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帅克远征布杰约维策 (1)
踏遍小亚西亚的古代名将色诺芬,连老天都不晓得他还去过哪些地方,可他手中连一张地图都不拿。古代的哥特人完成他们的远征时也没有地形测量知识,一直向前迈进就是所谓的远征。这荒僻的地区,置身于那些一有机会就要锯下你脖子的敌人的重围之中,如果谁要有一颗像色诺芬那样的好脑袋,或者那些只有老天明白的不知是从里海还是从亚速海来到欧洲的强盗部族的脑袋,那他绝对能在远征中创造出真正的奇迹。
凯撒带领的罗马军团打到遥远的北国,又向加来海前进——这绝对没仅仅依靠地图指路。有一次他们为了多见识见识世面,便决定从另一条路回罗马,最终还是回到了家。这便是“条条大路通罗马”这句名言的由来。
当然,条条大路也都通布杰约维策。好兵帅克对于这点深信不疑。尽管他看到的不是布杰约维策地区而是米莱夫斯科村。
好兵帅克朝前不停地走着,做为一个好兵像米莱夫斯科这样一个小村又如何能动摇他有朝一日绝对能到达布杰约维策的信心呢?
帅克就是这样到了米莱夫斯科村西面的克维多夫。当他轮换着把所有在行军时学的军歌唱过一遍后,在克维多夫村前又不得不重唱一遍:
每当我们奔赴前线,
姑娘们都泪流满面……
一位老大娘从教堂回来,顺着克维多夫朝伏拉什方向一直往西走。她对帅克说:“当兵的,你好!你上哪儿啊?”
“老大娘,你好,我去布杰约维策找团队去,去打仗。”帅克回答道。
“可你走错路了,小伙子!”老大娘惊慌地说,“你永远也到不了那个地方——如果朝这个方向打伏拉什过,你应当照直朝克拉托维那边走。”
“我认为,”帅克恭敬地回答道,“从克拉托维也是能走到布杰约维策的。是的,这个弯儿遛得可不小,特别是像我这个急于赶回团队的人。我是绝对想按期到达的,但愿别出什么不痛快的事儿才好。”
“像你这样的淘气鬼我们那儿也有一个,他叫托尼切克?马辛库。本来应该到比尔森参加后备队,”老大娘歇了一阵接着说,“他是我外甥女的亲戚。他走了,过了一个礼拜,宪兵来找他,说他并没有去团队。又过了一个礼拜,他一身便服地回到我们这儿了,说是‘回来度假’。村长马上报告了宪兵队,他就被他们抓走了。他已经从前线写信回来,已经受伤了,一条腿没了。”
老大娘用怜惜地眼神望着帅克说:“小伙子,你到那边的矮树林子里等我。我去给你弄点儿土豆汤来,让你暖暖身子。你可以从这儿看到我们的小木房,就在小树林子后面偏右边一点点儿。你可不能直接从我们伏拉什村穿过去,那里有多得像雨燕一样的宪兵。从小树林子一直可以走到马尔琴。绕过戚若沃,那儿的宪兵可厉害啦,专门逮逃兵。你可以照直走过林子,到霍拉日乔维采附近的塞德莱茨去。有个心肠好的宪兵在那儿,他放每个人离开村子。你带着什么文书了吗?”
“没带,老大娘。”
“那你最好也别走那条路了,不如到拉多米什尔去。最好是晚上到那里,那时候所有宪兵都呆在小饭馆里面。从弗洛利扬涅克像后面往下那条街上有一面墙根抹着蓝颜色。你去打听一个叫麦利哈列克的大爷,他是我的堂弟。你代我向他问好,他会告诉你该如何才能走到布杰约维策的。”
帅克在小树林子里等了老大娘大半个钟头。好心的老大娘给他把土豆汤盛在罐子里带来,为了保暖,还用一块垫子裹着小罐。在喝了土豆汤后,帅克的身子暖和过来了。这时,老大娘又从一个布包包里拿出一大块面包和一块咸肉,塞到帅克的衣袋里,为他画十字祝福,还给他说,她有两个孙子也在布杰约维策。
后来她再一次详细地说了到达布杰约维策所必须经过和绕道的村庄名了;最后她还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克朗给帅克,好让他在去马尔琴的路上打点酒喝,因为到拉多米什尔的路程可不近哪!
