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儿豁阿歹走来,塔里忽台喊住他:“只儿豁阿歹,你站在百步以外,札木合首领要看看你的箭法!”只儿豁阿歹退回百步之外,刚站好便发箭,三个那可儿头上顶的、手上捧的碗全被射掉。第四个那可儿看傻了眼,直到塔里忽台提醒他“快点、快点,该你的了”的时候,他才将手中的碗一个个扔上天空,最后两只索性一起扔出。所有的碗都中了梅针箭,在空中破碎了,碗碴儿像落英缤纷。众人一片喝彩。
札木合笑道:“塔里忽台叔父有这样的高人,何愁不能称霸草原,在你的手里振兴蒙古?”
塔里忽台笑了起来:“我已经年近半百了,贤侄正是英雄年少,我的愿望就是扶助你统一蒙古!”二人相视而笑。
突然,众人发现有什么不对,向对面望去,见一行数人失魂落魄地走来,脱朵牵着的一匹马上横搭着一具尸体。塔里忽台上前惊问:“脱朵,发生了什么事?”
脱朵声泪俱下地说:“惨哪!我们正在营地边境上放牧,不料想铁木真派了他的众人之长者勒蔑要来抢马。我们好说歹说,他们非但不听,反而杀了我们四个牧马人和札木合首领的弟弟绐察儿!”
札木合奔上前来看马上的尸体。脱朵说:“他被者勒蔑斩断了脊梁,一命身亡了!”
札木合失声痛哭,塔里忽台在一旁鼓动道:“此仇不报枉为人!连我都咽不下这口气去!”
札木合抬起泪眼发狠地说:“我要把一切与铁木真为敌的人都联合起来,杀得他片甲无存,为我的弟弟报仇!”
这时,尚不知情的铁木真正在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摔跤。二儿子察合台虽然小,但很凶狠,一次次地被哥哥术赤摔倒,却一次次地扑上来。
孛儿帖走来,看到两个儿子扭在一起,说:“铁木真,你还笑!快拉开察合台,你没见他都急了吗!”
铁木真哈哈大笑道:“好,好!”
豁阿黑臣坐在一边说:“是铁木真在笑吗?他可是难得有这么开心的笑声噢!”
铁木真说:“闲暇嬉戏的时候要像婴儿、像马驹、像三岁的牛犊一般欢乐,同敌人对阵的时候,要像饥饿的老虎、愤怒的鹫鸟一样凶狠。”
察合台又一次被摔倒。他这次没爬起来,而是爬上去咬了术赤的腿一口。术赤大叫,哭了起来:“你耍赖!咬人!你是狼吗?”铁木真更响亮地笑起来。
孛儿帖拉术赤到怀里,对铁木真嗔道:“去,去,去吧!你怎么当的父亲!”
术赤哭道:“父汗!你为什么不管弟弟!你偏向他!”
铁木真脸上的笑容没有了。他拉过术赤说:“术赤,你要记住,不要想有人保护你,不要乞求有人替你主持公道。我这辈子注定了要靠自己,你也一样。在明亮的白昼要像雄狼一样深沉细心,在黑暗的夜里要像乌鸦一样有坚强的忍耐力。只有学会了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你才算是真正的蒙古人,才是任何人都打不落马的蒙古人!”
博儿术带了一个牧马人走来:“铁木真汗,出事了!者勒蔑被主儿乞家族的人抓起来了!”
者勒蔑被押到撒察别乞的面前。撒察别乞问:“是你杀死了札木合的弟弟绐察儿?”
者勒蔑故作惊讶地说:“是吗?我方才杀掉的是札木合的弟弟吗?哎呀,我只知道我杀的是一个浑不讲理的盗马贼。”
撒察别乞大怒:“你知道不知道你闯下的是什么样的大祸?”
者勒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觉着我们的马不能谁说抢走就随便抢走;我们的人不能谁说杀掉就随便杀掉。”
“可那是札木合的弟弟!你杀了他就会挑起我们同札答兰部的战争!”
“依您的意思,因为他是札答兰人,就可以要我们的马我们就给他们马;要杀我们的人,我们便把脖子伸过去?”
“你真想知道我的意思?”
“我太有兴趣了。”
“我要把你这个挑起事端的罪魁祸首送给札木合,听凭他去处置,只有这样才能平息这场争端!”
者勒蔑耸耸肩膀说:“你说这话好像你是札答兰人。”
木华黎在撒察别乞身后提醒道:“首领,还是把他交给铁木真可汗处置得好。”
撒察别乞一瞪眼睛:“怎么,我无权处置一个打铁的奴隶吗?来呀,把他给我捆起来!”
者勒蔑刷地把刀抽出来,对着每一个想靠近他的人:“那可不行,你们把我的手捆起来,我怎么吃奶酪啊!”
撒察别乞也抽出了刀,要仗着人多抓住者勒蔑。这时,他的那可儿合答吉歹大喊一声:“铁木真来了!”
撤察别乞把刀插入刀鞘说:“好吧,我让铁木真杀了你!”说罢迎了上去。
铁木真带着自己的兄弟来了。撒察别乞劈头就说:“铁木真,你的这个众人之长闯下了塌天大祸,只有把他交给札木合,才能平息战争!”
