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真钻进了森林的深处,他白天到处寻找山果、野菜和能吃的菌类充饥。到了夜里,为了躲避虎狼等猛兽的袭击,便爬到一些粗壮的大树上在枝柯交叉处睡觉。这样一直过了三天三夜,第四天一早,他觉得泰赤乌人应该走了,便牵着马向林边悄悄地摸去。刚走了没有多远,却见马鞍子丢了。这可是咄咄怪事,马的扳胸和肚带还好好的扣着,鞍子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掉落的。这是怎么会事?莫非是天意留人,长生天在暗中保护我,不让我走出这林子?于是他返回原地,又住了三天。当他再一次牵着马往外走,刚走到林口时,忽然听到轰隆隆天崩地裂般一声巨响,一块帐篷大小的巨石从山上崩塌下来,滚到了他前面不远处,恰恰堵住了出口的路面。毫无疑问,这是长生天在向他示警,告诫他不能出林。他只好再一次原路返回。
他在林子中又坚持了三天,便实在坚持不住了。这些日子,他每天只能吃几个野果子,再没有任何食物,连口热水都喝不上。他早已饥肠辘辘,浑身有气无力,眼前直冒金星。与其不明不白地饿死在这里,还不如出去撞撞运气。都这么多天了,泰赤乌人说不定走了。就是落到他们手里,最多也不过一死。
决心已定,他再次牵马来到那块巨石拦住的出口,抽出平时用于削箭的腰刀,将巨石旁边的小树砍倒,开出了一条通路。
然而,当他刚迈出树林边,便猛地听到了一声呼哨,一群彪形大汉一齐扑了上来。他已经饿得无力反抗,转瞬间便做了泰赤乌人的俘虏。
不知是出于什么想法,塔里忽台没有立即杀死他,而是给他上了木枷,从一个营地带到另一个营地,到处巡游示众,以炫耀自己的胜利。每到晚上,便由各家各户轮流看守。
铁木真开始了度日如年的囚徒生活,尽管敌人的监管极为严格。但他时刻都在寻找着逃跑的机会。有一天,这个机会终于被他等来了。
时值孟夏,骄阳似火,热风如炙,到红日西沉之后,草原上开始凉爽起来。泰赤乌人在斡难河畔设宴,大吃大喝,热闹非常,直闹腾了大半宿,方各自醉醺醺地蹒跚而归。
这一夜,看守铁木真的是个年轻人,并不强壮。铁木真在心里估量着这个人的力气大小,想着对付他的办法。他先是佯做熟睡,轻轻地扯着鼾声。等到外面那些酒足饭饱的醉鬼们一个个回到毡包睡下之后,乘那个看守的年轻人不备,铁木真一跃而起,闪电般冲上去。双手捧着术枷,对准看守的脑袋狠砸下去。那个年轻人没来得及哼一声,便昏绝于地。
铁木真拔腿便跑,但茫茫四野,哪里可以藏身呢?他一边跑一边紧张地思索着。斡难河边有一片小树林,若是藏匿其中,肯定会被搜出来。他停在河边想了想,然后果断地跳进了河水中。河水边上有一些较浅的地方,那儿芦苇丛生。他把全身都沉到了水底,只把嘴、眼和鼻子露出水面,脖子上还一直戴着木枷,此时正好做了他的枕头。
那个被砸昏的看守很快便醒了过来,他一看铁木真跑了,立刻便大喊大叫起来。
泰赤乌人马上集合队伍,分头向树林和沿河方向搜寻。是夜月华如画,树影婆娑,银辉泼地,亮如白昼。
忽然,一个人搜到了铁木真藏身的水边,一俯身发现了他。但那人迅即直起腰来,回头向来路看了看,又小声对铁木真说道:“因为你目光如烨,容颜生辉,所以泰赤乌人嫉恨你,必欲加害。你还这样躺着。不要动,等那些人走了,就赶快逃去找你的母亲。”
这个人叫锁儿罕失剃,并不是泰赤乌人,而是跟随泰赤乌人游牧的速勒都孙部人。他一向看不惯泰赤乌贵族欺负月伦母子的做法,因而对小铁木真深为怜悯。
此时,有一大群人出了小树林,吆吆喝喝地向河边走来。锁儿罕失剌忙迎了上去,对一个小头目说道:“这么大的草原,哪里不能藏身?深更半夜地找人,就像大海捞针,如何找到?还是等到天亮再找吧。”那小头目和众人都觉得有理,就是等到天亮,一个带枷的孩子,也逃不出多远。于是停止搜索,散去睡觉。
斡难河边陷入了一片宁静,铁木真从水中爬起来,水淋淋地来到岸上。该往哪里逃呢?自己没有马,一天能跑多少路?身上又带着枷,不管谁一眼都能认出自己,怕是逃不了多远,又会被捉回来。
他又想起了刚才的锁儿罕失刺,这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他在被押着巡行各地时,也曾在他们家押过。锁儿罕失刺的两个儿子沉白和赤老温对自己极好,每天夜里都冒着危险,把枷锁解下来让自己睡觉。对,要想活命,投奔他们家是最好的选择。他趁着夜色,向他们家摸去。
锁儿罕失剌家很好找,因为他们是泰赤乌人的属民,专门为那些贵族们打马奶子酒,每夜都要通宵达旦地打造。
循着那种特有的打马奶子酒的“嘭嘭嘭……”的声音,铁木真很快便找到了他们家,他毫不犹豫地闪身而人。
