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找不回的感觉
47917000000006

第6章 四单元三楼的两户人家(1)

东户郑家

老郑从副厅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七八年了,终日里坚持侍花弄草、玩鸟、练书法、作画,日子过得也挺充实。老伴老王小他十岁,当年被称为老夫少妻,她对老郑照顾得也挺周到,早晨老郑起床前,她就先倒一杯温开水放在床头,接着是一杯牛奶一杯豆浆,中餐、晚餐也是精心调理,既能给老郑补充足够的热量,又不叫增加胆固醇、脂肪什么的,还要能软化血管降血压,老郑称她为“模范饲养员”。每天吃了晚饭,老两口先看中央台的《新闻联播》,然后出去散步半小时,散完步回来,他俩就面对面坐在沙发上闲聊,家事、国事、天下事,新闻、旧闻、奇闻、丑闻、绯闻、传闻、耳闻,凡风闻到的都谈。

这天,又是这样。老两口吃过晚饭,看过“联播”,散完步,回到家在沙发上面对面坐着,老王拿起一张《都市晚报》,戴上老花眼镜,将那报纸从一版到四版浏览了一遍,然后“吞儿”一笑,说:“老郑,你看报纸没有?有个稀罕事。”

老郑问:“啥稀罕事?看把你笑的。”

老王说:“一个七十二岁的老教授和一个二十七岁的大学生结婚了!”

老郑不以为然:“那有什么稀罕,古代的皇帝七八十岁了,找一些十七八岁的妃子有的是。”

老王争辩道:“古代是古代,现代是现代。这事儿这几天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谈论的热门话题了。有的评论是老教授勾引了女学生,有的说是那女学生勾引老教授,图老教授的财产哩!”

老郑淡淡一笑:“一个老教授,一个大学生,肯定都不是傻子。”

“哎,”老王神秘地探问,“老郑,你说那老教授还有那本事吗?”

“本事嘛……”老郑瞟她一眼,难为情地笑笑,“你想知道?”

“嗯。”老王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门铃“叮当叮当”响了。老王走过去,问客人找谁,听客人回答是找郑厅长,她就开了门。

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有二十七八岁,挺帅气的小伙子,女的有二十四五岁,挺漂亮的姑娘。男的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包,看得出装的是烟酒什么的。他把包放在靠沙发的地方,随意坐下了,他俩都笑吟吟地,看看老郑,看看老王,不说话。

现在他家平时很少来客,来个客老两口儿也挺稀罕。老王客气地将那落地扇移到两个年轻人跟前。见两个年轻人还是不说话,她就开了口:“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吧。”

“我是纺织品公司的,刚到公司不久,想找厅长汇报汇报工作。”小伙子操着四川口音。

“厅长不管事了。”老王说。

“怎么不管事?”小伙子说,“他思路清,魄力大,组织协调能力强,工作节奏快,效率高,办事果断,很有水平,厅里的事全靠他。”

老郑用手拢拢头上稀疏的白发,兴奋得涨红了脸,激动地站了起来:“都是过去的事了!”

“不,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小伙子很认真地说。

“现在退了!”老郑拖着声音说,“用不上劲了。”

“退了?”小伙子用诧异的目光望着老郑,“怎么会退了,他才刚四十岁呀!”

老王这时才知道肯定是弄错人了,问:“你找的是哪个郑厅长?”

小伙子操着四川口音一字一顿地说:“曾——帆——曾——厅——长。”

“我们姓郑。”老王那有皱纹的嘴角朝外努努,“曾厅长住在对面。”

“哦……哦……”小伙子尴尬地笑着,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我到公司才两年,不认识老领导……我还以为曾厅长是你们的儿子哩。”他说着退了出去,那姑娘也不好意思地笑着跟了出去。

老王发现他们出门的时候忘了带走包,忙把那包拎出去递给那小伙子:“哎,你的东西,别忘了。”

“不,不,东西就留下,算是看望你俩老人家。”他执意不接,一脸不好意思。

“那不行。”老王把包往门外一放,“咕咚”关了门。回到客厅,她自我解嘲地对老郑说:“他是四川人,郑曾不分。”

老郑不经意地说:“这种事常有。”

老两口又落座后,老王又接上那饶有兴趣的话题:“哎,老郑,你说那老教授还有没有那本事?”

老郑又是难为情地笑笑:“你就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啊?”

“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你应该知道。”

“我怎么能知道?”

