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牙阿与只儿豁阿歹领命去追赶蒙力克和术赤台,锁儿罕失刺父子也在其中。五千人进了一个山口,纳牙阿望着山势立马逡巡。他身后的锁儿罕失刺故意担心地说:“哎哟,这可别遇上埋伏啊!”
纳牙阿愣了一下,看了看只儿豁阿歹,只儿豁阿歹也踌躇不前。赤刺温试探地说:“前边地形是够复杂的,天色又这么晚了,真要中了蒙力克和术赤台的埋伏,抓不回去人不说,再落个损兵折将,放在锅里煮的就可能是你们二位了!”
只儿豁阿歹一澶,问纳牙阿说:“你看呢?”
纳牙阿也不愿意干这趟差使,反过来征询只儿豁阿歹的意见:“那就先埋锅造饭,派两个探马先去侦察一下?”
只儿豁阿歹立即同意:“嗯,这主意很好!”
纳牙阿命令道:“锁儿罕失剌、赤刺温,你们父子先去侦察一下,有可疑情况立刻报告!”
锁儿罕失刺和赤刺温乐得如此,两个人打马向前。跑出了一段路,转过一个山脚,见四下无人,锁儿罕失刺笑笑说:“这儿挺清静,躺一会儿吧。”二人下马,躺了下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十三翼之战,札木合在战场上虽然获得了胜利,但他残酷地对待原来的部众,很快就导致了众叛亲离;铁木真注意广泛团结贫穷的部众,在战场上虽然失败了,但在政治上、道义上却获得了胜利。十三翼之战后,铁木真的力量不仅没有削弱,反而出现了众望所归的局面。
四
从战场上突围出来的铁木真母子听说蒙力克和术赤台前来投奔,大喜过望,立即骑马前来迎接。
两队人相遇,一个个热泪盈眶。蒙力克夫妻哭着说:“嫂夫人,我们来晚了!”蒙力克一家全都跪下了。
诃额仑一边扶起蒙力克妻一边叫铁木真:“快,快扶起你蒙力克父亲!”
铁木真搀扶蒙力克道:“蒙力克父亲,术赤台叔叔,你们是在我战败逃亡的时候来投奔我的,分担的只能是重新振作的辛苦和忧愁。我十分感谢你们的到来,这是乞颜部转败为胜的标志。我要设宴庆贺二位长辈的归来!”
他吩咐博儿术马上去召集各族首领。
哈撒儿担心地对铁木真说:“哥哥,十三翼新败,札木合很可能要派人追赶我们,我们还大摆宴席,好吗?”
铁木真低声回答:“就是为了十三翼新败,才需要稳定军心,鼓舞士气。宴会要隆重红火。”不过,铁木真也不敢大意,他派速不台、忽必来两队哨兵放马出去四十里隐蔽起来,并告诉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扰乱了宴会。
草地上,灯球火把照得如白昼一般,各部首领及家眷一桌挨一桌围成半圆形,中央点燃了一堆篝火,放了两只盛酒的大翁海。别勒古台和不里孛阔二人挎刀挺胸走到中央,一齐宣布道:“奉可汗旨意,由我二人主持宴席,望诸位各安其位,宴会开始!”
二人转身向主席台走去,走到桌前一同跪下:“请可汗致辞祝酒!”然后分别走到主席台两侧肃立。
铁木真举杯道:“今天,为了欢迎蒙力克和术赤台两位长辈的来归,为了祝贺蒙古乞颜各部著名首领和名门望族大多已经齐集帐下,黄金家族中兴有望,请大家开怀畅饮,尽欢而散!我先敬大家一杯,干!”
百灵鸟拉响了马头琴,一队青年男女载歌载舞:
金杯里美酒满溢,
亲朋们欢聚在一起,
肥美的绵羊肉端上来了,
让我们欢乐在一起!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别勒古台、不里孛阔一起喊道:“斟酒!”
