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2)
程济驰马接近了宫斗,一边用刀拨箭,一边帮他脱了黄袍,程济却被乱箭射中了,跌于马下,正想挣扎着爬起来,无数马蹄子在他身上踏过,方行子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随后方行子又靠近了宫斗,她用剑尖一挑,把黄袍披在了自己身上,喊了声:“丢了马,步行溜出去。”宫斗果然弃马,混在士卒间往外溜。方行子这才向相反方向纵马驰去,她的黄袍立刻吸引了很多追兵。敌人群中一片叫嚷声:“射穿黄袍的,有重赏!”方行子伏在马背上纵马狂飞,只听嗖嗖箭鸣,马身上连中多箭。她来了一个马腹藏身术,一只脚挂在脚镫里,倒悬在马腹下,终于跑出了重围。
建文帝的香火断了
山谷外,柳如烟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跑来一个人,当他认出是桂儿时,不禁大吃一惊,甚至觉得很恐怖,对于他来说,桂儿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他上前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小姐呢?”
桂儿比他还要吃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但她毕竟没有经验,
不会敷衍,只知道柳如烟是坏人,必须躲开。她很快清醒过来,扭身就跑。这一跑,更引起了柳如烟的疑心,这不合常理。柳如烟一把扯住桂儿问:“你跑什么?怎么见了我像见鬼似的?”
桂儿只得站住,这回才想起了敷衍他,桂儿说:“我是急糊涂了。
柳大人怎么在这儿呀?”柳如烟审视着她的脸问她是不是来找他的,又追问景展翼在哪。桂儿编了个谎,她和小姐逃出了虎口,就来山东找他们来了。柳如
烟镇定了一下自己,咄咄逼人地说:“你撒谎,方才你见了我就跑,这
会儿又说是来找我的。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桂儿支吾地说:“也找你,也找方行子。”柳如烟说:“什么事,你说吧。”桂儿说:“小姐没说什么事,她在莒县等着你呢。”柳如烟冷笑起来,她说:“你太小看我柳如烟了。景展翼落在戒备
森严的后宫里,能随便跑出来?你方才慌慌张张前言不搭后语的,你必
是心里有鬼。你说,你到底来干什么来了?”桂儿说:“不干什么,就是来找你呀。”柳如烟冷笑道:“你不说实话,你今天就别想活了。你让我搜一搜
你身,你一定带着什么使命。”桂儿闻言,怕他搜出景展翼的密信,回身就往树林里跑,这一跑更露了马脚,柳如烟便穷追不舍。
桂儿早就疲累得不行了,终于跑不动了,扑通一声摔倒在树下,她知道信已保不住了,就从怀里掏出蜡丸来,掰碎封蜡,把团成小纸团的信纸塞进口中想往下吞。
柳如烟一见,凶相毕露,疯狂地扑上去,骑在她身上,双手用力掐住桂儿的脖子,掐得桂儿大张嘴喘气,脸渐渐紫胀起来,脖子上的青筋簌簌直跳,她拼全力反抗,却越来越乏力,只能忍着不张嘴,两脚用力蹬着,却踢不着他。柳如烟还不松手,直到桂儿一动不动为止。
桂儿的手脚都松弛了,软绵绵的,柳如烟急忙从她口中抠出信笺,看过后一脸恐惧。好险啊,幸亏没有落到方行子手里。景展翼居然知道他为皇上办事,为官府卧底瓦解义军的秘密使命。
他把信扯得粉碎,用剑掘开一个小土坑,把碎纸埋了进去。柳如烟站起来,看了一眼躺在树下的桂儿说:“对不起了,桂儿,
我本不想杀你的,可有你在我就活不成啊。”
他累极了,腿直打哆嗦,极度疲惫地走出了树林。
日落月升,山谷战场上空弥漫着山岚和雾气,大战过去,这里已没有活人,暂时也没有人来收尸、掩埋死人。月色朦胧,尸横遍野,山谷里有几只猫头鹰凄厉而不安地叫着,十分恐怖,它们是喜欢吃死尸的,大概鸟儿也被这么多的死尸吓着了吧?