帅克在老大娘的指点下从戚若沃朝东向拉多米什尔走去,心里想不管世界上哪一个方向都应该能走到布杰约维策。
有一个拉手风琴的老人从马尔琴开始与帅克结伴同行。那个老人是帅克为了到拉多米什尔这一段不近的路程去小酒店买烧酒时结识的。
那个拉手风琴的老人把帅克当作了逃兵,就替他出主意,要帅克和他一道去霍拉日乔维采,说他有个女儿嫁在那儿,他的女婿也是个逃兵。这个马尔琴的手风琴手显然是在瞎编。
“我女儿把她丈夫藏在牲口圈已经两个月了,”他哄帅克说,“你也可以藏在那儿,你可以一直呆在那儿,直到打完仗。两个人在一起的日子是不会寂寞的。”
在帅克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后,他发火了,朝左往地里走去,一边威胁帅克,说他要到戚若沃村的宪兵队去告发帅克。
傍晚,在拉多米什尔,在弗洛利扬涅克的雕像后面的街上,帅克找到了麦利哈列克大爷,向他转达了伏拉什老姐姐的问候,但这对老大爷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他一个劲儿地要看帅克的证件,这是一个相当固执的人,他喋喋不休地谈论着皮塞克地区经常有强盗、流氓、小偷出没。
“既然是从军队开小差出来的,不肯在那儿服役,就这样到处乱窜吧,能偷就偷,”他有意冲着帅克说,“他们几乎每个人都装出连一二三四五都数不清的一副清白相。”
“唉,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啊,”他看帅克从椅子上站起来,便又补充道,“如果一个人心里要是没有鬼,那就坐下来,让人看看他的证件。可如果他要是没有证件……”
“好吧!老大爷,再见啦。”
“再见!第二次还会碰到一个更笨的家伙。”
帅克摸黑走了出去后,老大爷还独自咕哝了好一阵子:“什么到布杰约维策找团队啊?那怎么是从塔博尔来的呀!这个浪荡鬼先去霍拉日乔维采,再到皮塞克,这不是环球旅行吗?”
走了一个通宵后,帅克在普津姆的地里遇到一堆干草。他扒开草堆,听到近处有个声音说:“你是哪个团的?现在要到哪儿去呢?”
“我是九十一团的,现在要到布杰约维策去。”
“什么?去哪儿?”
“那儿有我的上尉。”
听得出来,旁边不止一个人,而是三个人在说笑着。笑声停下来后,帅克就问他们是哪个团的。原来其中两个是三十五团的,一个是当炮兵的;他们都是从布杰约维策来的。
一个月前那两个三十五团的士兵从先遣连跑出来,而那个炮兵是从战争动员一开始就开了小差,草堆是他家的——他是普津姆村人。他夜里总是睡在草堆里。昨天在村里发现了这两兄弟后,他便把他们俩带到自己这儿来了。
他们都认为战争一两个月就能结束。他们相信,俄国人已越过布达佩斯,向摩拉维亚逼近。普津姆普遍这么传说着。早上天亮之前,那位炮兵的妈妈把早饭送来。两个三十五团的士兵准备到斯特拉科尼采去,因为他们当中的一位有个姑姑在那儿,那姑姑在苏希茨山后有个熟人,那熟人有个锯木场,便于藏身。
“要是愿意的话,九十一团的,”他们对帅克建议说,“也可以和我们一道去,别管你那位上尉了。”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帅克回答后,深深钻进草堆里去了。
帅克早上醒来后,发现那三个人已经不见了,在他的脚边放着一块面包。明显地这是那个炮兵留给他的。
穿过树林,帅克在史捷克诺遇到了一个年老的流浪汉,后者像迎接老朋友一样请帅克喝了一口酒。
“别穿着你这身衣服了,”他劝帅克说,“这身军服说不定他妈的会让你倒霉的。现在宪兵到处都是,你穿着这一身啥也讨不到。现在宪兵倒不抓我们了,他们专找你们这种人。”
“专找你们这种人。”他有信服力地又重复了一句,使帅克打定主意,根本不对他提起九十一团的事。他爱怎么想就随他去吧,何必又去破坏这位好心老人的幻想呢?
“你现在去哪里呢?”流浪汉过了一会儿又问道。这时他们两个人都点燃了烟斗,慢慢地绕着村子走去。
“我要去布杰约维策。”
“我的上帝!”流浪汉着实吃了一惊,“不要多大一会儿功夫,那里就会把你抓起来,你要想暖暖身子都做不到的。你得有一套脏得一塌糊涂的便服,还得装成一个残废才行!”
“不过,你也用不着害怕。我们一起去斯特拉科尼采、沃里尼和杜普,绝对能找到一身便服。在斯特拉科尼采有很多诚实的傻瓜,他们夜不闭户,白天更是从来不关门。趁现在是冬天,去哪个老乡家串串门儿,他们就会提供给你一身便服。你还缺些什么呢?鞋子你有吗?这样就只缺一件套在外面的衣服了,军大衣是旧的吗?