两个女子从两侧开始依次斟酒。位置靠边的额里真妃和撒察别乞很有愤愤不平之色。尤其是额里真妃,她心想:“蒙力克和术赤台算什么东西,竟被铁木真奉为上宾。我是他的长辈,又是近支,倒退而居其次,这是什么意思?”倒酒女子过来,正好刚倒了半杯酒壶就空了,那女子彬彬有礼地说了声:“请稍候。”放下空酒壶,拿起另一把酒壶,刚要再续,额里真妃借题发挥地拿起半杯酒一下泼在那女子脸上:“混账,连你这个奴才也敢瞧不起我,给我倒半杯酒,这是谁的意思?!”
女子吓得跪下。额里真妃不依不饶地举手就打了女子几个耳光:“我看你还敢!”
铁木真外松内紧,一下子捏扁了手中的酒杯。诃额仑和孛儿帖同时按住了他的两只手。铁木真看看母亲和妻子,哈哈一笑说:“额里真妃婶母,何必跟一个奴隶一般见识呢?明珠放在暗处也会闪光,您的高贵身份是谁也不会忘记的。孛儿帖,你去给额里真妃婶母斟酒!”孛儿帖拿起酒斗,离座走到额里真妃面前。额里真妃大模大样地说:“哟,让可汗的大妃给我倒酒,这我怎么当得起哟!”
孛儿帖笑容可掬地说:“您是先可汗的大妃,自然当得起。”
额里真妃争回了面子,心里舒服多了,心安理得地让孛儿帖给她倒酒。
铁木真看她得意的样子皱了皱眉头。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个个愠怒。铁木真发泄地说道:“别勒古台,你是宴会的主持人,难道只会看一个人的脸色吗?你到各处看看,我的臣民们是否都像这里的气氛一样欢乐喜兴。”
别勒古台应声走了,不里孛阔躬身说:“我也去吧!”
一个个被车辆围成的圈子里,亮着灯火,传来笑声。蒙古人在行军路上宿营时,往往为了安全起见,把勒勒车卸下来围成圆圆的一圈作为工事,以此抵御马队的攻击,这就是著名的“古列延”。现在各个古列延里也在开着宴会。
别勒古台和不里孛阔并肩走过来,忽见一条黑影闪过,别勒古台大喝一声:“什么人?”
那黑影还在跑,两人随后追上去。不里孛阔抢先朝那人后背一推,那人扑倒在地,不里孛阔用刀逼住那人的咽喉。那人吓得大喊:“别,别误会,我是合答吉歹。”
不里孛阔立即愣住了。合答吉歹趁机站起来,手背到身后讪笑着后退。不里孛阔发现了他手中的马笼头,干咳一声说:“你身为撒察别乞首领的那可儿,为什么不在左右好好侍候,倒想四处找酒喝。”
合答吉歹听出不里孛阔话里边的袒护之意,一边后退,一边想乘机溜走:“嘿嘿,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站住!”别勒古台拦住他的去路,“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呀!”
“把手伸出来!”
合答吉歹伸出一只手。别勒古台说:“那一只!”
合答吉歹背过一只手伸出另一只。
“把两只手一起伸出来!”
合答吉歹只好伸出两只手,露出马笼头,又马上缩了回去。别勒古台问:“马笼头?谁的?”
“嗯……是撒察别乞首领的。”
不里孛阔提醒地说:“他让你去备马吧?”
合答吉歹连忙说:“对,对,是让我去备马。”
不里孛阔对他使了个眼色:“那为什么还不快走。”
“是,是,我这就走。”合答吉歹欲溜,别勒古台叫住他:“不对,你给撒察别乞备马,为什么从可汗的古列延里出来?”
合答吉歹支支吾吾。别勒古台命令道:“把马笼头给我看一看。”合答吉歹只好将马笼头递向别勒古台,不里孛阔一把抢过,向远处一甩,随后打了合答吉歹一记耳光:“滚!”
