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缚双手的撒察别乞、不里孛阔、木华黎、合答吉歹等被押到铁木真面前。撒察别乞、不里孛阔和木华黎走前几步跪倒,合答吉歹吓得尿了裤子,两个兵士架着他跪下。铁木真认出了木华黎:“哎,他不是木华黎吗?者勒蔑,为什么要处死一个门户奴隶?”
者勒蔑摸了摸头上渗血的布带说:“这小子为保护他的主子,一连杀了我们十几个人,还伤了六七个。”
铁木真问:“你的头是被他砍伤的吧?”
者勒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铁木真命令道:“放了他!”
者勒蔑迟疑了一下,松开木华黎的绑绳。铁木真问:“他的刀呢?”
者勒蔑递过刀。铁木真把刀还给木华黎说:“你做我贴身的那可儿,日夜带刀可以随意出入我的大帐!”
对这个决定使众人无不吃惊。木华黎叩头说:“可汗,我木华黎今后若对您有半点不忠、不信、不义,您就把我的脚筋挑了,心肝割了!”铁木真拉起了木华黎。
这时帖木仑飞马赶到了,她跳下飞跑的马冲了过来,抓住撒察别乞:“撤察别乞,难道你和我不是共有一个曾祖父吗?难道我不是你的堂妹吗?你为什么那么心黑手狠,杀了我那文弱善良的丈夫,你说,你说呀!”
铁木真愤怒地指着撒察别乞说:“撒察别乞,当初我推举你当可汗,你对天盟誓说,如果我铁木真当了可汗,你撒察别乞若违背了誓言愿意弃黑头于地,现在你还想活吗?!”
撒察别乞低下头去。铁木真刚要转身发令,额里真妃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慢!铁木真,你,你先杀了我!”铁木真愣了一下。
额里真妃老泪纵横但仍很傲慢地说:“铁木真,我不能看着你杀了我的儿子!你与其让我成为无人奉养的寡母,莫如先杀了我!”说罢她坐到地上抱住儿子。
帖木仑冲过来:“你,你这个恶魔一样的老太婆!你现在知道失去亲人是什么滋味了?那我呢?你为什么纵容你儿子杀了我的丈夫?这次轮到你了,让你看着你儿子怎么死吧!然后你也去死!像一条毛虫一样地死去吧!”
撒察别乞哭道:“母亲,您别难过了。您把脸背过去吧,儿子欠的债,儿子自己去还。”
“撒察别乞——”额里真妃悲悲切切地哭了起来。
铁木真生气地说:“够了!你们现在有眼泪了?以往呢?你们做那么多恶事的时候呢?”
额里真妃一下子从地上跃起来,冲向铁木真:“你杀了我吧,我们的账今天就用我们主儿乞人的血还清给你!”
铁木真推开额里真妃:“把她带走!”
“撒察别乞,我的儿子——”额里真妃被兵士们拖走了。
铁木真对撒察别乞说:“撤察别乞,我可以留下不里孛阔,让他照顾额里真妃。我不是可怜你的母亲,而是敬重先可汗的大妃。可是你必须得死!因为你对长生天发过誓——愿意奉铁木真为汗。战场上若违背可汗的号令愿弃黑头于地,太平之日若不尊可汗旨意,愿流散妻子儿女被抛于无主之地!”
撒察别乞仰起头:“你不要再说了,我愿意用血来实践自己的誓言!”
“那好,撒察别乞,你是蒙古人,我不愿意让你身首异处。把牛皮拿过来!”
有人拿过新剥的牛皮铺在地上。兵士抬起撒察别乞包在牛皮里,严严地裹起来。撒察别乞滚动了一会儿,憋死了。
铁木真看了一眼吓得瘫在地上的合答吉歹,喝了一声:“砍!”一兵士手起刀落,合答吉歹人头落地。铁木真向自己的战马走去。
四
诃额仑的斡儿朵里,帖木仑在给母亲梳头,她心中有些凄凉:“母亲,您的白头发越来越多了。”
诃额仑苦笑道:“净说傻话,你母亲已经是六十出头的人啦。黑马老了,毛也会变白的。”
帖木仑感慨地想到,时光可真快,母亲领我们在斡难河边挖野菜。大哥领我们堵水捉鱼,那种血和着泪的日子,一晃竟然过去三十年了。母亲怎么会不老?这三十年,哪一天不是枕着刀枪、备着马鞍过日子?哪一年不是在砍杀、惊恐中度过的!
帖木仑给母亲梳完了头,叹了一口气:“母亲,我回去了。”她起身欲走。
诃额仑叫住她:“帖木仑,你过来。”
帖木仑面对着母亲,诃额仑拉住她的手:“帖木仑,你丈夫已经过世五年了,你总不能像孤雁似的,一个人飞吧?”
“母亲,您又说这个了。”
“我都六十一岁了,总有一天我会像豁阿黑臣一样老得又聋又瞎的。那时谁来管你的婚事?”
