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好兵帅克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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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帅克在火车上的厄运 (3)

第十六章 帅克在火车上的厄运 (3)

坐在桌边上的一个士兵说,他们二十八团进塞克金时,匈牙利人公开地辱没他们,命令他们统统举起手来。这件事一点儿也不掺假,当然,这位士兵因为这个而无地自容,而这种情况当时在捷克士兵中相当普遍。后来,当匈牙利人失去了为他们国王的利益而进行搏斗的兴趣时,他们自己也举起手来了。

后来这个士兵凑到帅克这边来,说到在塞克金他们是如何收拾匈牙利人的,他们把几个人从酒吧里赶出去,同时,他十分赞扬似的承认,匈牙利人十分善于打架。有一回,他们狠踢了他背上一脚,结果非得被送到后方医院去治伤。现在他重新返回部队,他的营长毫无疑问会禁闭他几天,所以他现在没法报复这个匈牙利人,以报一脚之仇,也让这个家伙尝一尝这滋味,这样他也可以为他们全团挽回声誉。

“证件,你的证件呢?”一个士官巡逻队的头头儿向帅克索取证件,他后面紧跟着四个扛着刺刀枪的士兵,“刚才我看见你是坐在这儿,老呆在这儿喝!老喝,勤务兵!”

“我没有证件,米拉切克!”帅克答道,“我的证件在九十一团卢什卡上尉的手里,我被人家丢在这个火车站上了。”

“‘米拉切克’是什么意思?”士官扭过头去,问他身后的一名士兵,一个老勤务兵。他给士官胡扯了几句,慢慢吞吞地说:“‘米拉切克’嘛,就是‘士官先生’的意思。”

士官就对帅克说:“每个士兵都有自己的证件,没有证件就要被关起来。”他下命令说,“把这只疯狗似的长虱子的小子送到军运管理处。”

帅克被他们带到了军运管理处。守卫室里驻扎着一小队人马,模样都同老后备兵差不多。老后备兵指的是为帅克的天敌士官灵活地把“米拉切克”译为德语的那一个。

守卫室里有一些石版画。当时,军政部总是把这种画片寄往士兵经常光临的各大机关、军校和兵营。

在好兵帅克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这是描绘二十一团的排长弗朗季谢克?哈梅尔和班长保罗哈特与巴赫曼耶鼓励士兵坚持战斗的画面。在另一面墙上挂着另一幅画,题目是《第五骑兵团排长杨?丹科在侦察敌军各炮兵连的驻防地》。在图画的右下角有一条标语:“刚强坚毅的可贵榜样。”

各种各样的德国随军记者,凭空想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榜样,并且把他们搞成这些传单或标语,腐朽和愚笨的奥地利军方试图通过这种途径来鼓舞士气。可是士兵向来不注意这样的传单或标语,只要这些刚强坚毅的榜样印成的小册子被寄到战争前方,他们就将它们作为好的卷烟纸或是用在别的什么地方,以便不辜负上面写的“坚强的可贵的榜样”的内涵与价值。

等士官出去找那个军官去了,帅克开始读下面的传单。

运输兵约瑟夫?伯恩

满载重伤员之车辆在驶往医疗所途中遭俄国士兵袭击。奥皇第三车运中队运输兵约瑟夫?伯恩之马当场毙命。同时伯恩身负重伤,但其仍坚持将车辆驶往安全之处,并为防马具落入俄国人之手而将其取下带回车队。为此,马奇兵大尉特授予其一枚银质奖章,以示嘉奖。过了一段时间,骑兵大尉为了表扬他勇敢的精神,授予他一枚银质奖章。