有一堆死尸动了一下,接着有人从尸体底下爬了出来,浑身是血迹,她正是方行子。她挣扎着站起来,在月色下巡视着,她发现了程济的尸体,不远处那一个是面朝下趴着死的,一把利剑还插在他后胸。他引起了方行子的注意,方行子走过去,把他扳了过来,这竟是小皇子宫斗。他还死死地抱着一个黄包袱。
方行子打开染血的包袱,里边的锦匣还在,那是皇家的玉玺,它在月下闪着青光。方行子放下大印,抱起宫斗,把自己的脸贴在宫斗冰冷的脸上,她失声痛哭起来,这哭声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非常凄惨、恐怖。那几只猫头鹰吓得振翅飞走了。
方行子背起装玉玺的黄包袱一步步从尸山丛走出来。
大海捞针
两天后,柳升出动几千人重回腥风血雨的旧战场掩埋尸体,不能任塞满山谷的尸体腐烂。官军士兵借山势在低洼处就地掘了几个大坑,他们把义军的尸体一个个抬下去,横竖地码成垛,样子像秋天农夫码谷捆一样。
都指挥使卫青陪着柳如烟站在大坑旁边,每抬过来一个,柳如烟都要认一下,他在认义军头领,唯恐他们逃逸继续为害一方,皇上会怪罪的。要找的人一直没出现,皇上最关心的当然是小皇子宫斗,他比唐赛儿的威胁还大。每抬过一具尸体,他一律摇头。他最怕见到的是方行子的尸体,哪怕她日后会对自己不利,他也希望她活着。
又抬过来一个,很面熟,柳如烟叫“等等”。抬尸士兵便停下。柳如烟细看了看,说:“这个是程济,程翰林。”
卫青说:“翰林也降贼,可叹。”
柳如烟说:“他就是当年预言一年后燕王必反,被建文帝一怒下到
狱中的那个人。”卫青摇头叹息说:“单给他立个坟吧。”尸体便被抬到一边去了。又一个尸体抬了过来,柳如烟又叫“停一下”,这个满脸是血。柳
如烟掏出手帕,蘸着水把尸体脸上的血污擦去,他说:“放下吧,他是建文帝的皇子宫斗。”卫青长吁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壮举,他说:“找到他的尸体,好向皇上交差了。”
柳如烟问抬尸人:“没看见他背着的黄包袱吗?”几个士兵都摇头说“没看见”。柳如烟对卫青说:“黄包袱里装着玉玺,这也是皇上下旨必须追索
的呀。”令柳如烟欣慰的是,始终没有发现方行子,这就是说,她还活着,逃出去了。
方行子总算带着玉玺逃出来了。皇帝客死西洋,寄予希望的宫斗又殒命沙场,身上背的这块玉玺还算是希望吗?她不知道是怎样挨过这两天的。又一个黑夜过去,天又亮了,方行子沿着下山的路走来,在小河边有两个挑水的尼姑,猛抬头见了一身血污的方行子,吓得“啊呀”一声大叫,扔下水桶没命地往树林后的皇姑庵里跑。
方行子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污血。她苦笑了一下,把血染的战袍脱下来,走到小河边,往水里一浸,河水立刻变成红色。方行子失望地松开手,那战袍顺水漂走。她又累又困,竟躺在河边草地上睡着了。
太阳升起来时,一个戴大沿草帽出家人打扮的人在两个挑水尼姑的
引领下来到河边,见方行子还枕着她的黄包袱沉睡不醒。一个尼姑说:“就是她,方才浑身是血,现在血衣脱下去了。”戴大草帽的人对两个尼姑说:“你二位担了水先回庵里去吧。”女尼担水走后,那戴大草帽的人坐到了方行子旁边,伸手在小河里
蘸了点水,往她脸上一掸,方行子扑棱一下坐起来,操起身边的剑就要拔剑出鞘。那人按住了她的手。方行子一看,原来她是唐赛儿。方行子一时泪如泉涌,紧紧地抱住她,哭着说:“完了,程济战死了,小皇子也死了,柳如烟不知死活,我们的希望都化为乌有了。”唐赛儿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我们不是逃出来了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方行子揩干眼泪说:“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们怎么中的埋伏?如果
不是官军知道了我们的机密,怎么可能在牛头山设下埋伏?”唐赛儿说她也在怀疑,有可能是出了内奸,有人出卖了他们。方行子想不明白,那会是谁呢?唐赛儿猜测,可能是官军的降将。
她也说不准。方行子眼前突然浮现出义军中埋伏前柳如烟肚子疼的表现,柳如烟说:“我求你了,为了我,你也不能去送死呀……”
方行子不由得一激灵。唐赛儿问:“你怎么了?”方行子说:“啊,没什么。”她这才注意起唐赛儿的尼姑装束来。方行子问:“你这身尼姑衣服是临时借穿呢,还是真的想削发出家?”