“父亲遇害的那一年,您才二十八岁,不是一样熬过来了,我今年都三十多了。”
“可我有四个儿子和你这个好女儿,如今又收了四个养子。你呢?连个孩子都没有,我一想起你,心就流血。”
诃额仑哭了。帖木仑咬住嘴唇,忍住眼泪,半晌才说出来:“我身为可汗的妹妹,难道给已婚的将领做别妻,还是嫁给娶不了亲的奴隶?我的幸福和柔情早已在五年前和我的丈夫一起埋葬了。好在我有战马,有弓箭,有马刀,还有仇恨陪着我。”帖木仑说完抽出手走出去,跳上自己的马,奔驰而去。
诃额仑跟出来,望着远去的女儿,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斡儿朵外边,术赤等四兄弟正在练习劈刺。
为了以后没有头的拼杀岁月,诃额仑的子孙们人生的头等功课就是要学会战斗。他们在两棵小树上抻开一张新剥下来的小牛皮做靶子。最小的拖雷先放马过来,一刀下去只在牛皮上留了一个白印。窝阔台第二个放马过来,一刀下去,在牛皮上留下了深深的一条印记。第三个是察合台,他先踌躇满志地兜马在原地转了一圈,然后一咬牙,放马过来,奋力挥刀,将牛皮砍了一个大口子。术赤冷冷一笑,也不准备,放马过来只一挥刀,便将牛皮一砍两半儿。
察合台突然向术赤冲了过去,挥刀便砍。术赤用刀架开。拖雷大惊:“二哥,你要干什么?”
察合台怒气不息地说:“术赤是个投机小人!是我先砍下牛皮的一大半儿,他投机取巧,砍断了剩下的一小半儿!”
术赤争辩说:“不对,我没有那样做。”
“你就是这么干的!”
“我没有!”
窝阔台在一旁说:“这有什么好争的,看看不就完了嘛!”
四兄弟下马过去看牛皮。展开的半张牛皮上,察合台砍的口子豁然在目。
术赤得理了:“怎么样?我并没有顺着你的印儿往下砍吧?”
察合台气呼呼地扔下牛皮要走。
“站住!术赤做得不对!”是诃额仑在说话。几个孩子愣住了。诃额仑问:“术赤,你方才是不是用了很大气力?”
“我是用了全力了!”
“既然察合台已经把牛皮砍开了一个大口子,你若是顺着这个口子往下砍,是不是要省力得多?”
“当然,可我不愿意那样做。”
“这正是你的错。你们是兄弟,对不对?凭你们哪一个人的力量也不能打败金国和那么多强大的对手,可是你们兄弟如果同心协力,力量就大得多了。明白了吗?”
窝阔台头一个表示说:“我明白了,这同阿兰祖母讲的折箭训子是一个道理。”
铁木真出现在他们面前:“窝阔台说得对。你们不要在这儿砍牛皮了,我要带你们像真正的战士一样去参加练兵。”
诃额仑说:“铁木真,孩子们还太小。”
“那就让他们在马背上长大嘛!”铁木真催马走了。几个孩子欢呼着跟了上去。
诃额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草原上无休止的战争又把她的孙子们卷进去了。诃额仑蹒珊地走进帐房,朝着豁阿黑臣的耳朵大声说:“豁阿黑臣,来,一起吃晚饭吧。”豁阿黑臣不动。诃额仑推了她一下:“豁阿黑臣,豁阿……”豁阿黑臣的头歪向了一边。诃额仑大吃一惊,用手试试她的呼吸,悲痛地垂下了手……
孛儿帖抱着个女婴奔进来:“她在哪儿?!”诃额仑用目光指着平躺在地毡上的老女仆。孛儿帖把女婴交给母亲一步步走了过去,坐在豁阿黑臣身边。诃额仑叹道:“这样对她也许更好。”
看着这个同自己一起在蔑儿乞人那里受过牢狱之苦并一直照看自己的老仆人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孛儿帖哭出声来。
阔亦田之战一
札木合得知铁木真渐渐强大起来的消息后,坐卧不安了。心想,自己让铁木真马奶喝得太多了,如果再让他一天天养壮臂膀,就会在哪一天早晨拧掉自己的脑袋。于是他派人去联络合答斤部、山只昆部、弘吉刺部、乃蛮部……企图一起剿灭铁木真。塔里忽台鉴于上次十三翼之战的教训,提醒札木合说:“听说蔑儿乞人和塔塔儿人已经恢复了元气,他们对消灭铁木真也许会比你更感兴趣呢。”
札木合摇头:“我可是带领铁木真和王汗的联军打败过蔑儿乞人。”
“那有什么?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只要札木合首领派个得力的人去走一趟,说服他们出兵就是了。”
“我想这个最合适的人选就是你了。”
“我?”塔里忽台愣了一下,“不不,我是俺巴孩汗的孙子,我的祖父让他们送给金国钉在木驴上,我去恐怕不合适。”
“哎,你不是说,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吗?”札木合大笑。塔里忽台十分尴尬。
札木合止住笑说:“塔里忽台叔叔,您只要替我办成了这件事,我答应你在打败铁木真之后,把他的一半部众和财物分给你。”
这倒是很大的诱惑,塔里忽台答应去试试运气。
塔里忽台离开札木合,带着泰赤乌勇士纳牙阿、只儿豁阿歹和脱朵来到了塔塔儿人的驻地。
一走近札邻不合的大帐,塔里忽台就后悔了——他的眼前摆着四口大锅,锅底下烈焰腾腾,锅里的水冒着热气。大帐外边放着长长的一排桌子,桌子后边坐着虎视眈眈的札邻不合和脱黑脱阿父子。引导他进来的也客扯连在后边催促道:“塔里忽台首领,请啊!”塔里忽台仍站立不动,怔怔地看着大锅。纳牙阿从后边推了塔里忽台一把,他这才向前走去。
到了离桌子不远的地方,周围的兵士们“啊”地一声抽出刀来指向塔里忽台等四个人。脱朵腿一软就跪下了,塔里忽台的腿也直打颤。他回头看看纳牙阿和只儿豁阿歹,两位勇士视而不见地看着桌后的札邻不合,塔里忽台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札邻不合手指大锅冷冷地问:“塔里忽台,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塔里忽台一脸的谄笑:“煮全羊的大锅。”
“错了!”札邻不合说,“从十三翼之战你用七十口大锅煮了七十个俘虏之后,它已经改了名称,叫煮全人的大锅了。你知道今天我为什么把它支在我的大帐前吗?”