传单读完了,士官还是没有回来。于是帅克就与守卫室的后勤兵闲聊:“这确实是一个勇敢的动人事迹,是一个典范。如果每个人都这样做,咱们军队里的马具应该全是新的了。原来我在布拉格的时候,在《布拉格官方新闻报》中见过一个比这个还要光辉的事迹,是关于志愿兵约瑟夫?沃扬的。他驻扎在加里西亚第七猎骑兵营。在白热化的白刃战中,他的脑袋中了一粒子弹。当人们要把他抬到包扎室去时,他大声叫嚷,说这么一点儿小伤根本不用包扎,说完就又加入到他的排中冲上前线。可是很快手榴弹摧毁了他的踝骨。人们又想把他抬走,可他要了一根拐棍,一瘸一拐地又走上了第一线,使拐棍和敌人肉搏。但又一块飞来的弹片炸掉了他拄拐杖的一只手,他换了一只手拄拐杖,嘴里大声喊:‘绝不饶恕他们!’如果当时手榴弹没把他结果了,上帝知道他还会干出些什么。要不是后来他被炸得四分五裂,说不定也会因为他勇敢而获得一枚银质奖章。直到他脑袋在地上打滚他还在叫:‘就算任务要我的命,也要忠于职守。’”

“这是报纸胡说八道吧,”一个士兵说,“这个报纸的编辑没多久就会因此而羞愧难当。”

后备兵插进来说:“我们卡斯拉夫有个来自维也纳的编辑,德国人,曾经是准尉。他压根儿不想跟我们说捷语,后来他被分到了一个全是捷克人的先遣队,他很快就学会了捷语。”

士官出现在门口,一副凶狠的样子。

“我才离开三分钟,就听见这里说的尽是些什么‘捷克话,捷克人’。”

他一边向外走去(一定是去饭馆),一边指着帅克交待后备兵班长:“中尉一到,就带这个满身虱子的无赖去见他。”

“中尉先生准是又去找站上的女话务员寻欢作乐去了,”班长等他离开之后说,“他已经缠了她两个多星期,可是每天总是十分失望地从电报局出来,说:‘真是个婊子,她不愿同我睡觉。’”

中尉这回准又是这种心情,因为他刚到,就听见了他往桌子上扔书的动静。

“没辙,老弟,你得去他那儿一趟,”一个下士十分同情帅克,“已经有很多人,老兵,新兵从他手里过去了。”

帅克被领到办公室,桌子上满是乱七八糟的文件,这后面坐着一个年轻的中尉,满脸凶相。

当他注意到帅克被士兵带进来时,便又恢复了希望,“啊哈”了一声。下士向他报告:“报告,中尉先生,在火车站有一个人没有证件,我们把他抓来了。”

中尉点点头,瞅他的表情,好像许多年前他早已预料到此时此刻要有帅克这个没有证件的倒霉蛋落网。因为无论是谁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帅克,都会得出如下结论:希望这种形象的人身上能带什么证件一点儿门都没有。这时候帅克呆呆地看着他,好像自己刚从天上或是外星球掉下来,用一种天真无邪而又惊异的眼光向四周打量着这个奇怪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居然需要他出示什么身份证之类闻所未闻、愚蠢的东西。

中尉盯着帅克,思量了一会儿,想着该对他说些什么。最后他终于决定盘问些什么。

“你呆在火车站干什么?”

“报告,中尉先生,我在等待一列开往布杰约维策的火车,我必须去九十一团,我是卢卡什上尉的勤务兵。可是他们赖着我说我企图扳动刹车器,让快车停下,于是带我去站长那儿挨罚,这样我非得和我的上司分手了。”

“我被你搅乱了,”中尉嚷起来,“你给我说得顺畅点儿,简洁些,别这么丢三落四,胡扯八道!”

“报告,中尉先生,我得像从旧棉被里掏棉絮似的一股脑全倒出来,好让你知道整个经过,正如死去的佩德利克皮匠教导儿子时常说的:‘要脱裤子,得先解皮带!’”