铁木真反问道:“如果我把者勒蔑送给札木合,札木合就不会来打我们了,是吗?”
撒察别乞说:“那也不一定,可这小子杀的是札木合的弟弟!”
“既然送给他也不一定能取消他攻打我们的念头,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白白地把者勒蔑送给札木合?”铁木真说。
撒察别乞语塞。者勒蔑笑了:“我也是算的这个账。”
“你住口!”铁木真怒道,“我说过,我们要忍耐,忍耐!不能同室操戈!可你……你!”
者勒蔑跪下:“铁木真汗,你可以因为我给部落带来灾难而杀了我。不过我得说,我可是让绐察儿先砍了我三刀。”
“你给我走开!”
者勒蔑站起来走到一边。
撒察别乞生气地质问道:“铁木真,你就这么袒护你的下属?”
铁木真针锋相对地说:“我要袒护跟随我的所有蒙古人。要不然,大家为什么要拥戴我为可汗?”
“你!你要把大家拖进战争,一场全族灭绝的战争!”
“可能,但不是我愿意打仗。从我生下来那天起,草原上就没终止过厮杀。我想躲避战争,可如果躲避不了,我们也只有选择战争。”
撒察别乞拂袖而去,主儿乞人跟了上去,木华黎看了一眼铁木真也跟了上去。同来的哈撒儿对铁木真说:“他好像已经忘了他发下的誓言了!”
铁木真看着撒察别乞的背影,又转眼看着札答兰人宿营的方向,心事重重地说:“该来的,就让他来吧!”
三
草原各部的争战,是争夺牧场、争夺畜群、争夺草原霸权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铁木真称汗不久,尽管他极力约束自己的部下,希望避免与札答兰部发生冲突,但札木合之弟绐察儿公然抢夺铁木真的马匹,屠杀其部众,逼迫其众人之长起而反抗,杀死了绐察儿。札木合反目为仇,纠合塔塔儿、泰赤乌等十三部准备向铁木真发动进攻。
答兰版朱思山顶上立起了札木合的大帐。正像他对绐察儿发的誓言那样,他把反对铁木真的十三个部落都联合起来了。十三翼兵马分进合围,把铁木真包围在答兰版朱思的峡谷里。
十三翼的首领和札木合立于方阵之中,勇士们盔明甲亮,十三面牛皮鼓咚咚作响。
脱朵端着一盆马奶酒,塔里忽台用手将马奶酒洒在马鬃、马背上。
塔里忽台从脱朵手中的盘子里取过一把尖刀,把刀尖对准了马的囟门,猛地一戳,马猝然倒下。
兵阵发出震天的吼声:“呼瑞——呼瑞——”
被包围在峡谷里的乞颜部人一片惊慌。撤察别乞头一个向铁木真发难:“铁木真!怎么样?札答兰人打来了,就是你那个好安答,就是我不让你招惹的札木合!你不听我的劝告,还说你要袒护你的下属。好,机会来了,你袒护他们吧,袒护吧!可是得在你先保住自己的脑袋之后!”
铁木真针锋相对地回答:“我会的。”
撒察别乞冷笑道:“说大话要是能把敌人打败,人们还带刀干什么!”
他又像进来时一样地走了出去。铁木真知道他是不会同自己一起退敌了。札答兰、泰赤乌、乃蛮部都是强大的对手,而自己身边的各家族和贵胄们却各怀异志,这个仗是太难打了。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蒙力克的第四个儿子阔阔出来到他的大帐。
同札木合一起参与十三翼之战的也包括蒙力克和术赤台,他们是也速该生前的好朋友,尤其是蒙力克,连答里台、捏昆太石都离开铁木真一家的时候,蒙力克还同铁木真一家共同放牧了两年。他们参与这次行动,纯粹是裹挟进来的,他怎么会向朋友的儿子挥舞马刀呢?在得知了札木合作战的部署之后,蒙力克派出自己最聪明的第四个儿子——可与天神共语的通天巫阔阔出,暗中潜行出营,给铁木真报信,把自己和术赤台一翼所在的位置告诉了铁木真。约定好放铁木真的人从自己的阵地突出十三翼的包围。铁木真把自己的兄弟和亲近将领召集起来说:“札木合有恩于我,我不愿意与他刀兵相见。不过,这一次,不想打也得打,因为不打一下就从蒙力克和术赤台叔叔的营地撤退,等于出卖了他们,所以打是为了掩护撤。者勒蔑,吹起号角吧!”