合答吉歹欲逃走,别勒古台抓住他:“不行,你这个主儿乞的盗马贼!走,去见可汗!”
不里孛阔害怕因为这事使主儿乞人当众出丑,拦阻道:“别勒古台,你不要欺人太甚。”
“什么?我怎么欺人太甚?”
“你凭什么骂主儿乞人是盗马贼?!”
别勒古台扭着合答吉歹:“走,见了可汗,让各部首领都来评一评,他是不是个贼。”
不里孛阔急了,上前推开别勒古台,合答吉歹乘机逃走。别勒古台欲追,不里孛阔拦挡,两人扭打在一起,各不相让。别勒古台乘二人分开之机追向合答吉歹,不里孛阔情急之下,抽刀砍向别勒古台,别勒古台裸露在外面的右臂中了一刀。别勒古台转身怒目而视,不里孛阔知道闯了祸,怔怔地扔下了刀。
别勒古台撕下衣襟扎住伤口,将右臂伸入袖中。这时,博儿术领着一队哨兵走过来,看见别勒古台受了伤,忙问出了什么事。别勒古台怕把事情闹大,搅了铁木真的宴席,让博儿术不要声张。
别勒古台、不里孛阔、博儿术走回宴会会场。三人一起向铁木真交令,报告说各古列延里的宴会热烈红火,整个营地内外并无异常。铁木真一眼看出别勒古台脸色不对,又发现了他手上流出的血,问:“你的手臂怎么了?”
别勒古台把右臂往身后藏了藏:“没,没怎么。”
“血?!”诃额仑吃了一惊。
全场人都停了杯,铁木真盯住别勒古台:“别勒古台,你是否曾经与人格斗?”
别勒古台还想掩饰:“没有。”
“把袖子卷起来!”
“这……”
“你什么本事都学会了,就是没学会撒谎!”
“是,是曾有过格斗。”
“同谁?为了什么?”
“为了一点小事,可汗不必问了。”
“不,你说,一定要说出来。”
博儿术向前一步代他回答说:“可汗,方才主儿乞首领撤察别乞的那可儿合答吉歹偷了可汗的金马笼头,被别勒古台抓住,不里孛阔执宴官执法犯法袒护罪犯,想放走合答吉歹,别勒古台同不里孛阔相持不下,不里孛阔砍伤了别勒古台。”
博儿术的话停了,一片令人压抑的寂静。铁木真及其兄弟们的愤怒在聚积,诃额仑小声地说:天不早了,散了吧!”
如果听从了诃额仑的话,这倒是个消弭事端的好机会,可是撤察别乞的脸上挂不住了,他霍地站起来,怒道:“我以为可汗真的是开庆贺喜筵,原来是想报复主儿乞人而设的陷阱。不里孛阔,走!”
主儿乞人全都站起离席欲走。铁木真拍案而起:“把这帮盗马贼给我拿下!”
哈撒儿等推翻了桌子,扑向不里孛阔、撤察别乞等人,不里孛阔、撒察别乞等且战且退,会场一片大乱。
五
撒察别乞等逃进自己的古列延,喘息未定。不里孛阔恼火地说:“撒察别乞,主儿乞人的脸都让你的那可儿丢尽了,合答吉歹在哪儿?我要杀了这匹害群之马!”
撒察别乞生气地说:“你算了吧!铁木真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要赶紧走!母亲呢?哎,我母亲呢?”
这时他们才发现额里真妃不见了。“一定是让铁木真抓住了。抢?显然打不过铁木真,这可怎么办?”撒察别乞不知所措。木华黎说:“首领,我去见铁木真把大妃要回来。”
者勒蔑和速不台两兄弟一前一后领着木华黎走进了大帐。铁木真的目光直逼木华黎,冷冷地问:“你们主儿乞人全部叛逃了?”
