊讶地发现她俩苦口婆心的叮嘱居然被当作一个大大的零!

她们赫然发现,尹惜瞳居然在下课的第一时间就悄无声息地走向那个英俊少年的座位,而且表情镇定得让她们不可思议。

“迟暴躁同学。”尹惜瞳不知道怎么七拼八凑想出这么一个让人崩溃的名字,说出来后自己都觉得好笑,但仍然强制自己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语气,“你还记得我吗?”

少年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抬起头来看了眼面前这个瘦小却一脸严肃的女孩,不感兴趣地继续把头低下翻着手里的课本。

“你摔坏了我的相机!你忘了吗?”尹惜瞳愤愤地提醒道。

仍然是不动声色自顾自地翻书,那鸽子灰色的眼睛平静得如泓一湖水,仿佛完全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吵得到他。

“喂—”尹惜瞳终于忍无可忍,“你把别人的相机摔坏了,就是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吗?”

那一声大大的“喂”声调太高,全班同学都停下手中的功课看向尹惜瞳,一些女生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新同学吗?”

“是啊,听起来似乎他们俩以前就认识的。”

“该不会是新同学对他有兴趣吧!”

少年终于再次抬起头来,深邃如海般的眼眸就这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利落地把书合上,脸微微侧向她的方向,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钻入她的耳膜,“你真的是很麻烦。”

麻烦?尹惜瞳一口气噎在喉咙里。

“弄坏了别人的东西,你总得给个说法吧。”尹惜瞳定了定神继续说道,面对这样怪异的人,要有点耐心才行。

“你的记性不太好吧。”少年疏离的目光瞅着她,语气不疾不徐,言语中却渗透着丝丝寒气,“我说过,这是对你擅自闯入别人领地的惩罚。”

“可是—”

“如果你觉得不满意,可以去叫警察来。我随时恭候。”

尹惜瞳还想说些什么,却很快被少年的声音打断了,那声音不大,却力度十足。他干脆利落地结束了这次对话,便再次低下头,表情恢复了最初的冷漠。

教室里飘过轻轻的叹气声,几个看热闹的女孩因为这个完全一边倒的争执而为尹惜瞳惋惜着。

“怎么可以……”尹惜瞳小声地默念着,渐渐的,声音变得听不见了。她站在少年面前很久,默默地,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低下了头。

心中突然变得空落落一片,不知道是因为他冷漠的眼神,还是因为无缘无故被摔坏的相机,总之她觉得很委屈,委屈得眼眶开始发酸,酸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