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帆这小子也算官运亨通。他二十五岁大学毕业就直接分到了省工业厅,三年后弄了个副科长,过了两年又弄上正科长,正科长三年就当上了副处长,当了副处长没耽误事又当上了正处长。正处长当了不足四年,副厅长出缺,他又登上了副厅长的宝座,而且还是常务副厅长。人们都羡慕极了,说他曾帆照这个速度发展下去,弄个副省长当当是没问题的,中国的习惯是“夫贵妻荣”,人们自然也给他的妻子潘红投去了羡慕的目光,见了她也很是恭维,称她“厅长夫人”长短的。潘红却不以为然,她说,曾帆当官是她的罪,曾帆当官越大她遭罪越大。曾帆当科长时,成天写材料爬格子,顾不上照料家务,她得上照顾老,下照顾小,那时尽管如此,还有个星期天,也算可以。当了处长后,忙了,又是出差又是开会,没个星期天,没星期天也能行,他只要在市里,无论再晚,晚上都要回家住。自打当了常务副厅长,啰唆事多了,又是北京来人了,又是市、地来人了,还有外省的人来,能三两天不见他的影,有时连个电话也没有。有时来个电话,一接不是他曾帆,却是找曾帆的啰啰唆唆要说好多的话,后来,她干脆把电话线拔了。更烦人的是,有时,他不回来却有些找他的人要到屋里来。来人了还得陪着说话,还得给倒茶让烟,什么时候在家坐着就得什么时候陪着,坐多久就得陪多久……真把人给烦透了!
谢天谢地,这个周末曾帆回来了,上初中的儿子冬冬也回来了,三口之家大团圆了,潘红很是高兴,她是个利落人,半个小时就收拾了四个菜。她拿出一瓶法国白兰地,咕嘟嘟倒满了两个高脚杯。
潘红举起杯碰了碰曾帆的杯子,幽默地说:“祝厅长周末愉快!”
曾帆也碰了碰潘红的杯子:“多谢贤妻。”
喝了几杯,潘红说:“哎呀,当个二把手就不要家了,你要当个一把手能咋样,不要俺娘儿们?”
儿子冬冬马上接上说:“他屁二把手,我是二把手,你是一把手,爸爸是三把手。”
曾帆哈哈大笑:“我三把手也不是,我是四把手,咱家的猫是三把手。”
一家人说说笑笑气氛挺好。
突然,门铃叫了:“有——人,开——门!”“有——人,开——门!”
“我去,看看是谁。”她隔着猫眼一看,本来红着的脸立即黑了下来,她没有开门,拐了回来,对曾帆说,“是那个叫赵玉娟的女人,来过两三次了,要求调动什么的。”
曾帆说:“她在办公室给我谈过了。”
“那还要来家?烦人!”潘红嘟哝着,“头一次她来还拎了两条鱼,腥烘烘的直招苍蝇。”
门铃又叫了:“有——人,开——门!”
曾帆嘴挑挑:“如果她没带东西,就让她进来吧!”
“这女人可能缠,可劲儿说,一说没个头,这顿饭就完了。”她把卧室门打开,说曾帆,“你先躲屋里,我就说你没回来。”
曾帆摇摇头:“不合适。”
“没啥不合适,要不,她能说得我头疼。”
她连推带搡把曾帆弄进了卧室,然后去开门。她想把赵玉娟挡回去,没等赵玉娟开腔,她就说:“老曾今晚没回来。”
“没回来算了,我是来看您的。”赵玉娟嬉皮笑脸地进了屋。
潘红那圆乎乎的眼翻她一下,意思说,我还不知道你来看谁。落座后,潘红不说话也不吃饭,意思是表示抗议,你不走我不吃。
“你吃嘛!”赵玉娟也有点不好意思。
潘红摇摇头:“不急,你先说吧!”
赵玉娟说:“没事,来看看。”
潘红说:“如果不方便说,你就在上班时间去他办公室说吧。”
就在这时,卧室里曾帆的手机“嘟嘟”响了,潘红生怕曾帆接电话,那就暴露了。响过两阵之后,曾帆没接,电话铃声自然停了,她才长舒一口气,她心里说,曾帆脑子还算够使。要不,可就傻眼了。恰在这时她身上的手机又嘀嘀响了,她的脸立刻涨得通红,对赵玉娟解释说:“我还以为屋里是我的手机响呢,我竟忘了,老曾的手机一直在家放着。”
赵玉娟心里很明白,她不愿意看到再出现任何窘人的场面,起身告辞。
临走时,她掏出一张“提货卡”,塞到潘红手里说:“想给曾厅长买套衣服,怕买得不合适,让他拿着这张卡自己去挑选,就在立交桥旁观奇洋服店。”
“不用,不用,他不穿这么高档的。”潘红推让着。
赵玉娟说:“曾厅长整天出入公众场合,有时候还要接见外宾,应该注意形象,穿得漂亮一点!”