锁儿罕失剌也是刚回家不久,突然看到铁木真闯了进来,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他心里清楚,这事一旦被人发现,他们全家都可能以窝藏逃罪被处死。他看着铁木真,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不是让你快逃走吗,怎么跑到我们家来了?这可要给我们带来灭门之祸。”
这时候,锁儿罕失剌的几个孩子闻声走了过来。沉白和赤老温劝父亲道:“小雀儿被鹰隼追逐,躲进草丛里,连草丛都能救它的性命。难道我们还不如小草仁慈?”站在一旁的小女儿合答安也在一旁喊道:“哥哥说的对,见死不救,我们还算人吗?”锁儿罕失剌想想也对,干脆救人救到底,便和孩子们一齐动手,帮铁木真打碎了木枷,扔进火里烧了。然后把铁木真藏到装羊毛的大车里,想等些日子,风声小些了,再帮他逃走。
锁儿罕失剌嘱咐女儿合答安,由她好好地照料铁木真。白天,这个小姑娘出出进进,为铁木真送去饮食。到了夜里,则由她陪着铁木真睡在羊毛车里,帮他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这样过了三天,原以为事情差不多快过去了,却不料到了第四天上午,突然有一伙人闯进了锁儿罕失剌的家中,口口声声要搜拿逃犯。
原来,这几天泰赤乌人把方圆数百里草原都搜遍了,一个戴枷锁的人怎能跑得无影无踪?他们怀疑是有人把他藏起来了,于是便挨家挨户地搜查。
这伙人把锁儿罕失刺家的帐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车上、床下,旯旯旮旮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发现了帐房后面的羊毛车。
有人跳上车去,把羊毛一捆一捆地扔到地下,眼看着要露出铁木真的脚了。沉白、赤老温只觉得胸口嘣嘣乱跳,一颗心就要跳到嗓子眼了。
这时候,锁儿罕失剌反而显得十分镇静,若无其事地说道;“这么热的天,狗都耷拉舌头。羊毛堆里若是藏个人,怕是早就闷死了。”
车上的人早已大汗淋漓,听他这么一说,忙直起腰来,擦擦满脸的汗水附合道:“别说是个人,就是只老鼠也憋不住,”说着就要跳下车来。
带队来的小头目却说:“不管怎么说。还是翻到底,我们回去也好交差。”
就在这个当口,却猛地听到一声尖厉的马嘶,有人骑着一匹枣红马,从帐房一侧向东疾驰而去。
那伙泰赤乌人急忙各自上马,紧紧向东追去。追出二三里。眼看渐渐逼近了,便一齐喊道:“站住,快站住,不然我们放箭了。”
前面的红马慢慢停了下来,众人围上去一看,并不是逃犯铁木真,却是锁儿罕失剌的小女儿合答安。
“小王八羔子,你疯跑什么?”那个小头目怒气冲冲,兜头便给了她一鞭子。
“你才是王八羔子。我正追一只蓝狐,眼看就要逮住了,却被你给耽误了。赔我蓝狐,赔我蓝狐!”合答安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碰头打滚地往那小头目身上撞。
“真他妈晦气,”小头目一脸无奈,“这里没有,咱们到其他家搜去。”
泰赤乌人走了,合答安回到了自己的帐房。太阳落山之后,铁木真从羊毛车上爬了出来。心有余悸的锁儿罕失刺对他说道:“为了救你,我们全家差点儿变成飞灰。孩子,你快逃跑吧,这里待不住了。”
他牵来了一匹草黄色、不生驹的骒马,把烤好的一只肥羊给他做口粮,又给了他一张弓,一把箭,说道:“孩子,快去找你的母亲,一路上莫点火,莫停留,长生天会保佑你的。”
铁木真右手抚胸,对锁儿罕失剌一家深深一揖,又深情地看了看脸上还留着鞭痕的合答安,眼里闪动着泪花,颤声说道:“大叔,两位兄弟,小妹妹,我铁木真今生今世,永远忘不了你们的救命大恩。”
不测风云
铁木真马不停蹄,日夜兼程,终于逃出了泰赤乌人的领地,找到了母亲和家人。
母亲月伦和庶母速赤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们不敢相信,被泰赤乌人抓走了好几个月的儿子,还能够活着回来,铁木真的突然出现,简直是从天而降。
全家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过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月伦夫人沉思许久,说道:“咱们不能在这儿住了,得赶紧搬家。”速赤忙接口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铁木真逃出来,泰赤乌人肯定不会甘心,恐怕很快又要来追杀。”