方行子并不知唐赛儿的底细。唐赛儿从前精通法术,在民间布过教,被官府通缉过,就曾落发为尼,在尼姑庵里藏了三年,她现在可以说是重操旧业呀。眼下义军新败,她们在逃,官军必不会善罢甘休,一定挨家挨户地搜查她们。唐赛儿想,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佛寺庵堂了,也劝方行子先在寺院里躲一阵子,过了风头再说。方行子叹口气,她也真的无处可去了。
唐赛儿说:“那就委屈一下,也削发为尼吧。你实在不愿意落发,我跟住持说说,带发修行也行。”方行子点点头,说:“想不到,我沦落到伴着青灯黄卷度日的地步了。”说到这里,眼中落下泪来。
柳如烟又打扮成走方和尚的模样,在附近转悠着,他发现有一件衣服搁浅在石子滩上。他好奇地用树枝将衣服勾过来,是一件染血的战袍。他望着寺院若有所思。他是知道唐赛儿有过出家经历的,那么落难时隐身庙宇是极可能的,轻车熟路啊。特别是染血的战袍更让他得以印证。碰巧,这时有一个小尼姑挑着水桶出庵来。
柳如烟向小尼姑一揖,说:“听说你们寺里新来了出家的?”小尼姑很警惕地说:“没有呀。”柳如烟说:“有人看见了,其中有一个长得很标致,是吗?”小尼姑笑了:“你这师父,和尚怎么问起尼姑好看不好看来了?”柳如烟说:“我在打听一个认识的人。”小尼姑的眼神是回避的、慌乱的,当然逃不过柳如烟的眼睛,她
说:“真的没有新落发的。”她在河里挑了水,匆忙逃也似的挑着水桶走了。
柳如烟几乎可以断定,唐赛儿或者还有方行子,很可能就隐匿在皇姑庵中。半夜时分,柳如烟带着官军对皇姑庵采取行动。庵门外突然来了一伙官军敲门,灯笼火把,一片吵嚷声。
已经睡下的方行子急忙起身,披衣下床,摘下墙上的双刃剑。唐赛儿在窗下小声说:“行子,寺院已被官军包围,我们分头走吧。”
方行子将装玉玺的黄包袱斜背在身上,轻轻地走出屋门。只见官军举着火把已冲入寺院,住持老尼正试图拦挡:“阿弥陀佛,这是佛门净土,你们怎么可以带刀枪闯入?”
一个千户说:“奉旨捉拿反贼,不管什么地方,都要查过才行。”
老尼拦截不住,只能叹气连声。方行子溜着墙角往前走,黑暗中与官军擦肩而过。待官军过去,她轻轻一纵,上了房顶,这时有两个官军发现了她,喊着“在这呢”追过来,方行子拈弓搭箭射出一箭,不小心把套在手指上的绿玉扳指碰掉了,骨碌碌滚到了大墙脚下。
黑暗中她已无法寻找,见又有追兵上来,便飞快地跑到接近大墙的一面,飞身上墙,跳到了大墙外面,消失在黑夜中。
在官军宿营地,为酬谢柳如烟的大功,都指挥使卫青代表柳升宴请柳如烟。卫青举杯说:“这一仗贼军全军覆没,柳先生功不可没呀。本官当上表为先生请功。”柳如烟情绪并不好,他说:“我毕竟也是从过贼的,又出卖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