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就这样过下去。每天普罗科彼奇都给丹尼鲁希科一些工作,但都是些开心的事情。当下雪的时候,就吩咐他和邻居乘雪橇去捡木柴,帮帮忙。呶,那是怎样一种帮忙呀!他坐在雪橇前面,驾着马,回来的时候就跟在雪橇后面走。等疲乏了之后,在家里就吃得更香,睡得更熟。普罗科彼奇给了他一件皮大衣,一顶暖和的帽子,一双手套,一双毡靴,一切都非常合适。你晓得,普罗科彼奇是有几个钱的。他虽然是个农奴,付过免役税,但多少赚了一点钱。他现在非常疼爱丹尼鲁希科。甚至可以说,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呶,为了他,他什么都不吝惜的,而且没有到适当的时候之前,绝不让他做工作。
在这样好的生活条件之下,丹尼鲁希科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也非常喜欢普罗科彼奇了。呶,当然啦!他懂得普罗科彼奇的爱护,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生活。冬天过去了。丹尼鲁希科变得非常自由自在。他一会儿到池塘上去,一会儿到树林里去。同时丹尼鲁希科也注意着手艺。当他一奔回家的时候,他们立刻就谈起话来。他有很多话告诉普罗科彼奇,并且还询问他,这是什么,这做什么用的?普罗科彼奇解释给他听,还实地做给他看。丹尼鲁希科留心注意着。他有时候自己动手做:“呶,让我来试试看……”,普罗科彼奇在旁边瞧着,当必要的时候给他矫正一下,并且指示他更好的做法。
这样有一次,管家人看见丹尼鲁希科下池塘。他就问他的密探们:
“这是谁家的小伙子?我看见他好多次下池塘……整天带着钓杆在玩耍,而他已经不小啦……。这是谁庇护着他不做事的……”
密探们调查了一下,告诉了管家人,而他不相信。
“呶,”他说道,“把这个小伙子拖到我面前来,我自来仔细看一看”。
他们就把丹尼鲁希科找来。管家人问道:
“你是谁家的小孩子?”
丹尼鲁希科回答道:
“我是一位孔雀石工师傅的学徒。”
这时管家人一把抓住他的耳朵:
“小畜生,你就是这样学手艺的吗?”揪住耳朵就把他拖到普罗科彼奇面前去。
普罗科彼奇一看事情不对,就竭力庇护丹尼鲁希科:
“这是我亲自派他去捉鲈鱼的。近来我非常想吃新鲜的鲈鱼。因为身体不好的原故,其他什么东西都不能吃,因此我就吩咐这个小伙子去捉鱼。”
管家人不相信。他也觉得丹尼鲁希科完全变成另外一种样子:身体长好了,穿着新的衬衫,还有裤子和脚上穿的皮靴都是很好的。于是他就当场试一试丹尼鲁希科:
“呶,做给我看,师傅究竟教了你一些什么?’,
丹尼鲁希科就穿上围裙,走到车床旁边,给他讲解和做给他看。管家人问他什么,他都立刻回答出来。怎样开石头,怎样锯,怎样磨平,什么时候胶黏,怎样琢磨,什么时候镶铜,什么时候镶木头。一句话,他什么都懂。
管家人反复询问了许多事情之后,就对普罗科彼奇说道:
“看起来,这个孩子对你总行啦?”
“我并没有埋怨,”普罗科彼奇回答道。
“好,好,你不埋怨,而你却任这个小伙子去胡闹!我们把他交给你是为了学手艺,而他却在池塘旁边钓鱼!瞧着!看我给你怎样新鲜的鲈鱼——你到死都不会忘记,而这个小伙子也不会开心的。”
他这样威吓了一顿之后,就走了,普罗科彼奇心里倒有些奇怪起来:
“丹尼鲁希科,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切的?好像我什么都还没有教过你吧。”
丹尼鲁希科说道:“那是你亲自指点给我看和讲给我听的,而我就全记住了。”
普罗科彼奇甚至流下了眼泪,因为这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他说道:“小乖乖,我的亲爱的,丹尼鲁希科……。凡是我所知道的,我都告诉你……。我什么都不掩瞒……”
但从那个时候起,丹尼鲁希科再也不能自由自在的了。管家人第二天就派了人来找他,像做功课一样地派了工作给他做。当然,最初,这都是最简单的东西;像妇女们佩带的胸饰和小盒子。然后就做旋盘细工的物件:烛台和各式各样的装饰品。接着就弄雕刻:树叶子和花瓣儿,花纹和花朵。对于孔雀石的工匠们,这都是些费时间的工作。一件看起来很平常的小东西,但一个人为了它得坐上多少时日!丹尼鲁希科就在这种工作中更加进步了。
有一次,当他从一块整的石头雕刻出一个蛇形的手镯时,管家人完全承认他是一个名匠了。他就写了封信,把这件事情告诉主人:
“如此这样,在我们此地出现了一个新的孔雀石工的名匠——他的名字叫做吃不饱的饿鬼丹尼尔科。他工作得很好,只是因为年纪轻的原故,还迟钝一点。现请大人指示,让他做学徒呢,或者还是像普罗科彼奇一样,让他缴纳免役税呢?”
