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学字,对十岁的江沁来说,是天大的事,她兴奋的好几晚睡不着,江九爷那眼,很快被她忘到脑后,她打心底感激这个长辈。
睡不着也好,江沁紧紧手里的毯子,内心深处,她害怕墨样的黑,还有那双托她向上的双眼,很怕。
小学离南门有段路,那原本是一处地主家的祠堂,地主被打倒后,祠堂里头不知道是谁的祖上牌位,被随手扔在外头。
在屋子里,摆上几张桌子和长凳,再请个高中毕业的老师,学校就成了。后来,江沁回忆起这段记忆,每每要吃惊它的简陋。
她甚至没有课桌、板凳,和几个迟来的“插班生”坐在最后面,几个树墩上。
每天要花一小时在去学校,江沁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快乐,她告诉自己不能“骄傲自满”,不能自以为在江家有一定地位。江振心随时会把机会收回去,他似乎正有此意。
江沁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该干的家务干了,锅里有饭,水缸里有水……
时间不会怜惜任何人,悄无声息在每个人的指缝间流逝,江沁恨不得每分钟都掰开,她没有钟表,时间只能靠感觉,匆匆忙忙跑到学校,大多时候已经迟到。
小学老师柯良是个郁郁不得志的男人,据说,他从城市来,江沁不大相信,他从来不听她的迟到理由,只要迟到,就会挨顿打,然后罚站。
一个星期,江沁有三天在教室外面度过。好几次,柯良叫她不要再来上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气话,第二天,江沁去学校,也不见得他赶人。
“我家的鸡怎么少了两只,江萍快去看看你家鸡笼,是不是多了两只?”对门江老二家的婆娘,不管不顾冲进江振心家院子,打开鸡笼,往外轰鸡。
江萍跟在她身后,往外扯她袖子,江老二家的婆娘是南门这弹丸之地出了名的泼妇,口头上犀利,手脚上暴力,江萍愣是被她拖着走。
“没有的事,你家的鸡怎么可能往我家鸡笼里躲呢!赶紧出去吧,像什么样子!”
“这就是我家的花母鸡和公鸡!”
江萍上眼皮一粘下眼皮,江老二婆娘手上已经抓着抓着两只肥壮的母鸡,什么花啊公母啊,没等她看明白清楚,那泼妇早拎着鸡跑出院子,没影了。
“这可咋整、咋整呢。”农村家养的鸡,金贵着,人没得吃,也得喂饱鸡,全靠那几只老母鸡生几个蛋补贴家用,没买成,留下来给江文礼兄弟补充补充能量也是好的。
“哎。”江老二婆娘出了名凶悍,和男人干过架,江萍左一想右一思,不敢追上去,只能等江振心干完农活回来抱怨。
“江老二家的泼妇把我们家两只鸡逮走了。”江萍迎进江振心,哭丧张脸抱怨。
“摆什么鬼脸,丢不丢人,两只鸡的事儿,我去找江老二。”江振心心里没底,全南门的人都晓得江老二婆娘的泼辣,平时被她占点小便宜,别人也懒的和她理论,讲到她不占道理时,这女人就敢满地打滚。
当着媳妇的面,江振心要脸,心里捉摸着怎么开这个口。
“爸,用不着你出手,妈,我给你弄回来。”江文礼一灰溜,跑个没影。
“臭小子,欠抽!”江振心扯过褂子,披在身上,就往江老二家去。
还没摸到门边儿,饭香扑面而来,里头混杂的油腥味刺激江振心一个激灵,他咬咬牙,心里暗骂,江老二越活越是个娘们,没种的,成天被管成孙子,丢人,脱了裤子不晓得敢不敢干那臭娘们!
说曹操,曹操到。
“振心,你的儿子还管不管?”不同于他婆娘的粗壮,江老二人很消瘦,脸上永远是老实过了头显得懦弱的模样。
江振心立马虎着张脸,我不找你麻烦,反倒你先问罪我,今天,老子不给你几分颜色瞧瞧,你可就要爬上我得脑袋了。
“……”
江振心气沉丹田,打算和江老二好好比划比划时,那母老虎正往这边冲,江振心浑身一颤,他这还没把江老二怎么着呢!
那母老虎滋溜躲到江老二身后,原来她后面追着个江文礼,他手上挥舞镰刀,阳光底下反射银色冷光,“狗、娘、养的,不把我家的鸡换回来,我就要了你们的命。”
俗话说穿鞋的怕赤脚的赤脚的怕不要命的,江文礼狰狞如地府恶鬼,手上镰刀在太阳底下发射银色冷光,他追着母老虎到江振心面前。
“好小子!”
江振心的鼓励像滴水落入油里,让江文礼更来劲。手中镰刀将江老二两人节节逼退。
“老二,快去拦住他、拦住他。”江老二的婆娘失声尖叫,往前推江老二。
江老二被推个踉跄,差点给江文礼行了大礼,“江、江家小子,我们错了、错了还不成么,赶紧把刀收起来,你老二叔给你赔礼了……”
江文礼自鸣得意,不等江振心下令,自觉找到江老二家鸡笼,从里头挑了最肥的两只鸡拎走还不算,还把他们家饭桌上的一盆鸡肉一并端走。
“江老二个狗、娘、养的,我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给你,不顾着我,也得顾着我肚子里小的啊,这日子没法再过下去,没意思……”江老二的婆娘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哭诉,江老二怎么拉都拉不起来。
“我狗、娘、养,那我儿子得是什么?”江老二小声嘟囔,生怕落到她耳朵里。
江文礼胜利者凯旋归来,江萍远远跟着他们,自然看到发生了什么,她一脸喜气,“礼礼,长大了,是个男人了!”
两只鸡被关进鸡笼,和其他鸡混在一起,不消几秒,已经分不出彼此。
那盘鸡肉,江萍没再料理,“她竟然把我们家的鸡宰了吃肉,老天,咱们一年都头,指不定都吃不上一次。”她压根无视了那两只被带回来,不停扑腾的母鸡。
那天,全家享用了段荤腥,江沁依旧没有上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