这一仗打得很快。十三翼联军并没有付出多大伤亡就取得了胜利。札木合在大帐接到报告说,铁木真被打得溃不成军了。果然,他站在山顶上就能看见塔里忽台的部众押解着一队被捆绑的俘虏走来。他跨上战马跑下山去,他要亲自看看俘虏之中有没有铁木真。
还有一个人比札木合更急切地想知道铁木真被俘没有,那就是合答安。她挤在人群里,想看又不敢看的目光在俘虏的脸上游移着。札木合赶到了,他下马来到俘虏队前,一个个地看着他们走过。合答安紧张地用手揉搓着发紧的喉咙。她的丈夫——押解俘虏的傻骆驼用鞭子打了一个俘虏一下:“快走!”还朝合答安显示地笑了笑。合答安心里一阵发紧。
札木合的心里也在发紧。他焦急地朝俘虏走来的方向查了过去,越看越沉不住气。他上前揪住一个俘虏问:“你们当中有没有铁木真。”
傻骆驼给了那人一鞭子:“说!”那人摇摇头。
札木合推开他,又抓住一个问:“喂,俘虏里边有没有铁木真?”
塔里忽台飞马跑来报告说:“札木合首领,铁木真从蒙力克、术赤台的一翼撕开口子往哲列捏方向逃走了!”
合答安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用手摩挲着自己还在激烈起伏的前胸。
“什么!”札木合一震,抽出刀来,“啊”的一声,手一挥,劈倒了眼前的那个俘虏。傻骆驼还朝那倒下的人踢了一脚,合答安捂住眼睛离开了。札木合铁青着脸握着刀把往山上走,塔里忽台追上他说:“术赤台、蒙力克同也速该可都是很要好的朋友,我早就说过他们是养不熟的鸟,这次会不会网开一面有意放走铁木真呢?”札木合听了,眼里露出了杀机。
战斗结束了,十三翼首领陆续回到札木合的大帐,到得最晚的是丢盔弃甲的蒙力克和术赤台。札木合刚要发问,二人直奔乃蛮部的不亦鲁黑汗冲过去。蒙力克抓住他的衣襟瞪着血红的眼睛斥责道:“你这条乃蛮狗!铁木真所有的兵马一下子向我的阵地压过来的时候,你们就在我的左翼,只顾抢劫马匹,让我们两千人抵挡铁木真一万多把马刀的冲击,你安的是什么心?!”
术赤台也指着塔里忽台的鼻子骂道:“还有你,你这条泰赤乌肥羊,看看你身上一个土星都没有。我们在流血拼命,你的人却在坐山观虎斗!”
蒙力克转身说道:“不,他们是在坐收渔人之利!札木合,你是十三翼之战的统帅,我们要求你秉公而断,赔偿我们的损失!”
札木合先是发愣,后是思索,待蒙力克问他时则转为哈哈大笑:“诸位这是怎么了?我们是打了胜仗嘛!至于没抓到铁木真,那就先让他在砧板上多躺一会儿,他早晚是我们的刀下之鬼。来呀,传令下去,大摆酒宴!”
说罢向外走去。塔里忽台紧跟上他,还要说什么,札木合压低声音说:“不要说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处置这件事。”
大帐外,各翼首领两厢坐好,居中而坐的札木合谈笑风生地说:“诸位首领,今天泰赤乌部首领塔里忽台为大家准备了一道名贵的下酒菜。看见对面这一溜大锅了吗?”
众人望去,七十口大锅下火焰熊熊。
不亦鲁黑汗问:“啊,是煮全羊吧?”
塔里忽台阴阴地一笑说:“不,是煮全人!”
塔里忽台一言出口,语惊四座。塔里忽台接着说道:“俘虏之中有七十个赤那思氏男子,他们本来是我泰赤乌的一个氏族,后来归附了札木合首领,最后又投靠了铁木真。汉人在秦汉时期有鼎镬之刑处决重犯,我们没有铁鼎,可是却有七十口行军铁锅。将这些反复无常的小人活活煮熟了,以助酒兴,带人!”
行刑之人押着被捆绑起来、光着身子的七十个战俘走来。众人投去惊愕的目光。札木合站起来,狰狞地笑着说:“我札木合对那些背盟之人就要给予这样的惩处,看以后有谁还敢背叛我,再去投靠铁木真!”他把语气缓和下来说,“当然了,在座的各位都是永不分离的盟友啦,来,不必看了,要煮熟这些人肉,还要等一会儿,大家边喝边等嘛!来来来,喝酒!”
众人喝酒。对面一百四十个行刑之人将七十个赤那思人扔进锅里,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泰赤乌人跟札答兰人一起踏上了归途。傻骆驼骑马跑了过来,对坐在车上的合答安说:“合答安,札木合首领赏给了我一只羊羔儿,他奖励我打仗勇敢。”
他把怀里的羊羔递给了合答安,合答安像看见了毒蛇一样直往后躲:“你别碰我!”
傻骆驼不明所以地看着合答安,合答安把沾过傻骆驼手的羊羔扔在了地上:“你快把它抱走!”
札木合、塔里忽台并辔而行,面带得意之色。两个人的马尾巴上都拴着人头,使跟在后边的那可儿们心里特别不舒服。脱朵从后边追了上来:“首领,蒙力克和术赤台带着他们的人投奔铁木真去了!”
札木合勒住马:“什么?!他们还敢背叛我?!我要把他们抓回来,全放在锅里煮了!”
塔里忽台叫过纳牙阿和只儿豁阿歹,吩咐说:“你们两个带五千人把蒙力克和术赤台这两伙叛逆给我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