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喜欢看民间故事。国王公主、智者傻瓜、神仙妖魔、狮虎猫狗,乃至具有了生命的星月风云、花草土石,都会在或曲折离奇如天然洞窟迷宫的结构中、或玲珑剔透似精美手工艺品的情节里,粉墨登场,表演一番。我感到快乐,获得知识,眼界大开,遐想悠远。
初中没读完,突患重病,成了重残者,我立志自学,要从事外国儿童文学的翻译。儿童文学和民间文学是沾亲带故的,于是在初期的短篇译作中,有不少民间故事。后来出了几本民间故事的集子,一不小心进入了上海民间文艺研究会(现称上海民间文艺家协会)的理论组。和专家学者们形式上的平起平坐,使我诚惶诚恐,只好硬着头皮啃理论,还偶一为之写论文。当然,离不开前辈师友的热心指导。
记得写过一篇《略论朝鲜梁山伯祝英台故事》。“梁祝”不是我们中国的民间故事吗?对,还是四大传统民间故事(《牛郎织女》、《孟姜女》、《梁山伯与祝英台》和《白蛇传》)之一呢。那么“朝鲜梁祝”又是怎么回事呢?
民间故事属于口头文学。你讲给我听,你不妨依凭自己的生活经验去恣意幻想,添油加醋或删枝去叶;我讲给他听,我也可以根据自己的好恶和兴趣增增减减。年复一年,这样口耳相传,故事越来越丰富。如此,作者多得无法计数,习惯上绝大部分传统的民间故事便无所谓作者是谁了;其实,内中凝聚着众多作者的心血。也有署名的,他们往往是付出极大劳动的搜集、整理、改写者,也可能是运用民间故事形式或以民间故事为素材进行创作的作家。
某个故事在甲地基本固定成了一种形态,同时通过另外一些口与耳流传到乙地,又固定成另一种形态。于是,这个故事在两地以至更多的地方形成大同小异或小同大异的“版本”。不同地区、不同民族的思维方式、行为特点乃至风俗习惯,都会使故事具有独特的风格和色泽。单说“梁祝故事”的结尾吧,在汉族原先是双双化蝶,到了四川,会变成鸳鸯,到了广东,则化作彩虹了。而在特定条件下,这个故事居然流传到朝鲜,在那里又口耳相传千百年,生根发芽,另开奇葩,终于变为虽源于中国却别具浓郁乡土味的朝鲜民间故事了。它的结尾不再是化蝶,而是奇异地复活,缔结良缘,生活幸福,主人公到八十岁那天,同乘天龙,去见玉皇大帝。
这类“变异”是怎样发生的?为什么个别的故事能移植成邻邦的作品,而绝大多数作品尽管也跨越了国界却“国籍”未改、保留着原汁原味呢?大量的民间故事究竟可分为多少种基本类型呢?再进一步,世界各国包括民间故事在内的民间文学是怎样发生与发展的?更进一步,民间文艺(包括民间文学和民间艺术)的范围究竟有多大?中国、外国、古代、近代、现代、当代,任何一种文学体裁、任何一种艺术样式,确实都能在民间文艺中探寻到最初的根苗和源头吗?它对世世代代人们的精神生活起着怎样的作用?……凡此种种,都是民间文艺理论家们的研究课题。哦,一门很大很大的学问!
少年朋友,我可不是要你们读了这些作品,大家都去钻研民间故事乃至民间文艺,将来当这方面的专家。
本书是一大片独特而奇丽的文化风景,是你们的祖父辈可能部分地欣赏过的,随后又被岁月的云雾遮蔽了。你们得以重睹,真是好运气。我也在译者中间发现了不少前辈师友,或见过面,或通过信,更多的则是以他们的译作和创作令我敬仰。他们当中,有的进入了耄耋之年,有的已经作古……
欣赏吧,欣赏这一派古老而仍然生意盎然的景色,奇花异草仍如此多姿多彩,散发着芳香;汲取吧,汲取这一泓清冽而微甜的泉水,点点滴滴,无不蕴蓄着善良、睿智、刚毅、豪爽、机敏、幽默……这些生命力旺盛的珍品,有助于21世纪的少年朋友开阔视野,增添乐趣,丰富想像,完善品格,优化素质,更健康地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