“是的。”
“那就留着吧,在农村也有人穿这个。你缺的是一条裤子和一件夹克。等我们有了便服之后,就要把原来的裤子和上衣卖给犹太人沃德尼亚尼的海尔曼。他收购公物,然后沿村贩卖。”
“今天我们去斯特拉科尼采,”他接着谈他的计划,“从那里走四个钟头就能见到史瓦尔岑堡老羊圈。那儿住着我的一位老朋友——老羊倌。我们就在他那儿过夜,早上再到斯特拉科尼采去,在那里给你弄套便服。”
在羊圈里帅克结识了一位和蔼亲切的老人,老人还记得当年他爷爷讲给他的关于法国人远征的掌故。老牧人大约比老流浪汉大二十岁,因此老牧人也像老流汉一样管帅克叫小伙子。
“事情是这样的,小伙子。”当他们正围着煮着带皮土豆的火炉坐着时,老爷爷开始说道,“当年我爷爷和你这个当兵的一样,也开过小差。可他在沃德尼亚尼就给逮住了。他们打了他一顿屁股,打得他皮开肉绽。唉,那还算是便宜了他哩。雅列什家的、普络季维附近的拉日茨鱼塘的看守人,老雅列什家的爷爷因为开小差,在皮塞克村挨了一梭子子弹。在皮塞克的垒墙上枪毙他之前,他们还让他受了士兵打乱棍的惩罚,打了六百棍,打得他恨不得用死来解脱自己的痛苦。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开的小差?”他泪眼汪汪的望着帅克问道。
“总动员之后,把我们送到兵营里的时候。”帅克回答说,他明白:因为自己穿着军服,老羊倌认为他是逃兵的看法是不会动摇的。
“翻墙逃跑的吗?”老羊倌好奇地问道。他心里显然是在想他爷爷越墙逃出兵营的情景。
“再没别的办法了,老爷爷。”
“看守很严吗?一定开枪了吧?”
“开枪了,老爷爷!”
“那你现在要去哪儿啊?”
“他疯了!一个劲儿要去布杰约维策,”流浪汉替帅克回答说,“你知道,年轻人不懂事,这是自己往刺丛里钻。我得教给他一两招。只要我们能给他弄到老百姓穿的便服就好混了。等熬到春天,就可以到庄户人家去干点儿活儿了,今年缺人缺得厉害。加上又闹饥荒,我听说,要把所有的流浪汉都抓去干地里的活儿,我认为还是自动的好。人手太少了,大家都会被榨干的。”
“你认为,”老羊倌问道,“今年仗还打不完吗?小伙子,你估计对了。长期的战争也打过好多回了。拿破仑战争,随后我听说过的还有瑞典战争,七年战争。大家都得到军队里去服役。这些人的骄傲程度连上帝都没法看,他们那长满胡子的嘴巴连羊肉都不乐意吃了。小伙子,他们不愿吃了!以前还有人来找我偷偷地卖点绵羊肉给他们,可是这几年,他们只吃猪肉和家禽,什么都要抹上黄油和油脂。上帝因为他们的傲气发火了,等到和拿破仑战争时期一样煮野菜吃时,他们这才明白过来。我们的那些老爷们都撑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史瓦岑堡公爵只知道坐着马车兜风;那个流着鼻涕的小公爵只会坐着汽车尽放油烟熏人。他们的嘴上会被上帝抹上汽油的。”
煮土豆的水开了。老羊倌沉默了一会儿后,又用未卜先知的口气说道:“我们的皇上是打不赢这仗的,一丁点儿希望也没有。因为,皇上不肯加冕——就像斯特拉科尼采的教书先生说的那样。常言道:谁想嘴边上有蜜,就让他抹上吧。(谁想阿谀奉承就请便吧。)像你这样一个老混蛋,既然答应加冕了,就该说话算数呀。”
“也许,”流浪汉插嘴说,“他现在会想个法儿补上这……”
“这会儿谁还会理他这个茬儿,小伙子?”老羊倌气呼呼地说,“等到我们老乡在斯科奇采相聚时,你去看看吧。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亲人在军队里。你去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吧。他们说,这场仗打完后,自由便来了,皇帝的宫廷不会有了,皇上本人也不会有了,公爵们的庄园将会被没收。就因为说这些,宪兵们抓走了一个叫柯希涅克的人,说他在进行煽动。哟,现在的宪兵可真有权哪!”
“以前他们就有这么大的权力的。”流浪汉说道,“我记得在克拉德诺有一个叫罗特尔的宪兵大队长,突然养起人们所说的那种带狼性的警犬来,这些受到训练的警犬什么都探得出来。从那时起,克拉德诺地方的大队长屁股后头就跟着一大群训练这种警犬的教师爷。他们给这些警犬专门弄了一所房子,那些狗在那里过得和伯爵一样舒服。这位宪兵大队长突然想要拿我们这些可怜的流浪汉来做训狗的试验品。于是,他下令宪兵队在克拉德诺全区拼命搜捕流浪汉,抓到后直接送到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