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江振心要求全家人都穿上新衣服,时刻准备领导莅临。
这下全南门的人都知道了这茬,他们背地里暗暗讨论,江振心一家交上好运,八成以后要住到城里去。
太阳贴着西边山脉即将消失时,江九爷再次找上江振心家,“振心小子,九叔公又来叨唠你了。”
江振心连忙把江九爷迎进去,他不像他祖父,说不来漂亮的场面话,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江九爷来着不善,他江振心也没那能耐让九叔公再三上门。
“九叔公,找我什么事?我这还忙着呢!”江振心话里话外带着责怪意味。
江九爷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好似浑然不在意,笑容和蔼,“忙?忙点好啊!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哪个不盼望祖孙后代飞黄腾达。同样我们做长辈的不能看着你们走弯路!”
“九叔公是什么意思?您不会是没把我们仪仪的英雄事迹上报吧?!”江振心瞪大双眼,狠狠看着他,一副若九叔公没有上报,他的拳头就会落在这老人身上。
“当天已经上报了,九叔公今天过来正想和你谈谈闻仪的事情。在咱们南门,自古就有规矩,活人不能打死人的主意。文仪已经去了三天,该办的事情也该办一办,不要叫小孩儿路上不好走。”
南门习俗中,人在去世后的第三天,他的鬼魂要到地府报道,这时候家里有条件就为他请僧众念经礼忏,帮他赎人世间的罪,没有条件的就为死者放焰口救度恶鬼。
江文仪不是正常死亡,他的魂儿留在南门的河里,要赶紧断了和家里的念想,活人和死人才能都活的舒坦。
江振心心里头半信半疑,他有他的小算盘,“九叔公,这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毛、主、席还说过,鬼神不是别人,就是我们自己。再说我们家文仪的英雄事迹,万一市里的领导不相信,可怎么办!口说无凭,咱们老百姓说不过当官的,到时候,我就让他们看看躺在木板上的文仪。”
“啪--”江九爷毫无预兆一巴掌就往桌子上招呼,摆在上头一远一近的两只茶碗溅了好些水出来,在桌面上蜿蜿蜒蜒流到老爷子手边,老爷子不动声色,却把江振心惊的胆颤。
当时他就以为,九叔公这巴掌会落他脸上,然后,他听到九叔公接着说,“规矩守了那么多年,自然有它的道理,你个伢子懂个屁,九叔公的话就到此听不听由你,到时候不要怪叔公不给你面子就行。”
“九叔公放心,这事我们肯定得办,决不能让文仪曝尸荒野,就是能不能缓上两天,棺材订做需要点时间。您再看我们家这么多口人,手头有点紧。”江振心讪笑,脸上表情近乎谄媚。
南门大多数人八百年前是一家,一家人当然守着一条家规,执行家法的藤木条正供在江九爷家的横梁上。历史的漫漫长河里,藤木条它抽过多少人,被打的哭爹喊娘的又几何,愣是没把它磨烂,江振心这么大个人了还被老爷子追着打,要多难看脸上就有多不光彩。
老爷子轻轻咳了几声,“有你这话就成。棺木我放在镇上,老沈的万年居里打,今个刚送过来。我看明天,咱们就把事办了。”
留着给自己用吧,老不死的!江振心心里恨恨,脸上表情也不大痛快。江振心自诩聪明,知道有些事情只要不说出口,该有的情面就还在。
送走江九爷,江萍拉着江振心问,“孩子他爸,要咋整,照着九叔公的话去做吗?”江萍作为孩子的母亲当然希望江文仪能早点入土为安,但她不能反抗丈夫江振心的决定。
江振心全指着这事奔个好前途,结果半路杀出陈咬金,“边上去,老子正着烦呢!”
隔天万年居的沈老板就找上了门,这老头和江九爷是好友,他自称“半个阴阳先生”。没有人知道沈老头的真名,认识不认识的全叫他老沈或沈老头。
沈老头整个人干巴巴的,一层蜡黄的皮像直接覆在骨头架子上似的,出气长进气短,随时随地会蹬腿的模样。请他上门做法事的人家,生怕他半路双眼一翻,双腿一蹬直接上西天了,一场丧礼变两场。
但这老沈偏偏就在人们年年的“祝福声中”活下来了!有人说,千年王八万年龟,万年居里的老头可能就是只王八精。
江九爷是老当益壮的话,老沈就是颤颤巍巍,茶碗里的水抖出大半了,他还没喝上半口。
“细伢子的生辰八字?”老沈慢慢悠悠道。
出殡又叫“出山“,出殡要先请阴阳先生选择吉日吉时,叫做“开殃榜“。奇怪的是十里八铺有名的阴阳先生都不肯接南门的法事,只有老沈。并不是“半个阴阳先生”老沈本领低,实在是在他眼里,除一人外,其他没人算的上专业。
江振心把江文仪的生辰八字一报,沈老头就开始捏着手指头嘴巴叽叽咕咕不知念个什么,“细伢子命苦哟,没成材(成年)就折了。日头遍鸡叫前生,今年整7岁,七七后轮回,这孩子算有福,得个圆满。”
沈老头摇头晃脑说了半天话,江振心和江萍的脑袋几乎是真空状态,压根没明白。江振心这纠结,该不该打断他,问下到底什么时间出殡最好。
“半个阴阳”先生,尊称“先生”即带着尊重,也代表普通人对他的敬畏。江振心就算敢和江九爷不对付,也不敢和老沈头大小声。他在老沈面前,乖巧的和十佳小学生似的。
沈老头这不光年龄大,见识自然不少,该怎么样把握说话节奏不招人烦,他心里门清,“找一只半夜12点打鸣的公鸡,鸡叫三声后,立马抬棺。”
江振心搓搓手,这一般的鸡都是天刚刚瓦亮时打鸣,从来没见过这个半夜“哦哦”的鸡,“老先生,这样的鸡我上哪找啊?您看我后院的鸡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