丹尼鲁希科工作得并不迟钝,而是灵活和迅速得惊人。这是普罗科彼奇促成他这样的。当管家人给了丹尼鲁希科一件五天的工作时,普罗科彼奇就走出来讲道:
“这是他做不了的。像这样的工作,得要半个月才行。这个小伙子还正在学习呢。匆忙赶工的话,只是把石头无用地糟蹋了。”
呶,管家人多少要争执的。但是瞧,后来总还是增加了几天。丹尼鲁希科毫不担搁就会做好。他甚至瞒着管家人,偷偷地学会了读书和写字。这样他虽然学得很少,但总还是学会读书识字。在这一方面,普罗科彼奇也帮助了他。有几次,他想自己来做管家人给丹尼鲁希科规定的工作,但是丹尼鲁希科不允许他做:
“你这做什么!你这做什么,伯伯!替我坐在车床旁边工作,这不是你自己应做的事呀!瞧,你的胡须全给孔雀石粉弄成绿色了,你的身体又不好,而我却没有什么毛病呀。”
这时候,丹尼鲁希科已经长得非常好。虽然大家还是照旧叫他“吃不饱的饿鬼”,而他现在长成什么样子呢!身材高高的,红光满面,头发鬈曲,并且心情是愉快的。一句话,足够使得姑娘们倾心了。普罗科彼奇已经开始和他讲起找一个未婚妻的事情,而丹尼鲁希科呢,你晓得,他只是摇摇头:
“不用着急,时间还多着呢!等我变成一个真正的艺匠的时候,那时再谈这件事吧。”
主人就写了封信给管家人:
“让这个普罗科彼奇的学徒丹尼尔科,替我家里做有一只有脚的雕花的杯子。那时候我再看——让他付免役税呢,还是让他继续做学徒。但是你要注意,不要让普罗科彼奇去帮这个丹尼尔科的忙。假如你不好好看着的话,那就得要你负责。”
管家人接到这封信,就把丹尼鲁希科叫来,对他说道:
“现在你就在我家里工作。车床会给你装好,并且还将你所要的石头都给你取来。”
普罗科彼奇知道这件事情,心里有些难过: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什么玩意儿呢?他就跑了去看管家人,你以为管家人会告诉他什么吗……他只是叫道:“这不关你的事!”
呶,丹尼鲁希科只有搬到新的地方去工作,而普罗科彼奇叮嘱他:
“你,瞧,不要做得太快,丹尼鲁希科!不要把自己的本领都显示出来。”
丹尼鲁希科最初还留心这句话。他总是量了又量,算了又算,但不久他就觉得有些厌倦了。不管你做——还是不做,你总得过完一天,在管家人家里,从早晨一直坐到深夜。呶,丹尼鲁希科因为寂寞的原故,就使出全力来工作。当他把心力都用在上面的时候,就做成了一只杯子。管家人一看,觉得这正是所要的,就说道:
“再做这样的一只!”
丹尼鲁希科做了第二只,又做了第三只。当他做完第三只的时候,管家人说道:
“现在你不想再回去了。我已经认清你和普罗科彼奇了。在我那封信上,主人给了你做一只杯子的时间,而你竟雕出了三只。我知道你的能力了。你再也骗不了我,至于那条老狗,我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看他怎样隐瞒起你的本领!主人会向其他的人定做东西的。”
于是他就写了封信,把这件事情告诉主人,并且把三只杯子都送过去。只是主人呢,也不知道是心里起了什么聪明的想头,或者是因为他生管家人的气,他所作的决定刚好完全相反。
他只要丹尼鲁希科付一点很不足道的免役税,也不吩咐这个小伙子离开普罗科彼奇,因为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也许很快就会想出一些新花样来的。在信里,他还附了一个图样来。那是一只上面绘着各种东西的杯子,在边缘上是一道雕刻的花边,腰里是一道有穿洞花纹的石带,杯脚上有一些叶子。一句话,这是个别出心裁的发明。主人在图样上还这样写道:
“即使要化五年的工夫也无妨,只要能做到像图样一样精确就行。”
这时候,管家人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话了。他就宣布,说主人写了封信来,放丹尼鲁希科回到普罗科彼奇那儿去,还把图样交给了他。
丹尼鲁希科和普罗科彼奇都非常高兴,他们工作得也更加起劲。丹尼鲁希科立刻就动手做这只杯子。在这只杯子上,有着无限巧妙的花样,如果凿错了一点,就全功尽弃,得重新开始工作。呶,丹尼鲁希科的眼睛是准确的,手是坚定的,力气也很够,因此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只有一件事他不大喜欢,做这只杯子的时候困难很多,但它却一点都不美丽。他就把这个意见告诉了普罗科彼奇,可是这个老头儿却奇怪起来:
“那与你有什么关系?是他们想出来的,这就是说,他们喜欢这个样子。我一生刻的和雕的东西还少吗,它们有什么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又去和管家人谈,但那有什么用。他只是顿着脚,挥着手:
“你发了疯啦?为了那张图样,一定化了很多的钱。也许是京城里第一流的画家绘的,而你还要发议论!”