木华黎平静地回答:“我只知道我们的首领带领全族人转移了牧场。”
铁木真眼睛一瞪:“你敢顶撞我?!”
木华黎不亢不卑地沉默着。铁木真又问:“撤察别乞派你来干什么?”
“要求可汗放回额里真妃。”
“是恳求或者哀求吧?”
“不,我的首领说的是要求。”
“哦?你叫什么名字?”
“木华黎。”
“你是撒察别乞的什么人?”
“门户奴隶。”
铁木真大怒,从者勒蔑腰间抽出刀来,将刀指向木华黎的咽喉:“你一个门户奴隶也敢这样跟可汗讲话?!”
木华黎平静地说:“我是撒察别乞的门户奴隶,不是可汗的门户奴隶!”
铁木真将刀一挥,劈向木华黎,当刀快碰上木华黎头顶的时候偏了过去。木华黎一直纹丝不动。铁木真笑了:“好样的!”他把刀还给了者勒蔑,坐了下去,说:“木华黎,不要回去了,做我的那可儿怎么样?”
木华黎不语。铁木真探身问道:“怎么?你以为我铁木真不如那个盗马贼撒察别乞?”
“我木华黎十分敬仰可汗,可我不能不忠实于我的主人,现在我还是他的奴隶。”
铁木真越发对木华黎感兴趣了,他围着木华黎转了一圈儿,拍拍木华黎的肩膀,对者勒蔑说:“者勒蔑,带他下去,好好款待!”
者勒蔑引木华黎走出大帐。铁木真对速不台说:“速不台,传各部首领大帐议事!”
各部贵族和首领们陆续来到大帐。大家七嘴八舌地吵嚷着:
“对尥蹶子的野马就得用鞭子抽,对叛逃的主儿乞人只有讨伐!”
“可汗,你曾说过,对以往的叛离可以既往不咎,如果以后再有类似的不忠,你将使用马刀和苏鲁锭长枪!”
“现在是把灾难加在主儿乞人头上的时候了!”
蒙力克拦阻说:“不可!承蒙可汗不弃,设宴欢迎我们来归。新朋友值得欢迎,旧朋友也不应该轻意抛弃,何况主儿乞人是蒙古长支贵族,可汗更该大度包容。”
答里台到底年纪大了些,不像年轻人那样气盛,他说:“蒙力克说得对,我们刚刚和十三翼敌人交过手,不能再增加更多的敌人。”
哈撒儿反对说:“如果我们及早下手,他们就是一堆死尸,永远成不了敌人!”
一部分人附和。豁儿赤成竹在胸地开口说:“我看不见得!据我所知,主儿乞部在先可汗的时候都是蒙古各族之中有胆量、能征战、箭法高强的人,让他们成为死尸的同时,我们也将有许多人倒下!”
哈撒儿嘲讽地说:“你害怕了吗?豁儿赤!”
豁儿赤答道:“我是害怕,我怕的是可汗会因为自我相残,使札木合有机可乘!”
铁木真见大家各执己见,争得不可开交,便终止了会议,去了诃额仑的斡儿朵。诃额仑早已料到他会来,待儿子见过礼后,她让他坐在孛儿帖对面,从容地问:“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众说纷纭,相持不下。”
“有人指责你在宴会上举措失当吗?”
“还没有。”
诃额仑摇摇头说:“这很不好,你还没有让属下认为你纳谏如流。你身为可汗竟充当一场械斗的指挥,连别勒古台的忍让和气量都不及。我想他们是会看出来的,只是不敢说出罢了。”
铁木真自失地一笑说:“我当时是被额里真妃他们气糊涂了。”
孛儿帖说:“可汗已经宽容了他们伙同塔里忽台抛弃我们的旧怨,这次也该宽容他们小得多的过失才是。”
铁木真站起来说:“好吧,我马上派人护送额里真妃回去,并与主儿乞人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