“那我告诉你。”

“那我听着。”

他俩就像在中央电视台的演播厅里做《实话实说》的节目,很认真而又很幽默。老郑点着一支烟抽着,又呷了一口茶,咳了咳嗓子,样子像要说而又不说,好像是在有意卖关子,老王眼巴巴地望着他:“你怎么还不说呀?”

“好,我说。”老郑又咳了咳嗓子。

“那我听着。”老王又走过去给老郑添了茶。

“老教授有没有那本事?七十多岁的人了嘛,啊!你可想而知。”

老郑又是难为情地笑笑:“我给你说说我在老干部大学听的一段顺口溜,你品味品味。”

“好,你说说,我品味。”老王微笑着。

恰在这时,门铃又“叮当叮当”响了。老王没有立即去开门,她想听老郑说完再去。紧接着门铃又叮当叮当响了第二遍,老郑嘴朝外挑挑,示意她去开门。

老王很不情愿地往门口走去。开了门,见门口站着个三十几岁的胖胖的女人,手里拎着水淋淋的两条鱼,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她一看见老王,很不自然地笑着:“啊,是王姨。我是赵玉娟。”

“哦。”老王想起来了,她原来是机关的打字员,那时可水灵了,如今变成这个样子,她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是这样说,“唉,你看我这眼,不管用了,认不出来了。”

赵玉娟哈哈笑:“不是你眼不管用,是我变样了,变老了。”

前几年,赵玉娟当打字员,老郑的很多讲话材料都是她打印的,有时她打印完就直接给送到家里来,自然和老王也很熟悉也很随便,因此,老王就让她快到屋里来。赵玉娟进到屋,把鱼放在地上,上去握了握老郑的手:“郑厅长,你身体好吧!”

“好!好!”老郑时间长没见到她,一见也很亲热,他仿佛一看到赵玉娟,就想起了当年,浑身来了劲,话也多了起来。问长问短,问机关这个同志那个同志,问她的家庭孩子,问单位的各项工作情况。说到最后,老郑嗔怪赵玉娟:“你看你,来就来吧,拿这鱼干什么?”说着他又示意老王,“玉娟不是外人,你赶快把这鱼放到冰柜里去,天太热。”

赵玉娟一听,慌了,忙说:“老厅长,你别见怪,这鱼不是给你拿的,是我要看曾厅长的。”

郑厅长不介意地笑笑:“那你应该先过去。”

赵玉娟连脸也不红:“我想找曾厅长说说,调调工作,现在上班的地方离家太远,不方便,孩子上初三了,她姥姥身体也不好……”

老郑点点头:“嗯,人到中年难哪!”

赵玉娟说着掏出一份简历:“郑厅长,你能不能帮我做做工作?”

老郑说:“退了,不掺和单位的事了。”

“唉,你虽然退了,余威还在。”赵玉娟说着把简历递给老郑,“他会尊重你的意见哩,他今天到这一步多亏你当年提拔他。”

老郑无奈地接过简历:“我可以转给他。”

这时,赵玉娟起身要走,她对老王说:“王姨,这两条鱼我也不想来回拎了,明早曾厅长家开门了,你代我送过去。”

老王嘴一撇:“噫,不行,曾家不收就弄我个长脸。”她坚持让赵玉娟把鱼又拎走。

送走赵玉娟,她对老郑说:“真是啥人都有。”

老郑没作声。

接着,老王又催老郑:“书归正传,你快说你在老干部大学听到的顺口溜。”

老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快十点了,上床吧,上床再说。”老两口上了床,老郑一本正经地说:“那顺口溜嘛,说男女房事儿,二十岁是更更,三十岁是天天,四十岁是周周,五十岁是月月,六十岁是年年,七十岁是摸摸,八十岁是看看,九十岁是说说,一百岁是笑笑。哈哈!你说那老教授还有没有那本事?”

这时,门铃又“叮当叮当”响了。老王满脸的不高兴。

她不愿起来去开门。紧接着,那门铃一阵比一阵响得急促,老王只得起来去开门,一问那人,又是找曾家的。老王回来躺在床上嘟哝道:“多烦人,老敲错门,真是人们常谈,能盼邻居买个驴,不盼邻居中个举。曾帆当厅长,搅得咱家也不安生。”

老郑沉默了片刻,说:“有办法。”

老王问:“啥办法?”

老郑说:“明天再说。”

第二天早晨,老郑让老王拿来笔墨纸砚,写了个“本户姓郑”的条子贴在那海蓝色的安全门上。

从此,郑家又恢复了平静,老两口谈天说地再也没被打断。

西户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