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景多么熟悉,三年前,妈妈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从未想过,她会再次看到这场景,而且躺在那白布下永远沉睡的人,是她的……爸爸。
慕宁缓缓走到手术台边,手颤抖着揭开沈岩脸上的白布。沈岩的脸色青白,眼睛嘴唇都紧紧闭着,有点像他以前生气时一样严厉。
“我觉得,我是真的真的很恨你,可是,我虽然恨你,却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很矛盾不是吗?你每次打电话叫我回去,都威胁我说要断我的生活费,我每次都说不去,最后还是去了,我其实并不怕你不给我钱用,我不过是给自己一个借口回去看看你而已。”
“你不会知道,我小时候,是多么希望自己有一个爸爸。你和我心目中的爸爸根本不一样,我很失望,却又忍不住开心,因为至少我有爸爸了。”
“你也怪我了是吗?所以你也跟妈妈一样离开我,不要我了是吗?”
“对不起,爸爸……”她从来没有喊过沈岩爸爸,都是直呼名姓,现在终于肯喊了,可他却永远也听不见了。
慕宁悲恸的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伏身抱着已经冰凉没有温度的身体,哭的撕心裂肺。
楚涵轶是在安排好了所有事情之后,才进的病房。他让许睿先回C市照顾依依,沈岩的死讯暂时先不要告诉她,毕竟她刚做完手术,情绪不能有太大的波动,不然会有危险。
又打电话回A市让魏君派人来将沈岩的遗体运回去,并且让他立刻出动手下所有的人寻找郭秀的下落,盯紧她不能让她跑了。
至于沈岩的后事……
他看向怔怔坐在手术台边的慕宁的身影,深吸了口气,走上前。
“后悔吗?”楚涵轶走到慕宁身后停住问。
慕宁恍若未闻,就那么目光呆滞的看着沈岩灰白的脸,面无表情。
楚涵轶伸出手盖住慕宁的眼睛,另一手强硬的将她的头按进怀里,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莫可奈何:“我本来想,可以借着今天解开你们父女的心结。不论当年发生了什么,现在也已经无法挽回,这些年够折磨他的了,他始终是你的父亲,你最亲的人,即使你再恨他也无法改变的,我不希望你一辈子都背负着这个包袱,那样的你不会快乐。”
“你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呢?非要等到失去才后悔,现在怎么办,你没有机会了,他真的离开了,永远永远。”
慕宁任由楚涵轶将她按进怀里,不出声也不挣扎,像是没有反应般。
最疼痛的表情是没有情绪,那是痛到了极致。楚涵轶的心也在痛,她痛,所以他痛她的痛。“沈慕宁,你知道吗,你爸爸其实很爱你,所以,不要这样,他会心疼。”
“楚涵轶,我错了吗?”突然,在他怀中的慕宁闷声问。
摸了摸她后脑的发,楚涵轶淡淡的说:“不是你的错。”慕宁的性格偏执极端,很容易钻牛角尖,沈岩的死对她打击很大,恐怕今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走不出这个阴影。
“我觉得我错了。”慕宁从楚涵轶怀里挣脱出来,垂眼看着地面,声音充满了悲凉和自嘲:“我想,我大概是个天生与幸福无缘的人,我恨了这么久,怨了这么久,固执的不肯原谅别人也不肯放过自己,终究是尝到苦果了。”
“你不要把所有的过错痛苦都强加给你自己,今天的事谁也没有料到,你唯一错的,不过是太执着于恨了。”
“恨?”慕宁低声重复念了一遍,再不说话,保持着一个姿势坐着,安静沉默。
中午,魏君匆匆带着人赶了来,一行人将沈岩的遗体运回了A市。
得知儿子猝然离世的噩耗,沈老太太哀恸万分,几度哭的昏死了过去。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那种失去至亲至爱撕心裂肺的痛苦。
沈岩的公司因为他的死而动荡不安,不过沈氏在他多年的经营下已经是非常成熟的一家公司,是以楚涵轶只稍微介入安排了一下,公司依旧正常运作着。沈岩在三年前就已经立下遗嘱,死后所有财产均由女儿沈慕宁继承,只留沈家别墅和一笔钱给沈老太太做颐养天年之用。
另外,沈岩与郭秀已经协议离婚。
三日后,沈岩的葬礼。
灵堂上,前来吊唁的人不少,有沈家的亲戚,有沈岩的同学朋友,生意上的伙伴,也有公司的下属。慕宁怔怔立在沈岩的遗像旁,不言不语,有人上前安慰她,她却充耳不闻,没有丝毫反应。
楚涵轶站在慕宁身旁,礼貌的替她招呼来客,为她的态度表达歉意。
众人只当她伤心过度,无法自己,心中反而愈发同情了起来。
而在一边的沈老太太,不过几日,她却像是迅速苍老了许多岁,整个人精神萎靡,十分憔悴,脸上满是哀伤。
