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陆游文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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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跋李庄简公家书①

李丈参政罢政归乡里时②,某年二十矣。时时来访先君,剧谈终日。每言秦氏③,必曰“咸阳④”,愤切慷慨,形于色辞。一日平旦来共饭,谓先君曰:“闻赵相过岭⑤,悲忧出涕。仆不然,谪命下,青鞋布袜,行矣,岂能作女儿态耶!”方言此时,目如炬,声如钟,其英伟刚毅之气,使人兴起。后四十年,偶读公家书,虽徙海表⑥,气不少衰,丁宁训诫之语,皆足垂范百世,尤想见其道青鞋布袜时也⑦。淳熙戊申五月己未笠泽陆某题⑧。

【注释】

①李庄简公:李光,陆游亲族。绍兴八年(1138)除参知政事,九年(1139)罢。因秦桧陷害,十一年(1141)责授建宁军节度副使,藤州安置。四年后移琼州。居琼州八年,始北还。孝宗时赐谥庄简。②李丈:李光为陆游父辈,故称为丈。③秦氏:秦桧。④咸阳:古代秦国故都,借指秦桧。⑤赵相:赵鼎,为秦桧所陷,责授清远军节度副使,潮州安置。在潮不食而死。⑥海表:海外,指琼州。⑦青鞋布袜:用杜甫《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句:“吾独胡为在泥滓,青鞋布袜从此始。”⑧“淳熙”句:淳熙戊申:淳熙五年(1178)。笠泽:太湖。陆游祖籍。

【品评】

淳熙十五年(1188),陆游六十四岁,严州任上作。

陆游爱国思想的形成,既有家庭熏陶之功,又有父执辈言传身教的濡染之力。陆游《傅给事外制集序》、《跋李庄简公家书》、《跋傅给事贴》、《跋周侍郎奏稿》等文,形象地记述了其父与傅崧卿、周聿、李光等爱国志士的交游情况,在陆游人格形成的易塑期,接触到这些爱国之士的音容笑貌,如同入芝兰之室,出则身心俱馨,在“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精神滋润中,完成了人格的“脱蛹”过程,奠定了其一生坚不可摧的志向。这样的家庭教养,远比继承物质上的万贯家财,更令人受用不尽。同样的,在陆游八十五岁易箦之际,又以《示儿》诗的形式把这份宝贵的财富传递给了下一代,使之薪尽火传。

本篇是应李光后人之请,为李光家书写的一篇跋文。跋即题跋,是古代的一种文体,常是“随文以赞语于后”的随笔短文。不过,陆游此跋并不仅仅拘泥于家书的介绍,而是描写父执辈李光的事迹,通过对李光语言、神态、行迹的摹写,传达其威武不屈的士大夫精神。写这篇跋文时,陆游已经六十四岁,四十多年前的往事记忆犹新,娓娓道来,足见刻骨铭心。在秦桧卖国求和,为全国人民反对的时候,秦桧不敢在和议上单独签字,就把李光提拔为参知政事,要他一同副署签字。李光糊里糊涂签字之后,发觉这不仅是议和的事,而是要称臣纳贡、撤销国防,是一纸卖国协约,而白纸黑字,岂容你反悔。秦桧已达到利用李光的目的,立即过河拆桥,将李光罢知绍兴府,旋降贬藤州安置。这就是当时的历史背景。李光并非死心塌地追随秦桧的死党,只是一时不慎误入贼船。当其与奸贼决裂时,自能得到正直人士的宽容。文章介绍了李光罢相归里时,经常造访陆家,与游父陆宰相往还。“每言秦氏,必曰‘咸阳’,愤切慷慨,形于辞色”,这几句描写栩栩如生,李光之声口、性情跃然纸上,随后,作者又追忆了李光对即将到来的贬谪,已经预先做好了思想准备。“青鞋布袜”语,足见其脱略荣辱穷达,无牵无挂,一往无前!陆游特意追记李光说话时的神态是“目如炬,声如钟,其英伟刚毅之气,使人兴起”,其刚毅、决绝的神态活灵活现。陆游又补叙李光渡海赴琼时的“气不少衰”,正说明李光知行统一,并非故作大言高论。海南万里,为蛮荒之地,自古视为畏途,然而也是成就人生的磨砺所,前有苏东坡,后有海罡峰,均是“气不少衰”的士夫君子!

同时,陆宰敢于伴送罪臣出境,比之后人动辄与“罪人”划清界限,甚至落井下石者,实在是有天渊之别了。陆宰敢作敢为,正是与爱国人士站在一道,与秦桧的卖国丑行公开对抗。他的行为,无疑给他那年轻儿子陆游以深刻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