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奢华如同金窟,铜灯明灭,光影沉浮,白檀香雾斜烟横,模糊显出一抹白影。
盛装丽人独自坐在镜前,正在揽镜描妆。
那是从西土进贡的水晶镜,光可鉴人,效果比铜镜好得多,全国只有这么一面。不止镜子,摆在梳妆台上的一切几乎都是珍品中的珍品,哪怕最不起眼的一朵绢花都是金银丝线织就。
九尾火凤的地毯上铺开雪白的烟罗,长长裙摆之下微微露出一点描金凤履,玄金双色的底,银边,穿线缝珠,缀着最洁白的羽毛。顺着裙上金色花瓣的芙蓉花一路向上,是略显丰盈更增风情的腰肢,乌黑如木的长发之上珠环遍布,却全是素银制作,浑身上下白得如同雪人。
佳人下巴微微扬起,眉目之间带着天生的矜贵,她抿匀唇上的殷红口脂,又往眼角淡红胭脂之上扫了淡淡的金色,一双隐有金光的眸子顿时更加威严高贵,衬得眼神媚而毒。
纤细十指肌肤莹白,指尖修剪齐整犹如珍贝的指甲上十朵金色莲花,最后一一套上尖而长的黄金护甲。
哪里传来悠长的钟声,如泣如诉,哀恸凝重,整整八十一声。
百年****,天下一统,登基为皇的璃王亲定《礼典》——帝崩,哀钟八十一响。
女子听见那若有若无的哀戚钟鸣,失神片刻,随即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她终于起身,最后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很好,完美。
这莲花图样她已经有五年不敢再用,到了如今……她想起那个人怒声斥责自己不配以莲作饰的样子,不屑地冷笑起来,转身向外行去。
大批的人在她面前麦子一般伏倒,她看也不看地昂首走过,甚至有些无聊地思索……丧仪过后还有几天是新帝的登基大典,晋封太后时该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配什么样子的首饰。
后宫女人太多,皇帝……不,先帝曾经下令废除殉葬制,她该寻个什么由头将这批女人杀掉,阴气过重引得宫中八岁的小皇帝夜不安枕?这个理由不错……
女子一双秀美愈发高挑,嘴角已不由越扬越高,天空之中却陡然落下一尊巨大的棺材,晶光灿烂,险些砸中她的脚尖。
“砰”一声棺盖滑开,露出一截金色如锦的长发,和一只苍白的手。宫中先帝命人专门密制的不腐香的香味,浓郁地飘散开来。
“护驾!护驾!”女子跌坐在地,惊声尖叫,美丽脸庞因为极端的恐惧而扭曲。长长的护甲用力划过,留下道道凌厉的艳光,似要挥开不存在的妖魔。
那只僵硬如同石头的手缓缓动了动,女子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浑身疯狂颤抖。
一道人影机械地从棺中坐了起来,金色长发挡住了她的面容,露出尖尖的下巴和漆黑的唇。她转头时脖子上的关节发出咯吱的声音,冲她露齿一笑,齿间寒光闪烁,“鸠占鹊巢,害我夫君,杀我爱儿,别来无恙,蕉——夏——怜?”
“啊!”
蕉夏怜猛地睁开眼,险些从床上一蹦而起,她剧烈地喘息,背心衣衫已被冷汗湿了一大片。
守夜的绣嫱急忙从床下爬起来,一抬头就看见主子披头散发之间一双猩红的眼,差点吓得晕过去。她吞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上前握住女子的手,“娘娘,娘娘,又梦魇了吗,可要奴婢去传太医?”
“上官紫萱,别过来!”蕉夏怜陡然看见眼前出现一片黑影,浑身一震,一把抓起床头的杯盏就砸了过去,颤声惊叫。绣嫱不敢躲,雪白的额头硬生生砸出一个血口子,只低声唤了一句“娘娘”。
另外一个宫女绣伊匆匆点燃宫灯,端来参茶,“娘娘,青冥大长公主仙逝已经五年了,如今是瑾国隆德五年。”
火光一闪,殿中亮了起来。
蕉夏怜眯了眯眼,终于看清面前的人,白襦青裙,是个面容普通的宫女。
宫南傲死后,她将原来的十八美以各种各样的名头杀了个干干净净,如今这些人都是她自己培养的心腹。
她浅啜了一口参茶,缓缓放松下来,声音还有些发颤,“拿镜子来。”
绣伊不解,却不敢有任何疑问,垂头去拿,用眼角暗示绣嫱退下,先去包扎伤口。
蕉夏怜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睛下面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看起来极为憔悴,和梦中之人完全是天壤之别。
隆德五年啊……原来已经五年了。
四国归一,宫南傲死了,雁落玄死了,霏霏死了,上官昭璃重伤卧床近乎两年,而她已经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甚至很快就将成为太后。
前两年上官白以摄政王的身份代理朝政,自从上官昭璃伤好便亲自理政,于权力之上将她钳制得死死的不说,就连夫妻之间基本的相敬如宾都没有。
后宫之中女人依旧只多不少,她为了她的后位和她的儿子,日日和一群女人斗得你死我活疲于奔命,他却根本连她的宫室都不曾主动踏足。
上官昭璃,本宫才是你的正妻,上官灼皓才是你的儿子!你把那个贱人的尸体封于冰棺伴于身侧,把那个贱人的儿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算什么?!
铜镜砸于地面,“喀擦”一声摔得粉碎。
“皇帝还是宿在瑾宫吗?”
“回娘娘,是。”
蕉夏怜攥了攥拳头,声音已经平静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把皓儿抱起来,就说他梦魇受惊,带上一起去请皇帝看看吧。”
绣伊一怔,“娘娘,这么晚了……”
蕉夏怜淡淡地睇了她一眼,绣伊恭敬地退了下去,“奴婢去唤小皇子起身。”
这个梦是个预兆,看来有些准备,该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