“小颜颜!”花韵一跨进灵堂,便急急的喊了声,加快脚步跑到慕宁跟前,内疚的说:“小颜颜,我才知道这件事,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身后跟着宋羽曦,宋羽曦眸子轻瞥了眼花韵,随后转向楚涵轶算是打招呼。
楚涵轶微微颔首,侧头看了眼慕宁,眉头轻拧。
“小颜颜,你怎么不理我?”见慕宁没有反应花韵不由急了,她抓住慕宁的手臂晃了晃她。
慕宁依旧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有转动一下。
“她怎么了?”花韵焦急的问一旁的楚涵轶。
楚涵轶眉头痕迹更深,摇了摇头。自从那天在急救室说了话后,回A市这几天慕宁再也没有开过口,和她说话也不理,像是将自己自我封闭在了自己的世界一样,拒绝和外界的一切沟通。
她在逃避。逃避沈岩死了的这个现实,她无法接受,不愿接受的现实。
“小颜颜,你不要这样好不好?”看着慕宁这个样子花韵都快急哭了,慕宁越是这样,就越令人心疼。
“阿韵。”宋羽曦轻轻揽过花韵的肩,对她摇摇头。
“阿曦,你看,小颜颜她怎么了……”花韵拉着宋羽曦的衣角,看着如行尸走肉般的慕宁心里难过极了。
“她会没事的。”宋羽曦淡淡的安抚,拉过花韵站到慕宁一旁,“我们陪着她就好了。”
花韵揉了揉泛起湿意的眼睛,用力的点头,“嗯。”
灵堂里陆续有人前来吊唁,沈岩的死因并没有对外界隐瞒,只是细节没有过多透露,死者为大,人们虽然好奇,却也不好多做打听。
看着一声不响的慕宁,花韵忍不住心酸,她昨晚才从宋羽曦那里知道慕宁的身世,她又气愤又心疼,她才知道原来慕宁一直过得这么苦,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慕宁会是这样的性格。
一开始认识她只是觉得她对人爱理不理的很拽又很有个性,很对她的胃口,相处后就发现她只是嘴冷,可是心软的很,从不虚言巧语,她说什么就一定是她心里所想的,不像那些女人和她交朋友不过是看中了她有钱,拿她当靠山,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说的天花乱坠,好像她比她妈都亲,实在让她觉得虚伪恶心。
慕宁不一样,她从不说金枝你对我多么多么重要,金枝你如何如何牛逼,或者找她要东西,要她帮忙刷喇叭,即使被人欺负到连她都忍无可忍了,她都没有说要她帮忙报仇。
她从不做这些做作的事,但是她却是很认真,很用心的在对她。
她用行动表明,你,是我傲颜认定的朋友,否则,我压根不会搭理你。
很拽不是吗?可是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爱恨分明,在乎的人她都放在心上,放在最柔软的地方。讨厌的人,她连分一个眼神给你都懒得分。
她有听到旁边宾客小声的议论,说慕宁的表现太过漠然,自己的爸爸死了,她居然连眼泪都没有掉一滴,还一副与她无关的样子,实在太过分了,即使父女关系不好,但他到底是她的亲爸爸,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花韵很气愤,她想冲上去对那些人大吼:你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你怎么知道她不难过?一定要痛哭流涕才是真的难过吗?小颜颜比谁都难过比谁都伤心!就是因为她不哭不闹面无表情才更让人心酸,你们不了解的人凭什么在这里嘴碎?
可是,她不能啊,这是小颜颜爸爸的灵堂,她不能那么冲动,那是对死者不敬。
越想花韵心里越酸涩,她转身环抱住宋羽曦的腰,使劲将头埋进他的怀中,将眼泪都流在了他怀里。
宋羽曦轻轻回抱住怀中的小身躯,轻抚她的背脊,本来淡漠的眉眼柔和了几分,眼神无言宠溺。
门口,一辆轮椅缓缓被推了进来,立即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轮椅上坐着一个虚弱苍白的少女,脸色很白,眉间带着病态的疲惫。
后面一个少年推着她,楚涵轶迅速迎了上去,皱眉道:“依依,你怎么来了?”
“叔叔的葬礼,我不能不来,我得送他最后一程。”依依神色哀戚,声音有些无力。
那天许睿一个人回去她就发觉他的神色有异,问他,他解释说慕宁和楚涵轶有事回A市,可是他说话时眼神不停闪躲,不敢直视她,她最了解她的弟弟,他撒谎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她知道他一定隐瞒了什么,肯定还发生了别的事。被她一再追问下,许睿只好吞吞吐吐的把事情说了一遍,她无比震惊,顿时心绪不稳犯了病,被抢救过来之后,许睿告诉她说今天是沈岩的葬礼,她立即决定要来A市,一家人当然不同意,可拗不过她的坚持,又怕她再激动之下犯病,只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