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3)
卫青说:“这不能说是出卖。你效忠皇上,无可非议。反之,你才是不齿于人的。牛头山之战,贼军三万余众被杀,两万多人被浮,逃散者区区之数而已。方才得来消息,贼军攻打济南的一小股也败散了。唯一的遗憾是唐赛儿、方行子漏网了。会不会是你看得不够仔细?”
柳如烟摇摇头说:“不会,肯定漏网了。”
卫青说:“这已经是全功了,明天我们就班师,我打发军队回威海卫去,我亲自护送你回南京,听说皇上已经回南京去了。这次皇上御驾亲征漠北,一鼓而平,已无外忧,我们这里又一鼓荡平了山东贼寇,又灭内患,皇上会大赏功臣的。”
柳如烟说:“将军最好把我当战俘绑赴京师才好。”
卫青讶然道:“这是为何?”
柳如烟说:“不然我不好做人啊。”
卫青想了想说:“好,好,我明白了,在宫里,你还有一个意中人
在等你呢。”柳如烟苦笑说:“恐怕她早已是皇上的人了。”卫青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举起杯来说:“喝酒,人生有酒须当醉,
莫使金樽空对月,醉酒才能看空一切,一切都不必在意了。”柳如烟与他碰了杯,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柳如烟说:“我想迟走几
天,既然唐赛儿和方行子没死,我想寻找她的下落。”卫青说:“那不是大海捞针吗?”柳如烟说:“唐赛儿从前在尼姑庵里藏过身,穷途末路时还有可能
在尼姑庵里落脚。”卫青说:“那我可以等你几天。我可派兵搜查所有的尼姑庵。”柳如烟说:“那样不好,打草惊蛇反而不好,不如我去暗访。”
一网打尽太子党
朱棣从临城起驾时就病了,这次漠北之行,大振国威,蒙元残部已成强弩之末,本是高兴的事,但因为连折贤妃、吕婕妤二人,朱棣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坏,快到南京时,又听朱高煦说了太子监国期间很多坏话,朱棣尤其生气,更冲淡了得胜班师的喜悦。
当朱棣率征北大军浩浩荡荡开到长江北岸浦子口时,大臣们列队恭迎,江边上旗帜飘飘,鼓乐齐鸣。从船上下来,朱棣的大辂一停下,大臣们俱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朱棣喊了“平身”,大臣们起立。朱棣在前面扫视一过,没有看见
太子朱高炽,只见了三皇子朱高燧迎驾。朱棣皱起了眉头,不悦地问:“太子呢?他怎么不来接驾?”杨溥说:“启奏皇上,听说皇上征漠北凯旋,这是天大的喜事,岂
能不来?太子的船过江时水大浪急,被风吹斜了,舵失灵,吹到下游十
多里,正往这赶呢。”朱棣哼了一声。身旁的朱高煦说:“太子妄自尊大,听陈瑛说,他自比汉高祖。”朱棣怒道:“你别又胡说。”这时朱高炽的船到了,他在船头上跪
拜:“父皇征战辛劳,儿臣来迟。”朱棣当众训斥说:“你应懂人臣之礼,你不明白‘私觐太子’是违
制的吗?你居然私见解缙,还有,按例,你不能处置官员,你却令耿通擅自将袁纲、覃珩下狱,这都是你干的好事!”
