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水的梦,江沁很久没有重温,它就像蛰伏在黑暗中的野兽,稍有机会,就会扑上去,将她吞噬个干净。
悲剧发生的当天夜里,墨一样沉重的河又在她面前,江沁毫无反抗力,眼睁睁放逐自己被推进河里,不同的是,这次,置身水中,江沁想江文仪当时是不是一样痛苦……
那双明亮的眼睛再次出现,预示这个梦即将结束。
江沁睁开眼睛,望向无边黑暗。眼下,那双明亮的眼睛很容易让她联想到江文仪联。
梦是内心折射出的影像,江沁问自己是不是舍不得江文仪离开,所以希望他能以另一种形式存在,毕竟南门一直流传着溺水的人会变成水猴子继续在水底存活的传说。
再此之前,这个梦难道是预兆还是她内心正是如此希冀,江沁赶紧打断自己,继续探究,自己指不准要走火入魔。
夜再继续,惊心动魄一场后,江沁完全没了睡意,直到东边,太阳初升,这场折磨才结束。
江沁不知道大人们是怎么想的,江文仪的去世,压在她心头,有时闷闷疼痛。
江振心和江文礼都盼着领导来南门,但是第二天,镇上的领导没有来。
那是当然的!江振心想,这时候九叔公应该正在写文件,准备上报吧。不行!我们这副泥腿子的模样,就连礼礼的兔崽子同学都看不上,更不要说镇上的领导。
“萍,咱们有多少年没做过衣服了?”
江萍正在灯下纳鞋底,他抬起头,瞅了瞅江振心,“怎么了?”
江振心横躺床上,两个手指夹着土烟,他深深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就咱们这一身灰扑扑,处处补丁的衣服能入领导的眼吗?”
“怎么入不了,外头不都常说工农阶级吗?”
江振心重重哼了声,“你们女人动个屁,头发长见识短!”
“还不是你问我!”江萍小声嘀咕,继续纳鞋底。
转眼第二天,江振心和江沁出门上学前,被江振心拦住,“都请一天假,我带你们出去买套衣服。”
毋庸置疑,江文礼和江沁都极其兴奋。江文礼作为家里的老大,新衣服、新鞋子都是他穿过后,“接棒”到弟弟妹妹手里,但凭家里的条件,一般都是江萍去镇里扯了布自己做。
做出来的衣服早就过了时,江文礼穿在身上脸都是红的,他做梦都想要一件的确良的衬衫。
江沁从来没有一身自己的衣服,没人关注她穿着男孩子的衣服会不会被嘲笑。男生和女生发育期不同,江文礼噌噌噌长高同时,淘汰下得衣服根本不合适江沁。穿在她身上,像挂了块抹布,现在这套又太短,露出手脖子和脚脖子。
“别浪费钱了,扯点布回来,我给孩子们做新衣服。”全家只有江萍持反对意见。
江振心不耐,只觉得江萍在反抗他的权威,他恨恨道,“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把家底拿出来,咱们去镇上。”
天气最热的时候,第一季稻正近收割,家里没有什么余钱,全盼着丰收后卖粮食换钱。江振心叹一口气,更坚定出名赚大钱的念头。
最后,他不得不低头问别人借了二十块钱。
正巧那天江老二借了牛车要去镇上办事,江振心凑巧和他一路,就想搭顺风车。他往牛拉的板上一瞧,顿时乐了。
“老二,能顺带我们到镇上吗?哟,王春凤也在呢,老二啊老二,几天没见着你,你胆子肥了这么多,瞒着你婆娘快活,你打算怎么向你婆娘交代?”王春凤打开门做婊、子,从来没想过立牌坊,她是铜筋铁骨,不怕人说,她笑嘻嘻朝江振心抛媚眼。
江振心哪能是和王春凤较真,他也就逗逗江老二,谁让他有个威风响彻南门的婆娘。
江老二不负他所望,脸上瞬间通红,他结巴着,“我、我也没办、办法,她硬上来的。”
其实江老二真正无辜,家里那只母老虎,简直绝了他对女人所有幻想,现在他只要看见到女人就想跑,没想到王春凤没脸没皮,屁、股挨上板车,死活不挪窝。
江老二是骂,骂不过,打,不敢动手,只能自认倒霉。
江振心脸上笑容刻薄,迈腿准备上车时,江萍拉住他的手,“别上车,王春凤在呢!”
“婆娘就是墨迹,王春凤又怎么了,不是吃人的大虫,怕什么,上车。”江振心正说着话,王春凤笑嘻嘻看向他,把瞪眼的江萍无视个彻底。
江振心的命令在家里是圣旨,江萍心里无论多么不乐意,还是上了车,江文礼和江沁跟在后面一溜串上车。
路上,江萍双眼没一刻离开江振心,生怕一不留神,江振心就被王春凤这骚、狐狸叼走了。
看的江振心异常心烦,让他联想到赶车的江老二,“江萍,盯着我看没用,我想干什么,你难道拦得住?”
江萍一边唯唯诺诺答应,但没过多久,又继续盯梢江振心。
到镇上,总算和王春凤分开,江萍暗暗松口气。当年王春凤可是连苏医生都能勾搭到手的狠角色。要知道苏医生是谁,他可是见过大世面的城里人,都跑到她的裙底下,可见她的厉害。
江沁自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有机会到镇上,一切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镇上楼房都是小二层的砖房,整齐码在马路两旁。江沁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人生地不熟,她必须紧跟着,免得走丢。
好不容易找到成衣店,江振心给每人添了一身中山装,无论江文礼怎么哀求,想买件的确良衬衫,统统被江振心驳回,他觉得穿中山装和党更贴近,而那些衬衫、喇叭裤会影响领导对他们家的映像。
回去没有顺风车搭,一家人只能徒脚走回南门,回到南门时,已经月上中天,江沁饿的前胸贴后背,江振心没想到城里的消费这么高,兜里的钱,基本全花在成衣店,一家人只能饿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