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中一片寂静,众人沉浸在这动人心弦的故事中,感伤地回味。即是至始至终独自哀思的吴夫人,也怜惜地望来,温暖的眼神抚慰眼前这故事中的苦命女子。
情真脆弱的吴小姐早已哭成泪人,也不顾生分,走过去挽了柳月宁,喃喃低语。
魏尘也是扼腕叹息,连连摇头。沈道恒却只是低头盘算,心中虽也颇为同情,不过他做了许多年捕头,见多了感人肺腑之事,这份经历让他比在场诸位要冷静成熟许多。
良久,沈道恒注视柳月宁,道:“你与刘夫人所讲,确是天差地别,叫人难辨真假。只不过殊途同归,最终都回到一点:刘大人究竟是否被你所杀”
柳月宁抹去泪痕,轻轻推开吴悠容,侧过头,迎着沈道恒的逼视,也道:“也是,这点我确实证明不了,不过我柳月宁能对天发誓,那负心汉若是我杀的,便叫我容颜尽毁。”掷地有声,干脆果决。
傲然亭立,虽还身着粗布背子,不显腰身,却正衬那白皙如凝脂的容光,唇冻樱红,尖颌欲滴,倚在门前,青丝随风凌乱,只让人觉的:天上谪仙落凡尘,麻布粗衣,遮不住芳华!
男子惜命女惜容,何况生得这等国色,这誓言立得确实重了。魏吴二人,已是全然相信她了。
沈道恒却不为所动,那公堂牢狱里泣血喊冤的,这等重誓张口便来,比这更狠绝的,怕是这庙里的人脑浆迸发都编不出来。不过,以他多年刑名搜证练就的火眼金睛来看,这女子神色确不似作假。说道:“你倒也不用这样,这等弑官大案,至少也是山东道三司会审,饶是我信你,也终得公堂上各司大人明断,你还不如多讲些于你有利的证据,我到时必当为你直言”
“哼”柳月宁颇为不屑,道:“莫说的这般冠冕堂皇,小娘虽只是个山野女子,却也晓得这如今世道,官官相护,只认权钱,那王嫣之父乃当朝礼部侍郎,正三品大员,你所谓三司谁敢不给面子?她既已认定人是我杀,本又恨我,只需与省里那些叔伯吹吹耳旁风,我焉有脱罪之理?到时你这小小捕头又能翻什么大浪?”
这番话倒说得沈道恒无言以对,他虽不敢妄议朝政,却也有些认同她所说,这案子若是没有可扭转乾坤的铁证,上了公堂,此女子绝无生机可言。
两难之际,久不说话的魏尘开口道:“看来,只得那无常来人,现身说法了”
柳月宁细眉微皱,面露纠思。沈道恒看在眼里,道:“魏兄弟说得在理,只不过,这无常所言,又有几分真?就不怕是为拖住她而扯的慌?”
“理当不会,我一现身,这些人便认得是我,打斗前,听他们话里意思,明摆着也是本就想找我的”柳月宁回忆下午情形,道“若非与这案子有牵扯,怎会如此,这无常,盛名在外,偌大的组织,知晓些内情,不足为怪。”
“你说得倒是不错,可我也有耳闻,这无常杀手,向来是受人雇佣,不会随意插手些江湖恩怨,又是谁雇他们来寻你麻烦呢?”沈道恒疑道。
“呵,沈捕头诺大个脑袋,还想不出来?”柳月宁冷嘲道。
沈道恒听这话有些怪,却被她一问,忘了计较,只一拍脑袋,探问道:“你是说,刘夫人?”
柳月宁翻翻白眼,不置可否。沈道恒吁了口气,甩甩头,揉了揉太阳穴,道:“哎,不想这些了,只是你须得想清楚,若等来那无常,你以为还能脱身?人家本也是冲你来的。”
许是门口站久了,风有些冷,柳月宁掩了两扇门,只留道缝通气,便又回到火堆旁,盘膝而坐,火光映得面色红润,却是一脸哀色,凄然笑道:“我本是异教贱民,九等以下,连乞丐都不如,身为女子,又是残花败柳之身,这世道已然容不下我,早该刎颈悬梁。如今只求能死个明白,脱不脱身,正不正名的,又有何重要”
她原是早存死志,才不畏那勾魂无常!庙里众人皆是惊而又叹,吴悠容又泛起柔情,只握着柳月宁双手,颤声道:“柳姐姐,可别再这般想了,你这么漂亮专情,又有本事,日后定能碰到爱你的人。切莫再提生生死死的”
柳月宁温柔地望着这纯真少女,想起白天她还被自己持刀胁持,现在却如此释情宽慰于她,心中升起阵阵暖意,反手握住吴悠容的小手,抿嘴强笑,眼中泪花闪闪。
旁地吴夫人看在眼里,心中怜惜爱女:这傻孩子啊,自己都朝不保夕,还想着去安慰别人,唉。
魏尘看着吴悠容也是心中不忍,说到底也是自家姐夫把人卖了,置这母女到此绝境,只暗下死誓,定要不惜死力保这母女二人。
“唉”沈道恒长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好死不如赖活着,世上比你命苦的多了去了”借景生情,想到自己身世境况,他也丧气的很。
就这般,已是夜深,庙里众人各怀心事,都不再说话,寻了靠近火堆的顺当处,就地铺了些干草,或侧卧,或盘坐,或依偎,都闭目歇了。魏尘选了盘坐到门口休息,觑眼看看侧卧休息的沈道恒,总还是不太放心,便守在这,半睡过去。
同一时分,卫辉府东门外较远的一处村落,隐在山丘,藏于密林间,一向少有人来。
夜幕降临,已是戌时入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家人这个时候多也该歇息了,却见村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不大的土屋民宅,竟还有灯火点点。
屋里有两个人,一个单膝跪着,埋着头,身着黑衣,另一个负手背对着他,农家打扮,中年模样,身形精壮,顶个锃亮的光头,光头下面容可怖。
“七人去,只你一人回,还带着内伤,无常杀手这般不经打了?”光头农民说道,转过身,语气有些愠怒。
跪着的黑衣人敬畏地抬起头,瘦削脸庞,蓄着短须,也是中年样子,惶恐道:“镇灵大人,属下等托大,小觑了那后生,饶是如此,我等若是围攻,也定能擒下他的,背时的是,这趟不只他一个好手,那柳月宁不知怎地也跟他搅合到一块,还凭空杀出个青州捕头,都是硬点子,这才。。”说到这,见镇灵大人有些不耐,忙收声止住,跪听训导。
光头农民眼****芒,两侧太阳穴凸起,一看便是内力精湛之辈,讥笑道:“他娘的,你身为本镇灵手下五行煞鬼之首,平时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上么,怎地现在怂了?莫扯那些狗屁倒灶的缘由,无常办事,向来有备无患,你还说个球?”