朱高炽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种场合,父皇当着众臣之面训斥他,不给他留一点情面。他也猜不透朱棣发的是什么无名火。他镇静一下,从容答道:“父皇息怒,兵部主事李贞被打死确实是冤枉的,御史袁纲、覃珩索贿不成就陷害李贞,他们才是贪吏,理应受到严惩。”
朱棣一听更加愤怒,他说:“你还敢狡辩!这真是反了!东宫各职官都是干什么的?全是助太子为恶!传朕旨意,将东宫官属黄淮、杨溥以下全部逮治下狱。”杨溥、黄淮就在现场,当即被绑了起来。人人侧目,太子更是噤若寒蝉,敢怒而不敢言。欢迎北征凯旋的热烈场面大煞风景,一下子变得十分恐怖。
朱棣回京后,一天也没歇息,第二天就过问政事了。早晨,午门外停满了官员的大轿,来上朝的文武百官都围在午门城墙下看榜文,人人脸上都是非同小可的神色,交头接耳,他们都预感到要有肘腋之变。
袁珙来得迟,他走出轿子问张信,午门贴了什么榜?张信告诉他:“不好了,我看太子被废也就是迟早的事了。”袁珙说:“怎么,是为太子出的榜文?”张信说:“皇上北征一回京,就把东宫所有的官属全部逮治下狱,
这是个信号。袁大人想啊,即使是太子接驾迟了,训斥几句就是了,至于把东宫官属一网打尽吗?您再想想解缙的案子,牵连了多少人啊?”袁珙说:“是呀,那一次大理寺丞汤宗、宗人府经历高得旸、中允李贯、编修朱纮全都下了狱,都瘐死在狱中了。”张信说:“这都是他在作祟呀。”他伸出了两个手指头,他指的是
老二朱高煦。袁珙会意,点点头说:“这次张榜说的什么事呀?”张信说:“袁大人去看看就知道了。”袁珙一走向午门城墙,好多看榜文的大臣为他闪开道,他走到皇榜
下细看,上面有“凡太子处分过的事情一律废止,不得实行”字样。袁珙退出人群,长叹一声。他说:“隆平侯不想仗义执言了吗?”张信指着掉了门牙的嘴,苦笑着说:“剩的这半口牙,我还指望吃
饭呢。”言下之意是不多管闲事了。张信说:“自从道衍法师全身心入空门后,也只有袁大人可以在皇上面前为太子说一句话了。”
袁珙说:“我搬他回来,当然,我也不会沉默无言的。”
从朱棣回京,把太子属臣全部下狱治罪那天起,朱高炽也病倒了,得了很奇特的病,常常一个人发呆,欲哭无泪。肥硕的身体以惊人速度瘦下去,呆滞的眼睛四周多了一圈黑眼圈。朱棣居然一次都不来看他,他很伤心。
太子朱高炽卧病在床,太医在给他诊脉,周围围着太子妃和一些宫女、太监。朱高炽面色苍白,精神萎靡。忽然有人来报,道衍大法师从普济寺来看望太子了。
众人都很感意外,东宫与大法师向无来往,更何况,这一段时间里,他在普济修行得很认真,只有朱棣去探访他,道衍几乎足不出寺院。朱高炽勉强从床上坐起来,连说:“快请。”道衍仍是一身袈裟,表情平和地进来,他说:“我是来给太子开方子的。”
在场的太医忙说:“真是太好了,久知法师有回天之术,只是不敢劳动啊。”道衍坐在床头,观察着朱高炽的脸色说:“你的病,病症在太子身
上,病因、病根都不在你身上,要治你的病,需别人来服药才行。”这不是疯话吗?在场的人,包括太子本人都感到莫名其妙。朱棣并不知道道衍长老离开普济寺进宫来了。这次征漠北回来,大
摆庆功宴,朱棣请他,他都不肯出佛寺一步。朱棣一个人在谨身殿批奏折。铁凤和另一个宫女上来替皇上献茶。朱棣看了铁凤一眼,说:“朕把你要到谨身殿来侍奉茶水,比在贤
妃跟前如何呀?”铁凤说:“回皇上,战战兢兢,不如干粗活好,犯不了过失。”朱棣说:“有人巴结这个差事还巴结不到手呢。你好好干,自然有
你的好处。”铁凤说:“是。”她先拿了一只杯子,从茶壶里倒出半杯茶,当着朱棣的面喝下去,朱棣点点头,铁凤才用另一只碧玉兽头杯替皇上斟了一杯。
朱棣喝着茶,说:“朕有心封你为美人,你知道为什么吗?”铁凤说:“皇上说过不止一次了,奴婢长得像一个人……奴婢不想借别人光。”朱棣说:“看不出你还挺清高。”这时李谦上殿来说:“纪纲来了。”
朱棣说:“宣。”李谦便面向殿外喊:“宣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上殿。”纪纲上殿来,有意无意地看了铁凤一眼,跪拜后起立。
铁凤和宫女放下茶壶走到屏风后去。纪纲在向朱棣报告,东宫属官黄淮禁不住折腾,昨天死在锦衣卫大牢里了。这黄淮是太子东宫的重要臣子,是因为“助太子为恶”而下狱的,他只是其中的一个而已。
黄淮死不死,朱棣并不在意,他听了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喝了一口茶,突然问:“你带来锦衣卫的囚籍册子了吗?”
