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纳森在《文学理论》中这样说:“不同的语言对世界的划分是不同的。”维特斯根坦也有过这样著名的判断:“想象一种语言,就是想象一种生活方式。”语言是一种生活方式,也是其世界的界限。以方言呈现出的小说世界,自然地形成一个独特的地缘世界和时空观念,这一地缘世界与现实的关系可以说是既互为一体,同时,又因为差异而使双方的冲突兀现出来。
方言、俗语,就像化石一样,存留着一个生存共同体或民族共同体的生命痕迹与情感印记,是具有原型意义的生命样态的标志。作为一种几乎是原始意味的、被动的存在,方言必然遭受着公共世界的冲击,后者常常侵入前者并修改着前者本来的含义;但另一方面,方言也以自己的生命性、日常性与抗腐蚀性着改变着公共世界的面目。方言俗语的整体化使用是对被压抑的“地方性”的去魅。
《人道》的整体风格既厚重,把整个官场的生态、整个权力机制的运作形态给写了出来,大人物、小人物、小小人物,他们一个个的心理状态、行为,他们所面临的境遇写得非常真实,反映了一个时代的精神特征;同时又很轻灵,作者在处理人物关系时,在语言的使用上,很智慧,很巧妙。杨晓静与马里红一庄一谐,算命先生与先富来一神一鬼,既有辛辣的讽刺与揭露,同时,流行段子、歇后语、方言的运用又使得小说充满谐趣。
当代以来,河南出现了很多作家,也值得文学批评者去关注。像五六十年代的姚雪垠、李凖、李季、魏巍,从70年代末起活跃在文坛上的张一弓、周大新、李佩甫、张宇、田中禾、刘震云、阎连科等都有经得住历史考验的作品,由于这样一种井喷现象的出现,90年代以后,河南作家群被文坛称之为“文学豫军的中原突破”。在这其中,“南阳作家群”作为一个独立的称谓也被提及,如乔典运、二月河、周大新、周同宾、行者、周熠、廖华歌、秦俊等都是其中的重要作家,也包含如李天岑这样一直默默创作、最终突破并产生爆发力的作家。南阳作家创作朴素、宽厚,有乡土气儿、泥土味儿,但同时,却也始终有灵秀之气,飘逸、俊雅。从地域文化来看,南阳地处中原文化与荆楚文化的交接带,中原文化的正统、朴素、伦理化与南方文化的阴柔、浪漫交融在一起,形成了南阳现实与叛逆、保守与开放、厚重与飘逸相结合的文化性格。李佩甫称赞李天岑是“藏”得住的作家。这一“藏”不只是指李天岑性格上的内敛和守拙,而是指文章的风格和倾向,是一种向“内”转的写作。把目光朝向自己的那片土地,从中吸取精华,并化茧为丝。
可以说,“劝诫”三部曲以纯粹“中国”的方式展示现代生活的另一面。他进入中国民间生活的肌理,以民间的语言、形式,写出民间生活的喜怒哀乐,使得“白话小说”重获生机,让我们看到它的光彩和源远流长的存在。
最新出版的《人伦》在艺术上更加圆熟丰富,更具有现代小说的技巧,也更接近文学史的叙述。我倒以为,在以后的创作中,作者不妨重回《人精》时那种民间的“自由感”,以一种更自觉的意识重回民间,重回“地方”。作家使用方言和立足“地方”决不单纯地是为了还原或再现某一地域或情景,而是显示自己的写作立场。如果能够依据自己生活和资源的优势,能够进一步把“方言世界”作为一个文学的“地理世界”去构造,能够更深入挖掘民间生活并转化为可为现代小说所能接受的方式,能够发扬并创新“白话”传统,换句话说,要更“南阳”,而不是更“普通话”,那么,李天岑的小说将具有更广阔的空间和更独树一帜的风格。
(《河南日报》2013年1月25日)
许凤才给李天岑的一封信
天岑先生:
您好!