黑衣人被一顿奚落,面上无光,却是不敢放一个屁,只埋首屏气忍着。光头农民鼻孔一哼,接着道:“你敢带着卵蛋回来,看来还有余地,书信给那小子看了?”
“是,属下给他看了,不出镇灵大人所料,那姓魏的小子当场就软了,不过也算机灵,非得见到他姐夫本人才肯放人,我打蛇随棍,与他有了约定,后天酉时城南歇马亭当面换人。”黑衣人道
“个熊货,这般容易的事,非让你弄的搭上咱几条命,****仙人的,这回咱们损失大了,下月上面派的“十八难”肯定要少去很多,奶奶的,到时别怪老子克扣你的“光头农民满嘴粗鲁。
黑衣人早有预料,心中已盘算过,眼珠转动,嘿嘿笑道:“大人莫恼,这趟确是我等托大,以为那徐州镇灵信上所说这魏尘武艺高强有些言过其实,再加上火煞那厮撺掇,非要找那魏姓小子试试身手,这才折了他们几个,水煞跟土煞也被那柳月宁跟沈捕头杀了。不过,嘿嘿。。”
说到这,黑衣人卖个弯子,光头农民恶眼一瞪,黑衣人忙又接着道:“只不过,我看那魏姓小子的武艺,确实不凡,胜过我不少,而那柳月宁,更是医毒双绝,这两人加起来的价值,可远远超过火煞他们几个,至于那沈姓捕头,似乎也是少林出身,与大人同宗,功夫也不错,我自认没必胜他的把握。不过他毕竟是官府中人,如何发落,由大人裁定。至于魏尘跟那柳月宁,大人若能擒了,这等人才,到时交予上峰,还抵不了这小小罪过?肯定是大功一件啊,估计明年一整年的“十八难”都会多出许多“
“唔”光头农民摸摸后脑勺,片刻,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说道:“嘿嘿,你脑子还算灵光,不妄你是本镇灵座下金煞,依你看,那魏姓小子比老子如何?”
黑衣人略一思忖,道:“他四十招败我,似乎已是倾尽全力,若镇灵大人亲自出马,两百招内,或可擒他”
“靠,老子还用得着两百招?还或可擒他?你啷个不说还怕我会败给他?”光头农民当即大怒道。
黑衣金煞知他性子,虽目中无人,但粗中有细,忙劝道:“大人,属下所言字字真心,不敢诓您,这次柳月宁倒也罢了,那吴家母女确实重要的很,这是您说的,所以不容有失啊,望大人慎重”
光头镇灵看他这般作态,也有些意外,看来他确是很看重那魏尘,心下也是一凛:难道老子还会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虽这般想,嘴上还是说道:“看你这么为本镇灵着想,就不歪斥你了,正好那徐州镇灵也要带人过来,到时两大镇灵出马,可保万无一失。”
黑衣金煞听了,神情一松,也是认可他这番话,无常内部,这等跨省合作也是少见,突地一个激灵,忙道:“大人,这回那徐州镇灵来了,可莫太随他,要小心他与我们抢人。”
光头镇灵也想到这层,嗤笑道:“鸟他作甚,到了咱的地头,轮得到他摆布?放心”
“如此甚好,不过大人,那姓沈的捕头,该如何处置?”黑衣人问道。
“一个州府捕头,又不是官,大老远的外出办案,死便死了,这年头,官家都只顾敛财,哪会在乎这些,到时看看他本事,若确实如你所说,也一并擒了”光头镇灵颇不拿沈道恒当回事。
“大人英明,若无他事,属下便去安排了”黑衣金煞一拱手,正待离去。
“嗯”光头镇灵挥挥手,黑衣金煞起身晗首,退了出去。
这一夜,卫辉府外,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