一家人连忙分头打点,当天夜里,他们便带上所有的家产,离开了这片居住了多年的草原。其实,此时他们的全部财产,也不过是包括锁儿罕失剌送给铁木真的那匹草黄色裸马在内的九匹马。另外就是两架帐篷和锅碗瓢盆之类。
几经辗转,他们搬到了桑沽儿小河边的黑锥山下,在那里扎下帐篷居住。
他们的生活仍然十分穷困潦倒,除了采山果、挖野菜以外,主要靠捕捉土拨鼠为生。
不过,这个地方很偏僻,几乎是人迹罕至,不用担心泰赤乌人的骚扰,日子过得倒也平静。夜晚用不着担惊受怕,睡得又香又甜,一觉便睡到大天亮。
昨天捕获的土拨鼠多,一家人都很高兴,便喝了点马奶子酒,以为庆贺。早晨,月伦夫人第一个醒来,照例到帐外去转一转,准备早炊。当她走到用几块木头圈成的马栏处,突然尖声惊叫起来。
独树一帜,称汗乞颜部
一
对蔑儿乞人的战争胜利结束了,克烈部回师黑林,乞颜部和札答兰部这两支蒙古人的队伍一起撤回斡难河源头。铁木真和札木合这一对安答不想再分开了,他们表示愿意在一起放牧。
这场战争对铁木真来说还有两个意外的收获,头一个是他在死尸堆中拾到了一个头戴貂皮帽,脚穿鹿皮靴,身披貂皮衣的五岁的男孩儿,铁木真把他送给母亲做了养子;再一件就是孛儿帖在凯旋的路上生下了一个男孩儿。
在铁木真同札木合一起返回斡难河源头的路上,孛儿帖说肚子疼得厉害,铁木真让队伍停了下来。
诃额仑像个作战的总指挥那样吩咐着:“铁木真,你快将孛儿帖抱下车来;博儿术、者勒蔑,你们找人把蒙古包支起来;哈撒儿,你快去割一捆苇子做垫子;别勒古台,你削一把苇刀,用来割脐带。孛儿帖,你不要紧张,孩子只是想出来看看这个世界,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你别害怕,要放松,我生过五个孩子,托长生天的福,每次都顺顺当当的。”
人们都按她的吩咐做了。
豁阿黑臣从孛儿帖的身后将她抱住:“兀真说得对,我虽是没有下过羔儿的母羊,可我知道生孩子对于人来说,一点也不比母羊更难。”
不过,孛儿帖的孩子生得可比母羊下羔困难得多。从下午一直折腾到半夜,孩子还没生下来。铁木真十分焦急。札木合走近铁木真阴阴地说:“这个不速之客怕是不能给你带来好运。”铁木真愣了一下。
札木合说:“安答,我是札答兰人——我的祖先是抢来的怀孕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到现在,不是还有人一直歧视我们吗?”
铁木真诧异地说:“可我的孛儿帖怀的是我的孩子。”
“她被抢到蔑儿乞人那里已经八九个月了。”
“可女人生孩子是要怀胎十月的!”
“小产呢?谁能保证说孛儿帖不是因为惊吓、颠簸而早产了呢?”
铁木真语塞。孛儿帖又在叫。札木合摇摇头,走开了。铁木真僵立在那里。
听了方才札木合挑拨性语言的者勒蔑走过来说:“铁木真首领,方才的那只鸟叫得可不好听!不像喜鹊,倒像是乌鸦!”铁木真没有留心者勒蔑的话,匆匆进了蒙古包。
孛儿帖蹲在苇子上,由两个女人架着。她满头大汗,见铁木真进来,无力地叫了一声:“铁木真!”把手伸向了他。
铁木真上前,握住她的手。孛儿帖头一低,伏在铁木真的肩膀上:“我要死了吗?”
诃额仑嗔道:“铁本真,你再等不及也不要进来嘛!”
铁木真不理会母亲,对孛儿帖说:“孛儿帖,这个术赤来得不是时候!”
“术赤?这是你给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起的名字吗?我多想能给你生下一个儿子来再死!”
“孛儿帖!这孩子让你受了多大的苦啊!”
“为了给你生个勇士,让他跟着你去征服草原,消灭金狗,我就是死了,也,也不怕!”说罢孛儿帖又尖叫一声。
诃额仑推着铁木真:“你出去吧!”
铁木真在离开包门的时候对豁阿黑臣说:“豁阿黑臣,你出来一下。”
豁阿黑臣跟着铁木真走出包外。铁木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孛儿帖跟那个蔑儿乞人……”他问这话有些艰难,但是终于还是说出了口,“跟那个该死的蔑儿乞人睡过觉吗?”
豁阿黑臣吃惊地看着铁木真:“你问些什么呀小主人?你是不是蒙古人?你的妻子被人抢走了是你的错,是你的耻辱。现在你把你的妻子又抢了回来,你应当高兴、骄傲!你却在责备一个蹲着撒尿的女人是不是给你保守贞节,即使那样也是你的无能!连这个都要让我一个老女奴教给你吗?”
者勒蔑在一旁笑了:“回答得好!这可比方才那只乌鸦叫得好听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