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说:“也遂妃说的也许是实话,这说不上是诅咒!我希望自己能长生不老,可是我的头发还是白了,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倒在西征路上!”
孛儿帖先哭了,忽兰等也哭了。
成吉思汗苦笑:“哭什么?死在马上是蒙古巴特儿的荣耀嘛。至于传国的事,因为我不是继承先人手里的汗位,而是自己打出的天下,所以把这件事疏忽了。”
忽兰妃出班跪下:“大汗,也遂姐姐的意思臣妾也以为有道理。不过,臣妾以为,传国是件大事,必须传给战功卓著的嫡生亲子。我的儿子太小,又没有经过战阵,所以,臣妾以为应该在国后孛儿帖的四个杰出的儿子中挑选大汗国的继承人。”
成吉思汗赞许地点点头说:“好,准奏。术赤!”
术赤一震,察合台一惊。
成吉思汗问:“你是长子,你说说这件事怎么定好?”
术赤一时紧张得说不出话:“父汗……”
察合台跳起来抢先说道:“父汗让术赤先说,是不是想把天下委付给这个从蔑儿乞人那里拣来的野种呢?”
孛儿帖一震。成吉思汗闭上了眼睛。
术赤被气得脸色铁青,跳过去一把揪住察合台,声音颤抖地说:“我从来没有听到父汗有什么异言,父母都没有对我另眼看待,你凭什么说我是从蔑儿乞人那里拣来的野种?”
察合台并没有被术赤的气势所压倒,而是毫不让步。反驳道:“有个看见过你出生的人对我讲过!”
“谁?”术赤二目圆睁,盯着察合台问道。
“我不告诉你!”
“那你就是胡说八道!”
“我砍过一个出现在老营的额头上有刀疤的蔑儿乞人,”察合台以肯定的口气说,“他就是你的……”
孛儿帖怒不可遏:“察合台!你住口!我不许你胡说!”
术赤继续揪住察合台不放:“为了你方才的胡说,你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怕你!”
“你有什么本事?你不过性情粗暴行为专横胜我一筹罢了,你能战胜我吗?”
察合台也揪住术赤:“你松开我,你不配同我比力气!”
术赤松开察合台:“那就比箭法!我若输了就折断我的手指扔在地上让你踩。”
“我为什么要同你比箭?!”
“那就决斗,谁输了就永远倒在地上不要再起来!”
术赤又扑上去揪住察合台要将他摔倒,察合台支撑着骂道:“我不同没有资格的蔑儿乞人决斗,你松开我!”
成吉思汗“砰”地一掌拍案。术赤和察合台立即松开手跪下:“父汗!”
成吉思汗的眼前出现了诃额仑责打跪在地上的自己和哈撒儿的情景,一旁是也速该别妻伏在别格帖儿身上痛哭的情景。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报应啊!”然后恶狠狠地骂道:“你们是自咬胞衣的哈撤儿狗吗?你们是吃人的蟒蛇吗?是自冲其影的海东青,自食其子的狠鹘吗?!”他走下宝座,逼视众人:“谁告诉察合台说术赤是蔑儿乞人的儿子?嗯?你们谁知道?说出来!”
答里台说:“我知道。是札木合、阿勒坛唆使你的堂兄忽察儿告诉察合台的。”
成吉思汗逼视察合台:“是吗?”
察合台回答:“是!”
成吉思汗痛心疾首:“忽察儿是恨你父亲不死的豺狼,我悔恨没有早一点儿割下他散布毒言的舌头!”成吉思汗步子沉重地走回宝座,以手加额把脸藏了起来。
孛儿帖再也忍不住了,大放悲声:“长生天,难道我受的磨难还不够多吗?我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您还要怎么惩罚我呀!”
博儿术从诸将队中站出来,批评察合台说:“察合台王爷,我是在你母亲被抢走之前就成为你父亲的那可儿的,我亲眼目睹了那场至今想起来都不寒而栗的变故。那时,有星的天旋转着,有草皮的地翻过来,你父亲的部众反叛了,跟随泰赤乌和主儿乞家族走了!我、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投奔你父亲的时候,你们家连喘气的羊、狗算在内,有生命的还不足一百这个数目。”
者勒蔑接着说:“是的,你贤明的母亲被人掠走过,她不是有意同别人相思而出走,是可恶的战争造成的无可奈何的不幸!”
“察合台王爷,你怎么可以轻信仇人信口开河的谣言?这怎么能对得起你慈爱、纯洁的母亲呢?”速不台也站出来对察合台进行谴责。
者勒蔑说:“术赤王爷降生的那天我正在大汗的身边,听到过札木合对术赤王爷血统的第一次捕风捉影的胡说。你看,凡是仇恨大汗的人都希望大汗怀疑术赤的身份。你为什么还要相信呢?察合台王爷,你和术赤王爷是同一父母的兄弟,是孛儿帖夫人一腹所生的亲骨肉,我这个老臣可以做见证!”
博儿术沉痛地说:“作为外人我也许言重了,察合台王爷,你千不该万不该当众指责你母亲终生痛苦的事情啊!”