潘红还是不肯收:“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个子像个汽油桶,穿什么都是那个样子。”
两个人拉扯不休时,曾帆“哗”地打开门出来了,他冲着赵玉娟说:“你的事按条件本来是可以解决的,你如果这样,就不办了。”
赵玉娟听曾帆这么一说,乖乖地将那提货卡收了起来,悻悻离去。
赵玉娟走后,曾帆和潘红又回归原位,边吃边聊。潘红嗔怪曾帆:“你真会给我难堪,我说你没在家,你却从屋里蹿出来。”
曾帆说:“我要不冲出来,你就下不了台!”
潘红嘴一撇:“好,感谢你在关键时刻冲出来,你董存瑞,你黄继光。”
曾帆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在不正之风面前,真得有点董存瑞、黄继光的精神,否则真顶不住。”
潘红说:“你只知道在外边当官,可不知道我在家替你挡了多少驾,得罪了多少人。”
多烦人!门铃又叫了:“有——人,开——门!”“有——人,开——门!”
曾帆示意潘红去开门。
潘红嘴一噘:“不开!”
门铃仍在叫。无奈,潘红去开了门。
进来的人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进门就高门大嗓地喊:“曾厅长,打扰了!”
曾帆认识他,他是工业品进出口公司的副总经理老汪,便说:“老汪啊,周末不在家和嫂子团聚,跑什么啊!”
“来摸摸门。”老汪说着,打开手里提的纸箱子,取出一只金光熠熠的帆船说:“这是我从澳大利亚给你带的工艺品,很适宜你,取个吉利,祝你官运亨通,一帆风顺,下一步当厅长,再下一步当省长。”
潘红嫌他说得肉麻,抢白了一句:“他可没那野心。”
老汪自我解嘲道:“唉,那不叫野心,叫事业心。曾厅长年轻有为,前程大着哩!”
曾帆说:“不绕圈子了,老汪,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老汪嘿嘿笑笑:“也没什么事,你也知道,公司正在搞竞争……担子放重点,我保证能给你挑起来。”
曾帆心里明白,他是为竞争公司总经理一事。他没想到老汪说得如此直白又如此含蓄。他既不能答应,又不能批评,说:“公司竞争嘛,你就积极参与。”
老汪又嘿嘿笑笑:“现在这事嘛,人人都清楚,竞争是竞争,最后还是领导一句话。”
“噫,可不是这样。”曾帆很认真地说,“厅党组很慎重,一定要体现公开、公平,防止任何形式的暗箱操作。”
“公开也好,公平也罢,你一定要替老哥说句话。”老汪拍拍胸脯,“以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指到哪打到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曾帆说:“不要说了,老汪,我们是共产党员,不是青红帮!”
老汪见话说到这个时候不能再往下说了,就刹住了,又从纸箱里掏出两瓶香水说:“这是法国香水,给弟妹用。”
“她从来不用这东西。”曾帆让他将那工艺品帆船和香水一块拿走了。
送走老汪,潘红将门铃拆了。
曾帆笑笑:“拆掉了门铃,也挡不住来人啊,以前,打电话的人多,你拆了电话,不是照样来人嘛!”
潘红生气地说:“我就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舍近求远,有事不去办公室说偏要到家里来说。”
曾帆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方步,若有所悟地说:“我发现了,凡来家的人都要拿点什么东西,假若到办公室是不方便带这些东西的。再之,到了家里说话,似乎可以不讲原则,可以随便些,放肆些。在办公室说话都程式化的,一是一,二是二的,此风不可长啊!”
话音刚落,又有人“咚咚”敲门。
曾帆看看潘红笑笑,意思是说,没门铃不解决问题吧!
潘红说:“烦死了,这回我是不开门了。”
曾帆说:“不开门,他骂你娘,屋里亮着灯,他知道屋里有人。”
潘红犹豫着走到“猫眼”前看了看对曾帆说:“又是那个操四川口音的年轻人,还有他老婆也跟着,手里拎着鼓鼓囊囊的一疙瘩。”
曾帆摆摆手:“门不开了。”
潘红望着他:“你刚说的,不开门人家会骂娘的。”
曾帆说:“骂就让他骂一次吧!”
潘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个人骂一次,那个人骂一次,你娘可就受不了啦!”
曾帆没有作声。他思忖了半天,拿来笔墨纸砚写了一个“拒绝家访”的纸条,让潘红贴在那朱红色的安全门上。从此少了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