塔里忽台硬着头皮回答说:“大概是札邻不合首领有什么喜庆之事吧?”
“你又错了。”札邻不合说,“我是专为你的到来准备的。塔里忽台,你连着回答我两个问题,都错了,我很不耐烦,我再问三个问题,你只要再有一个答不上来,我就把你扔进大锅里煮了!”他命令道:“来呀,把火烧旺一点儿!”
兵士们往锅下边又添了些干柴。塔里忽台吓得心惊肉跳,看来今天这一关是过不去了。不待他多想,札邻不合的第一个问题已经提出来了:“你是来要我发兵帮助你和札木合攻打铁木真的吧,你忘了我同你这个蒙古人是仇敌了吗?”
塔里忽台努力镇定一下自己,谄笑着回答说:“我不记得我们还有什么仇恨。”
札邻不合命令道:“把他扔进锅里去!”
两个兵士要上前抓塔里忽台,纳牙阿和只儿豁阿歹抽刀拦住。纳牙阿说:“札邻不合,你并没有解释我们塔里忽台首领的回答错在哪里。”
“我可以解释。”札邻不合说,“塔里忽台,我的父亲,骗杀了你的祖父俺巴孩汗,你怎么说我们不是仇敌?”
塔里忽台赶紧回答说:“也速该为了这个杀了你的父亲铁木真兀格,一命抵一命,这账已经两清了。”
“可是我又毒死了你们的首领也速该!”
“所以,我们是朋友。”
“什么?!”
塔里忽台来了精神,这太容易回答了:“也速该占据了本来应该属于我的首领地位,是你们帮我杀了他。”
札邻不合坐了下去,气氛缓和了许多。塔里忽台的勇气陡增:“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敌人的敌人是更可靠的朋友。我说得不对吗?”
札邻不合冷笑着说:“你不要得意,我还有一个问题呢。你让我去跟札木合联合,事成之后,铁木真和王汗被灭了,札木合就成了草原的霸主。我拿塔塔儿人的鲜血,换来的却是随时可以抽在自己脊背上的鞭子,你这不是想来愚弄我吗?”
脱黑脱阿父子把刀往桌子上一拍:“说!”
塔里忽台反而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札木合是个什么东西吗?”
札邻不合等一愣:“嗯?”
“札木合是札答兰人,札答兰在蒙古部里是什么意思您想必听说过吧?”塔里忽台解释说,“他的祖上是抢来的怀孕的女人生的,是杂种,他怎么配当蒙古部的可汗?!”
“那你为什么还要拜倒在他的帐下!”
“我不过是借着他的羊圈,养自己的羔子。只要你们帮助札木合打败了铁木真和王汗,然后,我们就里应外合,消灭札木合!那时,我,你,还有脱黑脱阿就可以三分草原了。”
札邻不合站起来,走到塔里忽台身边,咬着牙说:“好你个‘乞邻秃黑’,也速该一点儿也没有说错,你的确是个自私而贪婪的家伙。来呀,把火再架得旺一点儿!”
兵士们往锅下加柴。札邻不合走回坐位:“把这只肥羊给我扔到锅里去!”塔里忽台吓得浑身发抖,再也站不住了。幸亏纳牙阿和只儿豁阿歹一面一个架住他才没有瘫在地上。塔塔儿的兵士应了一声,抬着四只全羊扔进锅里。札邻不合哈哈大笑说:“请远方的贵客入席呀!”
塔里忽台如获大赦,擦擦头上的汗水,想迈步,腿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了。
二
铁木真站在大帐车上,他视野所及之处全是演兵场。
四个弟弟——哈撒儿、别勒古台、合赤温、帖木格一列。
四个儿子——术赤、察合台、窝阔台、拖雷一列。
诃额仑的四个养子——曲出、阔阔出、失吉忽秃忽、博儿忽一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