孛儿帖失声痛哭着,踉踉跄跄出了汗廷,向自己的斡儿朵跑去。三公主追出来喊道:“母亲!”
六
孛儿帖躺在毡铺上,泪水如泉水般涌出。三公主一边给她拭泪,一边说:“母亲,快别哭了,博儿术叔叔他们不是教训二哥了吗?”
孛儿帖哭道:“阿刺合别姬,我想死!”
“母亲,别说傻话!”
孛儿帖叹息一声:“我也许在被蔑儿乞人抢去的时候死了就好了!”
四个儿子走了进来,一齐跪下:“母亲!”
孛儿帖止住泪,扭过头去:“都出去!”
三公主对术赤、察合台说:“哥哥,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听帖木仑姑姑说过,在父汗没有立国以前,母亲就从富庶的弘吉刺部嫁了过来,他们同生死、共命运,从来没有左顾右盼,三心二意。他们互相体贴,相依为命,用衣袖当枕头,用衣襟当手巾,拿草根当食物。母亲紧裹固姑冠,严束短衣裙,宁肯自己忍饥挨饿,也让我们吃饱穿暖。这些,你们作为年长的哥哥比我要清楚,为什么还要伤母亲的心呢?!”
察合台叩头哭道:“母亲,您别伤心了,是儿子错了!”
术赤说:“母亲,我作为长子没有尽孝心保护母亲反而被权力迷住了心窍,和察合台相争,实在辜负了母亲的教诲,儿子错了!”
窝阔台说:“母亲,您如果还觉得气不顺就打我们吧,我们这些已经娶妻生子的儿子还这么不懂事理,应该受罚的!”
“母亲,我求求您别哭了。”拖雷解劝道,“您的每一滴伤心的眼泪,我都愿意用自己的每一滴血去换。母亲!”
孛儿帖转过头,坐起来。三公主扶住她:“哥哥们知错了,您就宽恕他们吧!”
孛儿帖问道:“从今以后你们兄弟再不要这样自相争斗,行吗?”
“行!”
“能吗?”
“能!”
“好啦,去找你们的父亲认个错吧!”
四个儿子退了出去。孛儿帖叹道:“术赤和察合台往后能和睦相处吗?”
三公主说:“放心吧母亲,他们毕竟是一奶同胞啊!”
孛儿帖摇摇头:“阿刺合别姬,你是女人,你不会明白权力对男人的诱惑。你外公德薛禅告诉过我,汉人的书上记载的历朝历代为了争夺宝座骨肉相残的事数都数不清啊!”母女俩陷入深深的忧虑之中。
在也遂妃的斡儿朵,也遂妃正为成吉思汗倒茶。成吉思汗问:“是奶茶?”也遂妃点头。成吉思汗说:“倒奶酒!”
“是!”也遂妃换奶酒,边斟边说:“方才是臣妾多嘴了,才惹出这一场不快,臣妾真是该死。”
成吉思汗看了看她:“我允许过你随时可以提醒我的疏漏。你知道我不会认为你多了嘴,你自己也不会认为自己说得不对,何必道歉呢?”
成吉思汗咕咚咚喝了一盏酒,示意她再倒。也遂妃又倒酒,术赤等四人走进来行礼:“父汗!”
察合台首先说:“方才是我不该说那些道听途说的混账话,是我的不对!”
术赤说:“我作为兄长先动武,有负父汗多年来的厚望,是我的过错!”
成吉思汗看看他们,然后问:“察合台,看样子你很急于表示自己的意见,关于立嗣的事你可以先说说看法。”
察合台答道:“是。诸子之中术赤年龄最大,他的力气和技能也比我强。”
术赤喜形于色。察合台却话锋一转:“我愿和大哥一起为父汗效力,打破那些在两军阵前躲避者的脑袋,砍断那些在冲锋时落后者的脚跟!至于继位人……我看窝阔台为人敦厚,让他在父汗身旁接受继位者的教育吧!”
术赤低下了头。拖雷看了一眼窝阔台,也低下头去。
成吉思汗问:“术赤,你的意思呢?”
术赤抬头,看了一眼拖雷:“我愿意在父汗鞍前冲杀效力,就让窝阔台继承汗位吧!”
成吉思汗看了看抬头的术赤和察合台,又看了看低头的窝阔台和拖雷,然后问两个大儿子:“你们说的是真心话吗?”
术赤大声回答:“我决不自食其言!”
察合台气息粗粗地说:“我决不出尔反尔!”
“那好。”成吉思汗问窝阔台,“窝阔台,你自己怎么想?”
窝阔台抬起头来说:“父汗降恩让我说话,我能说什么呢?说自己不行吗?不,我想能让父汗放心的是一个尽心竭力发扬父汗事业的继承人,我尽管知道我有许多不如哥哥和弟弟的地方,但我一定会尽力而为地把事情办好。”
“拖雷,你也说说嘛!”成吉思汗说。
“我尊重父汗和兄长的意见,”拖雷抬起头来说道,“并愿意在父汗指定的兄长身旁,提醒他忘掉的事情,弥补他睡时的疏忽。我愿做应声的随从,策马的长鞭,随他长行征进,为他去短兵相接。”
“那好,将来的汗位就由窝阔台来继承,诸王位下也要确定一位继承人,大家都不许违背我的旨意,不许撕毁协定,这样才能使我国长治久安,汗位永传。”成吉思汗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你们可以走了!”
