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江沁蜷起手脚,盖在身上的毯子,遮的了肚子就得委屈手脚。江家没打算多养个女儿,就在厨房角落圈了块地给她睡觉。
木材简单搭建的地方,到处都是缝儿,呼“呼呼”往里头漏风,像是要吹进人骨头缝里。
江沁冷的直哆嗦,半梦半醒间,她掀开被子,绕过半耷拉的破木门,沿着小路往前走,夜风灌进她的衣服,这时候,她竟然丝毫都不觉的冷,离那条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天上高高挂着一弯月亮,星辰光辉暗淡,整个南门悄无声息,如果不是本地人,江沁会觉得这是个空村,空落落让人害怕。
江沁顾不得其他,她的双脚正自动停在南门那条河边,这河比其他任何阴影下得物件来的黑,月光照在它身上,被贪婪的吞噬。不一般的平静,透着死寂,水声响在她耳边。
双脚生了根似得,挪不动半步,江沁后背被狠狠推了把,眼睁睁看着水面一寸寸靠近门面。尖叫声刚出口,河水从四面八方涌进她的口鼻。
“咕噜咕噜”往下灌进好几口水,她才反应过来,痛苦屏气。虽然村子里的这条教会几乎所有男孩游泳,却鲜少有入了水不怕的女孩。
江沁四肢并用,往上挣,不得法,身体沉沉往下坠。
窒息的感觉扼住她的喉咙,触目可及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江沁身体里蕴含的力量,渐渐消散,四肢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
人,临死前,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光景?江沁无从得知,意识渐渐模糊之时,她想起南门流传的“水猴子”故事。
死亡是换一种形式存活,可是真的好痛苦……
寂静的死水突然有了波动,一双眼睛镶嵌在黑暗中,灿烂如星辰,江沁想看看是谁,却抬不起眼皮,太累了……
江振心起床后,先用力咳出两口浓痰,打开窗户往外呸,然后点一支土烟叼在嘴里。如往常一样,他拐脚进了厨房,掀开锅盖,锅底干净的能照出人影。
“江沁,饭呢?”江振心看了一圈,终于在墙角找到江沁,“赔钱货,睡什么睡,太阳照屁、股了,专门给老子添堵,养你不如养头猪,杀了还能吃肉!”
江沁双眼紧闭,眉毛纠结在一起,脸色苍白没一丝血色。刚回江家的头几天,江沁也曾几次睡过头,毕竟小孩子的身体嗜睡,但只要江振心的粗嗓门一发响,她能一个鲤鱼打挺立马起来,甭管睡的多熟,梦的多香,跟条件反射似的。
半天不见江沁反应,江振心自觉家长权威被忤逆,心里立马着起一把邪火,他往江沁身上踹了好几脚,终于把她弄醒。
江沁双睫颤动,白光泄入她眼底,她极力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往日光明的世界!
她的心跳的非常快,连气急败坏江振心也顾不上,直到她又挨了他一脚,江沁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重返人间了!
江振心这个老王八蛋,一点都没有变。
平时厌烦的活儿,那天,江沁干的特别轻快。
等一个人闲下来的时候,她不禁就会想起黑暗中那双眼睛和把她往上托的双手。
不再去河边,江沁突然发现整个南门,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幽灵样在田埂上,草地上游荡,找下一个安静、被人遗忘的休憩点。
“江振心家的女娃,怎么在这闲逛啊。”江九爷喊住江沁。
南门整个村落里的人都姓江,早八百年前是一家,江九爷那一支有史以来一直担任族长职务,改革开放后被改叫成村长,他对整个南门都有约束力。
“人人平等”的价值观随政府宣传,落实在大江南北,江九爷的权威被大大削弱,尤其是年轻人根本将他当做是封建迷信留下的尾巴,之前有一阵,村子里的年轻人闹着学外面人炸鱼,江九爷怎么拦都没拦住,结果,好家伙,炸出“怪”东西。
所有人吓得够呛,江九爷远远看了眼,就说了句,“造孽啊,炸出水猴子!”扭身拄着拐杖就走了。
这下封建迷信成了金科玉律,江九爷见了求上门的人,跟他们讲,自己管不了,都是“一报还一报,天道自有定数。”
果然,相关系的人一个都没逃掉,统统成了水下冤魂。
成人见到江九爷也少没有不发憷,江九爷只要眼睛一瞪,村里最调皮的孩子都乖乖不敢吱一声。
江沁双脚直打颤,闲逛似乎成了天大的罪,她紧张的说不上话。
九爷就没准备从这九、十岁的女娃嘴里问出话来,“哼!”,九爷狠狠砸了下手杖,“拿九爷的话当耳边风,走,跟我回家去。”
江沁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犹豫他是不是要向江振心告状,可她又没干什么坏事。
江沁扭扭捏捏,实在让江九爷看不进眼,原本着想和小辈好好说话的念头早被他抛到脑后,江九爷不自觉落下脸,摆出“大家长”脸,“跟上。”
正当太阳下山,天还放亮的时候,江振心和江萍乘凉在地里抢着干活。江九爷找了个跑腿到地里把他俩叫回家。
“看看都什么事,当初怎么答应我的,要把江沁送学校里”,江九爷定定看着江振心,“因为是女孩?人家政、府不都说,男女平等,普及教育,你们就是该听政、府的话时,偏不听。”
江振心低下头直搓手,脸上满满不安惶恐,脸上羞窘成一片通红,“我、我,这不是家里有俩小子,实在没钱。”
“花不了你大钱,我们南门从古至今,都有设私学,教授我们江家子弟。如今,政、府开明,我们这些老的,打算拿那钱资助村里适龄孩子上学”,江九爷声音放柔,从批评到教育,最后到拍板,“过几天,把丫头送学校里去。”
“不、不、不……”江振心还想辩解几句,九爷没给他机会。
“话,九爷就不多说了,振心做人做事,别让人有闲话说。”
“哎。”江振心低头丧气,和斗败的公鸡似的。
江九叔的手杖“蹡蹡”敲击地面,江振心和江萍的心跟着“砰砰”直跳,老爷子咳了两声,“这么说吧。”
他从椅子上起身,老式的抖抖袖子整理身上的褶皱。如后扶着手杖,不紧不慢离开江家,走之前,他看了眼躲在角落的江沁。
那眼神,江沁莫名开心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