我们虽然在大河锦江的饭桌上仅谋过一次面,但对您及其作品并不陌生,印象是深刻而美好的。
说起来,我们都是唱着“东方红”的优美旋律,看着《红旗谱》、《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等红色经典长大的一代。耿直禀气、疾恶如仇的朱老忠是刻骨铭心的记忆,足智多谋、英俊潇洒的少剑波是无限崇拜的偶像,青春靓丽、妩媚娇艳的林道静、白茹是多少个日夜魂牵梦绕的“精灵”。
因环境的使然,岁月的更迭,物是人非的时代变迁,当年一同前行的许多有志文学的青年,大多都无奈地放弃了作家的梦想,而您历经文化的荒漠,精神饥渴的磨难,始终未改初衷,克服了种种艰难险阻,以超乎常人的毅力,执着地坚持了下来,并取得了可喜可贺的辉煌业绩,圆了青春时候的梦。
您的作品读起来韵味十足,充满哲理,闪烁着智慧的火花,激励人扬鞭催马、奋发向上,具有强烈的时代感和浓郁的乡土气息,“劝诫”的作用尤为明显突出,是当之无愧的官场醒世警言之作。
您长期植根于社会基层,与广大人民群众同呼吸共命运,了解他们的喜怒哀乐,把握住了他们心律跳动的脉搏。他们想什么,干什么,怎样想的,如何做的,您都一清二楚。或耳闻目染、或感同身受。所以,您的作品中的人物都是有血有肉,活灵活现,呼之欲出,既不矫情造作,也没有无病呻吟之嫌。《人道》中的杨晓静是那样清纯、洁白无瑕,如出水的芙蓉,盛开的牡丹,怒放的月季,沁人心脾,撩人情怀,惹人爱怜,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她是美的象征,爱的焦点,与《野火春风斗古城》中的林道静、《林海雪原》中的白茹一样,是少男少女心中的一弯新月,和无法忘却的甜蜜回忆。
《人伦》中“浪而不腻的女人”米阿丽,则如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环境不管如何恶劣,人际关系多么错综复杂,内心深处“贞洁”的弦时刻绷得很紧,玩男性爱慕者于股掌,腥风血雨中傲然独立,守住了道德的底线,保住了女人的清白。
《人道》中贪婪成性、欲壑难填的马里红,是官场女恶人的集大成者,腐朽的封建文化,堕落的人格,肮脏的灵魂,下流无耻的勾当,在她身上都表露无遗。看到她,十万分的恶心。
《人伦》中的田捍卫这个人物,您拿捏得十分得体,描写的火候也恰到好处,既没有夸张,也没有矮化,有张有弛,很有分寸,与现实生活中的“处长”形象大致吻合。现在有些文艺作品一写到“处长”,不是概念化,就是妖魔化,很少实事求是地正确看待他们。田捍卫能从一个农村青年成长为省城里的“处长”自有他的能耐和天赋。身在悬崖,理智地处理田、米两家几十年的矛盾纠葛,化干戈为玉帛,“相逢一笑泯恩仇”,这就是智慧,在他身上尽管有诸多毛病,总体上来讲,还是个“好人”,有道德底线,大节是不亏的。
您作品中的正面人物,为人都很低调,做事不张扬,崇尚庄子的无为,性平和,道中庸,这大概与您的人生哲学不无关联。您从乡下文学青年一步一个台阶地登上“太守”的宝座,是风雨之后才见彩虹的。
文品如人品,这句话用在您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看了您的作品,如同洞悉了您漫长的人生之路,酸甜苦辣,悲欢离合,荣辱得失,样样都有,是基层官员的“小百科”,万宝箱。熟悉您做官为人的朋友,再读您的作品,仿佛身临其境,故地漫游,重温旧梦,将历史重演,生活再现,情感大暴露。
一句话说完,您的作品正像毛主席他老人家所言,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是现实主义之作,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和历史的推敲,是有强劲生命力的。因为它真实地记录了新时代的一个侧面,表现了社会下层百姓的生存状态和官员们的精神世界,是历史的见证,时代的缩影,人民群众的希望与期盼。
欣闻您的作品研讨会将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召开,很是高兴和激动,学术界的承认是对您创作的最大褒奖,历史将记下这庄严的一瞬间,您的创作也会以此为契机,百尺竿头更进一程。但遗憾的是,此时此刻我正在英国与女儿、女婿同享天伦之乐,不能躬逢盛会,聊表祝贺之意,只能在大洋彼岸,预祝“研讨会”圆满成功,同时也希望给我预留一份会议的资料。
几十年来,我一直都在“郁达夫”研究领域徜徉,也该转向生我养我的河南这块热土了。您将是我研究河南当代作家的第一人。回国后,将抽出从容时间去您生活和工作过的地方实地考察一番,期待从中寻觅更多鲜活生动的素材和第一手资料,为《李天岑传》做点基础性的工作。
颂祝
新年好!
许凤才
2013年1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