囚籍册子纪纲居然是随身带,朱棣不免称奇,这也可叫忠于职守。
他真的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名册,朱棣接在手里随手翻着,大多数名字旁都打了红杠。纪纲解释说:“打红杠的都死了,或处死,或瘐毙。”朱棣发现,在一片红色当中,有一个人名没打红杠,那名字是解缙。朱棣皱起了眉头很厌恶地问:“怎么,这解缙还活着呢?”
纪纲揣摩着朱棣的意图,解缙的罪名是鼓动太子与皇上分庭抗礼,私自觐见东宫,诋毁皇上,他早该死了,只因他是大名人,朱棣过去又一向器重,说不定什么时候想起来,他还会飞黄腾达,所以纪纲一直没敢让他死。听今天朱棣的厌恶口气,解缙不可能有死灰复燃那一天了,纪纲便暗示皇上,他活不过今天的。
朱棣没置可否,他似乎倦怠了,打了个哈欠,将囚籍丢到了一边。
纪纲从谨身殿下来,经过御花园时,与朱高煦不期而遇,纪纲说:“恭喜汉王。”朱高煦故意说:“喜从何来?”
纪纲说:“太子的属官全被逮入狱,在劫难逃,这对汉王来说,还不是大喜事吗?我看废太子是注定的,在所难免了。太子一废,皇上不册封汉王为太子,还能立谁呢?”
朱高煦倒不忘恩,他说这多亏纪纲和陈瑛两大功臣了,他们及时把太子的事情侦察报告,才让朱高煦抓住了太子的把柄。
纪纲问:“汉王这是从哪里来呀?”朱高煦说:“去东宫探病啊。”纪纲阴笑着说:“汉王这是要三气周瑜呀。”朱高煦不怀好意地笑着,太子病了,总不能不看在手足之情分上去看看他呀。
纪纲说:“我真没想到,皇上在浦子口发那么大天威。”
是呀,皇上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连黄淮这样的开国老臣都下了大牢,再加上午门贴出的皇榜,对太子来说是最大的不信任和羞辱,这等于向百官和天下宣告,他的太子当到头了。
朱高煦说:“有件怪事,除了逢年过节,父皇派人去普济寺探望道衍法师外,人们早把他忘了。他今天怎么也来看太子病了?我刚离开东宫,听说他就去了。”
纪纲一愣,说:“这有点不寻常啊。”朱高煦却并不在意:“他不过是棺材瓤子而已,还有什么用处。”
给太子的药方是权力
朱高煦被召到皇帝上书房见父皇。朱棣问朱高煦:“你去看太子的病了吗?”朱高煦说:“刚去过。”朱棣问:“病得怎么样?是什么病啊?”朱高煦说:“儿臣看他没病,是心里有鬼,他干了那么多坏事,
一一败露了,自知必被废,想用装病来打动父皇,让父皇心软。”朱棣皱起眉头说:“谁说朕要废太子?岂能轻言废立之事?”朱高煦张口结舌,后悔自己说得太直白了。朱棣教训地说:“你不要推波助澜,你不要有非分之想,勤勤恳恳
地做事,才能得人心。”朱高煦只得说:“谨遵父皇教诲。”随后便离开了,他真琢磨不透父皇是什么心思,既不想废东宫,又把他弄得那么难堪、那么狼狈,今后这太子还怎么当?也许,父皇是不想事先透露,怕朱高煦张扬?这么一想,朱高煦又放下心来。
这时有一个人未经通报就上殿来了,李谦还试图拦阻:“请等等,我去奏报。”这个人根本不理睬。朱棣一看,竟是仙风道骨的道衍上殿来了。李谦可惹不起他,只得大声通报:“道衍大法师上殿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