“我的上帝!”中尉长出了一口气。

“报告,中尉先生,我和卢卡什上尉一起坐上了应该把我们以最快速度运送到我军步兵九十一团去的快车,从上车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开始倒霉。先是丢了只箱子,后来——我可没说乱——后来出来个什么少将先生,脑袋上一根头发也没有……”

中尉气得气喘不调,可是帅克还是不停。

“我不明白什么事使秃头少将不高兴,那位让我当勤务兵的卢卡什上尉把我赶到了过道里。在那儿他们赖着我干了那些事,这个我刚才向您提过。在这些事弄清之前我被留在月台上。火车开动了,上尉和箱子,他自己和我的一切证件全跟着走了,我像一个孤儿一样傻傻地被遗弃在这儿,没有任何证件。”

帅克如此温柔可爱地望着中尉,中尉听着这个傻瓜的一切叙述,觉得他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

于是中尉便等快车开走后,把去往布杰约维策的所有车次逐一说给帅克听,问他干嘛不上这些车。

“报告,中尉先生,”帅克回答道,柔和的微笑显现在他脸上,“在我等下一列火车的空闲儿,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所以出了点儿小乱子。”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笨猪。”中尉心里想,“他倒真的挺诚实。我遇见到许多人,他们谁都不愿自动认罪,可是这一个却若无其事地坦白:‘我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结果错过了所有的列车。’”

中尉总结了一下自己的思考,最后对帅克说:“喂,你这个退化了的东西,你明白别人说你退化是什么意思吗?”

“报告,中尉先生,在卡德辛街和战场街的拐弯处也有一个退化了的家伙,他父亲是波兰的伯爵,母亲干接生婆这一行,他天天清扫街道,可是一进酒店就非让人家尊称他为伯爵。”

中尉觉得最好用一个巧妙的方法赶快了结这件事,所以坚决地说:“你给我听着,你这个笨蛋,你这只猪蹄,立即去票房处买一张票,赶快滚回你那该死的布杰约维策。如果我在这儿再一次地看见你,我就认为你是逃兵,处理了你,解散!”

帅克纹丝不动,他的手依然保持着敬礼的姿势举在帽沿儿边,中尉因此大声叫起来:“给我滚出去!你听见了吗?解散!巴拉涅克,你带这个蠢货去票房,然后替他买一张去布杰约维策的车票。”

不多久,巴拉涅克班长又一次在办公室露面。他的身后,帅克善良温和的脸孔正从虚掩着的门缝里往里面偷看。

“又出什么问题啦?”

“报告,中尉先生,”巴拉涅克班长用极其神秘的语调说,“他身上没有一文钱,我也是。他们又不会让他白坐车,因为没有什么证件证明他是去团队的。”

中尉没花多少精力就想出了一个解决这个问题的两全其美的办法。

“那么就让他步行,”他毫不犹豫地说,“如果他去晚了,就让他吃禁闭。我们才不管这么多呢。”

“什么办法也没有,兄弟。”巴拉涅克从办公室走出来,无奈地说,“你不得不走着去布杰约维策了,伙计。我们守卫室里倒还有几块发下来的面包,给你在路上当作饭食吧。”

半小时以后,也就是他们请帅克喝过黑咖啡,送给他面包,另外还有一些军用烟草以后,帅克就趁着漆黑的夜色离开塔博尔,同他的歌声一起装点夜空。

这是一首很老的军歌:

我们向着雅罗姆涅什永往直前,

信不信悉听尊便……

真是鬼使神差,布杰约维策本来在南面,可是好兵帅克却一直迈开大步向西走去。

他走在积雪的公路上,受着酷寒,军大衣把他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整个是拿破仑战败于莫斯科后存活的最后一个士兵,只是帅克还在心情愉快地唱着小曲儿:

我闲时出去散步,

进入一片葱郁的树丛……

在黑森森的被大雪覆盖着的森林里,在死寂的夜色中,歌声远远地传播出去,激起四村的狗叫。

帅克唱得烦了,于是坐在旁边的一堆碎石上,把烟斗点燃,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了远征布杰约维策的伟大计划,继续向前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