窝阔台说:“父汗,我担心一件事。”
“嗯?”成吉思汗不知窝阔台想说什么。
“如果将来我的子孙中出现了一些无能之辈,裹在草里牛不吃,涂上脂膏狗不理,野兽能在他面前横越,老鼠也敢在他身后穿行,这样的不肖之辈如何能委以重任呢?”窝阔台坦诚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成吉思汗很赞赏三儿子的忠厚,他说:“不要紧的,窝阔台的子孙之中真的都是这种不才之辈,难道我其他的子孙之中就不会出一个旷世的英雄吗?到那时,你就指定他为继承人好了!”
“是!”窝阔台等退了出去。
当他们走出大帐的时候,术赤同拖雷走在一起,察合台和窝阔台走在一起。
成吉思汗出师前诸子的争吵,暴露了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术赤是不是成吉思汗的亲生骨肉,并非当时的争论焦点,其关键在于究竟由谁继承汗位。尽管人们对术赤的出身血统有种种议论,但成吉思汗确实没有对他另眼相看。能否使自己的事业发扬光大,这才是他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成吉思汗之所以确定三子窝阔台为汗位继承人,主要是从政治稳定和个人才能方面予以考虑。同时它也说明当时蒙古汗位的继承还没有实行嫡长子继承制,而是保留了一些原始社会末期推举制的痕迹——从嫡子的“贤者”中选拔继位者,最后由库里台大会予以确认。这是一种带有蒙古族特色的汗位继承制度。正是这种制度导致了成吉思汗死后蒙古皇族的汗位及皇位之争。
当天夜间,成吉思汗在也遂妃的斡儿朵就寝。二人睡在一起,也遂妃忧心忡忡,合衣而眠。成吉思汗问:“后天我就要出征了,难得今天聚一聚,你怎么还不脱衣服?”
也遂妃答应一声,一面脱衣服一面说:“大汗,您相信您的儿子们所立的誓言吗?”
“我怎么会轻信誓言呢。王汗、桑昆、札木合、忽察儿、阿勒坛,不都曾信誓旦旦吗?”
也遂妃伏在成吉思汗身上说:“我真怕术赤和察合台在您百年之后自相残杀起来。”
成吉思汗抚弄着也遂妃的头发:“我也料到了,西征之后,我把花刺子模的旧都玉龙杰赤和一半国家做术赤的兀鲁思;把花刺子模的新都撒麻耳干和一半国家做察合台的兀鲁思,他们都成为自己兀鲁思的可汗了,我想他们就打不起来了。”
也遂妃用脸蹭着成吉思汗的手:“看我多傻,说了多余的话!”
成吉思汗扳倒也遂妃,支起身子摸抚她的脸:“不,你总是那么深谋远虑。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还有话没说出来呢!”
也遂妃笑了笑:“我什么秘密都会被您看穿的。”
成吉思汗鼓励她:“说吧!”
也遂妃说:“按蒙古人的传统,老儿子是守灶之人。那么,拖雷在您百年之后将继承您的大部分军队和兀鲁思,并将执行监国的使命,而现在他的卓著的战功,就不在窝阔台之下。术赤、察合台也都有强大的实力,最弱小的就是您指定的继承人窝阔台,您的这种安排能顺利实现吗?”
成吉思汗无言地躺下,枕着胳膊望着天窗外的星星。也遂妃说:“弄不好会流血的呀!”
成吉思汗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对,我要在窝阔台的身边安排好一些举足轻重的那颜和重臣。”
“那耶律楚材应当是最可信赖的一个。”
成吉思汗笑了:“你要是个男人,一定是我最好的谋士。”
也遂妃也笑了:“也许是你最危险的对手呢,别忘了我可是塔塔儿人!”她张牙舞爪地学着老虎的样子扑向成吉思汗,成吉思汗一下将她搂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西征路上接见哈里发使者
一
第二天,也遂醒来,睁眼一看,太阳已经到了正南,吓了一跳:“大汗,大汗快起来!天快正午了!”
成吉思汗蓦地坐起,看看天窗,听到外面人喊马嘶,搓了搓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我真是老了吗?”
成吉思汗穿好衣服走出了斡儿朵,发现群臣和兵士们早已列队在等候他,他感到很疲惫。
众人沉默无言。
成吉思汗眯起眼睛望着祭旗的山冈,旗帜在那里迎风飘扬。忽然,他的战马长长地嘶鸣一声,竖起了前蹄。顿时,成吉思汗握紧了刀把,眼睛发亮了,精神振奋地大步向战马走去,麻利地跃上马背。千万人齐声欢呼:“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成吉思汗快马向山冈奔去,众将跟上去。啊,一支多么浩大的威武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