大概,后来他记起了主人给他的指示——说不定他们两个人会想出一些什么新花样——就说道:
“听着……你先按照主人的图样做好这只杯子,假如你自己想出了别样东西的话,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并不阻止你。瞧,我们石头有的是。要哪一种,就给你哪一种。”
这样一来,丹尼鲁希科就专心想主意了。古人说过,模仿别人的东西,用不着很多的智慧,但想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就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丹尼鲁希科坐在那儿,按照图样刻这只杯子,而自己心里却想着其他的事情。他头脑里在想着,哪一种花,哪一种叶子最适合孔雀石。从此他变得更加沉思和失掉欢乐了。普罗科彼奇注意到这一点,就问道:
“你,丹尼鲁希科,身体不大好吗?不要因为这只杯子烦心吧。你忙什么呢?你最好到什么地方去玩玩,而你老是登在家里坐着,坐着。”
“好,”丹尼鲁希科说道,“我很想到树林里去走走。说不定在那儿会找到我需要的东西。”
从那个时候起,他差不多每一天都要奔到树林里去。那正是割草和收果实的时候。野草都正开着花。丹尼鲁希科就停在草场的什么地方,或者是在树林中间的空地上,站在那儿凝视着。一会儿又重新跑到草场上去,看看野草,好像在寻找什么似的。那时候,在树林里和草场上的人非常多。大家都问丹尼鲁希科,是不是遗失了什么东西?他只是带着不愉快的心情微笑着,说道:
“并不是我丢了什么,而是我无法找到我所要的。”
呶,这些人背后就谈道:
“这个小伙子大概有什么心思。”
当他回家时,他立刻就跑到车床旁边,在那儿一直坐到天亮;太阳一出来的时候,又重新跑到树林和草场上去。他采了各式各样的叶子和花朵带回家去,并且都是些有毒的植物:石葱和毒芹,蔓陀萝花和车轴草,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花草。他的面孔消瘦了,眼神不安定,手也失掉了毅力。普罗科彼奇非常担心,而丹尼鲁希科说道:
“这只杯子使我不安静。我想这样做,好使得石头表现出它的全部美点来。”
普罗科彼奇就劝他:
“它引起了你什么心思呢?你并不愁吃的,那还要什么呢?让那些老爷们高兴怎样就怎样好了。只要他们不伤害我们。他们想起怎样的花纹,我们就怎样做,为什么一定要去迎合他们的意思呢?这只有增加自己的重担而已。”
呶,丹尼鲁希科还是坚持自己的意思:
“我所要做的,并不是为了主人,”他说道。“我没有办法能忘掉那只杯子。你瞧,我们的石头多么好,而我们怎样处置它的呢?我们磨它、雕它、把它琢光,这都是白费心力。因此我心里有这样一个愿望,让石头的全部美点都表现出来和显示给人们看。”
过了一些时,丹尼鲁希科又重新坐下来,按照主人的图样刻这只杯子。他一面做着,一面自己嘲笑着:
“一条带洞眼的石带,和一道雕刻的花边……”
继而他又突然丢下这件工作,开始雕刻别的东西。他毫不休息地坐在车床旁边。他对普罗科彼奇说道:
“我想把自己的杯子雕成一朵蔓陀萝花的样子。”
普罗科彼奇劝他不要做。丹尼鲁希科起初不肯听,后来,过了三四天的工夫,当有什么地方不行的时候,他就对普罗科彼奇说道:
“呶,好吧。先把主人的这只杯子做完,然后再做自己的东西。只是那时候你不能再阻挠我。我没有办法能把它忘记掉。”
普罗科彼奇回答道:
“好,我不妨碍你,”而他心里却想着:“这个小伙子好一些了,他会忘掉的。他应该结婚了。对!当他有了一个家庭的时候,这些傻想头就会从他的头脑里飞掉的。”
丹尼鲁希科专雕这只杯子。这只杯子要化很多的时间——一年还做不好的。他热心地工作着,再不想起那朵蔓陀萝花了。普罗科彼奇就开始和他谈起婚事:
“你说卡杰亚·莱杰明娜,做一个新娘有什么不好?这是一个好的姑娘呀……没有什么可批评的。”
这是普罗科彼奇说的真心话。睢,他早已就注意到了,丹尼鲁希科很看中这个姑娘。呶,她也不会不愿意的。这也正是普罗科彼奇偶然提起这件事的原因。而丹尼鲁希科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
“等着吧!让我把这只杯子做好。它真使我厌倦了。看我什么时候不用锤把它打碎,而他却讲着婚事!我和卡杰亚已经约好了。她会等着我的。”
呶,丹尼鲁希科按着主人的图样,做好了那只杯子。当然,他们并没有告诉管家人,就决定在家里面举行一个小小的庆祝会。他的未婚妻卡杰亚跟着她的父母一起来了,此外还来了许多孔雀石工的工匠。卡杰亚非常称赞这只杯子。
她说道:“看你把那样的花纹雕得多好,什么地方都没有凿坏石头!一切做得多么光净,漂亮!”
工匠们也都一致表示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