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凉风,外加一轮残月。
庭园之中很快就摆开了全副的皇后仪仗,白日里华美高贵的熠熠金红之色沉浸在森森夜色之中,逶迤如漫开一条血河。远处有更鼓的声音传来,一声声沉闷而凝重,宛如擂在人的心上。
蕉夏怜眼角冷淡地扫过阶下一脸隐忍的众人,嘴角不动声色地翘了翘,夜深又如何,凭她母仪天下的高贵尊荣之身,媲美日月,自当如此。她伸出手,近乎拉扯地牵住一旁一名身形纤秀单薄的少年,一手搭在和凤宫首领太监薛禄贵的肩上,雍容迈步。
那少年似乎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出着神,被陡然一带险些绊了一跤,惊慌地站直身体之后,狼狈无措地攥了攥衣角。
蕉夏怜眉头一拧,眼底滑过一丝隐秘的不耐,随即半弯下身,放柔声音慈和道,“皓儿,母后在这呢,不怕啊……”
那尾音拖得微长,显出一种奇异的阴冷,上官灼皓浑身一颤。
蕉夏怜见他失仪,也不曾责怪,怜惜地叹了一声,转头对绣伊道,“本宫的孩子都给吓得神智不清了,可怜这么小小的人儿就夜不安枕……你说,若是皇上多来几次,指不定这梦魇之症就好了。”
“回娘娘,奴婢会去太医院叫人来给殿下诊脉,可是后宫素来阴气重,若无真龙阳气压制,只怕也没有作用。”绣伊恭敬地回答,脸色平静,两只眼睛只盯着面前的地面。
斑驳的青黑树影投在脚前,姿态细长狰狞,好像束缚着什么魍魉鬼魅,正在叫嚣着要挣破枷锁。
皇后凤体安泰,皇长子梦魇难眠。
谁都不要记错了。
蕉夏怜满意一笑,重新执起上官灼皓的手,向宫门行去。
上官灼皓个子很高,也很瘦,寻常五岁孩子这时候还带着婴儿肥,宽大的浅黄锦衣裹在他身上却让他显得弱不胜衣。披散的黑发挡住了他半张脸,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没有和蕉夏怜并排而行,手虽然被紧紧握着,却不像同龄孩子在母亲身边一样下意识去依赖和亲昵,反而显得怯懦和畏缩,透着神经绷紧的诡异感。
一声小动物般轻而低的呻口今从口中溢出,瘦弱的身体风中枯叶一般起了瑟瑟的颤抖。
疼……很疼。
蕉夏怜尖利的护甲在他白细的手心划开了一道口子,锋利的尖端因为行走时不时顺着伤口刺进去,无意识般在那条血缝中勾挑。
上官灼皓将头低得更低,没有因疼痛而挣扎,只是顺从地走着,像一尊细线操纵之下没有生命的偶人。
……
出人意料,瑾宫外面竟然没有任何人守卫,甚至连守夜的太监也不曾有。
蕉夏怜眸色渐深,瞳孔之中有金光一掠而过。
她脚步顿了顿,脸色蓦地一白,突然甩开上官灼皓,从薛禄贵手中夺过一盏宫灯,大步向前走去,步伐匆匆脸色焦急,“怎么没有人,伺候的奴才呢?皇上万金之体,若出了事可如何是好,皇上,您应臣妾一声,皇上!”
隐藏在浓墨一般的黑暗之中的树荫起了阵阵波澜,蕉夏怜无声地冷笑一下,言字诀无论换几波人,永远都是这么一个鬼鬼祟祟的作风。她脚下不停,装作担忧龙体惊慌之下大失分寸,闷着头一口气冲进了瑾宫之中。
反正此刻上官昭璃不能责罚于她,她倒要看看这瑾宫之中藏着什么温香软玉狐骚鬼魅,让他这么魂不守舍!
“嘎吱”一声,两扇雕刻精致的门被人狠狠推开,月光立刻扫开一大片银白扇影,蕉夏怜举高手中的宫灯,毫不犹豫向前一探,立即将宫殿正中的两道人影照得清清楚楚。
贴地盘旋的幽风猛地大了起来,廊间的重重纱帘被呼啦啦吹起,树叶簌簌地颤动,让人想起传说中幽魅的笑声。
宫灯“啪嗒”一声坠落在地,火舌立刻舔上描画精致的绫纱,熊熊地烧起来。
蕉夏怜向后退了一步,双颊惨白,这回明显不是做戏,连唇上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尽。
晶光灿烂的冰棺,毫无生气的人。
颀长清隽的身影倚棺靠坐,青年帝王半侧着脸,更显得肌肤苍白,气质清冷,一头银白长发倾泻而下,凝尽雪光一般的白,仿佛整个人都化作了冰雕玉魄。
这本该是极端的俊美,他的身上却没有冰和玉的干静和剔透,只有冷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冷寂,死寂,无际,好像隔开一个没有活物存在的空间,让人看见大雪茫茫,似有似无触摸到刻骨苍凉。
黑曜石般冷峻漆黑的眼淡淡地看过来,明显早已得到了暗卫的通报,瞳仁一闪间的钢蓝厉色如同最锋利的钢针。他看她的眼神根本不是丈夫看妻子的眼神,甚至不是皇帝在看皇后,而是一个毫无生息的死物,看着另一个即将成为死物的存在。
“皇……皇……皇上……”蕉夏怜却已顾不得计较这些了,她牙齿咯咯碰撞,双眼大睁,惊恐至极地瞪着他的胸口。
怎么会,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青冥大长公主薨后不是已经下葬萱陵了吗,她噩梦之中的场景,怎么会真的出现在眼前?!
上官昭璃感觉到她眼神的落点,嘴角一勾,终于有了些活人气息,扬起一个近乎宠溺的笑来,看在蕉夏怜眼中却让她毛骨悚然。
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怀中女子的长发之上,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瓷,温柔得能让所有女子心弦颤颤,他嘘了一声,声音空洞幽远。
“你静些,丫头还在睡呢,吵醒了她朕可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