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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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2)

第二十六章 (2)

“是的!您说了:是的,卡捷琳娜?谢尔盖耶夫娜!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我爱您,是说您相信我……还是……还是,我真不敢说下去了……”

“是的。”卡佳又说一遍,这一次他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抓住她那双秀丽的小手,高兴地喘息着,把它们紧贴到自己的心口上。他几乎站立不住了,一个劲地叫着:“卡佳,卡佳……”她有点天真地哭泣起来,却又暗自嘲笑自己的眼泪。谁没有在自己心爱的人的眼睛里看见过这样的眼泪,他就没有体验过,一个人在世界上会感到多大的幸福。由于感激和羞涩,他也屏息静气,凝然不动了。

第二天清晨一早,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让人把巴扎罗夫请到她的书房,强颜欢笑地交给他一张折起来的信纸。这是阿尔卡沙的一封信:他在信中向她的妹妹求婚。

巴扎罗夫迅速地看完信,他尽力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出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幸灾乐祸的感情。

“怎么样?”他说道,“您好像昨天还认为,他爱卡捷琳娜?谢尔盖耶夫娜只是兄弟之爱。现在您打算怎么办呢?”

“您看我该怎么办?”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仍旧笑着问。

“我认为,”巴扎罗夫也笑着回答,虽然他根本没有什么可高兴的,而且一点儿也没有像她那样笑的意愿。“我认为,应当给两个年轻人祝福。从各方面来说这都是很好的一对:基尔萨诺夫的财产是相当不错的,他是父亲的独生子,而且父亲是个好心肠的人,不会反对的。”

奥金佐娃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不停地变化着。

“您认为?”她说,“怎么办呢?我不认为会有阻拦……我为卡佳……也为阿尔卡沙?尼古拉伊奇高兴。当然,我要等他父亲的回信。我让他本人去对父亲说吧。您看结果还是我昨天说得对,我告诉您,我们两个都是老人了……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呢?这真让我奇怪!”

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又笑起来,而且马上转过脸去了。

“今天的年轻人变得太狡猾了,”巴扎罗夫说罢也笑起来。“再见吧,”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又说,“愿您以最令人愉快的方式了结这件事,我会在远方为之高兴的。”

奥金佐娃迅即向他转过身来。

“莫非您要走吗?为什么您现在不能留下来呢?请留下吧……同您谈话使人愉快……就像在深渊的边沿上。开始有点儿胆怯,过后勇气就来了。请留下吧。”

“谢谢您的邀请,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也谢谢您对我的口才的称赞。但是我认为,即使这样我已经在非我所属的环境中周旋太久了。飞鱼可以在空中呆上若干时间,但是接着就应扑通一声落入水中,请让我也回到我的本性的环境中去吧。”

奥金佐娃看了看巴扎罗夫——苦涩的微笑牵动着他苍白的面容。“这个人爱过我!”她想到。她有点怜惜他,同情地向他伸出手。

他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他说着,向后退了一步,“我是个贫穷的人,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接受过施舍。再见吧,祝您健康。”

“我确信,我们不是最后一次见面。”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说道。

“人世间什么事没有呢!”巴扎罗夫答道,说毕躬身行礼,走了出去。

“这么说你想给自己垒个窝了?”同一天他蹲着整理皮箱时对阿尔卡沙说,“有什么说的?好事一桩。不过你不该耍心眼。我原以为你是完全做另外一种选择呢。也许,这连你自己也吓了一跳吧?”

“同你分手的时候,我确实没有料到会有这件事,”阿尔卡沙回答说,“但是你自己为什么也耍心眼呢?你说:‘好事一桩’,莫非我不知道你对婚姻的看法吗?”

“唉,亲爱的朋友!”巴扎罗夫说道,“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呢?你看我在干什么:皮箱中有个空地方,我就往那里塞把干草,我们人生的皮箱中也是这样,用什么东西把它填满都行,只要别空着。请不要生气,你大约还记得,我一向对卡捷琳娜?谢尔盖耶夫娜的看法。有的小姐只为会聪明的叹息而得到聪明的名声;而你这一位却能保护自己,而且保护得连你也抓在她的手里了,——不过,倒也应该这样。”他关上箱盖,便从地板上站了起来。“现在要分别了我对你再说一遍……因为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们要永远地分别了,这你自己也感觉得到……你做得很聪明;你生来就不是过我们这种痛苦、艰辛、贫穷的生活的。

你既不能胆大妄为,也不能心狠手辣,你所具有的是青春的勇敢和青春的热情。对于我们的事业这没有用。你们贵族弟兄,除了高尚的驯服和高尚的激昂,不可能达到更高的程度,然而这都算不了什么。比如你们不会打架,可是已经幻想自己是条好汉,而我们是要打仗的。是的,我们的尘土能把你的眼睛呛瞎,我们的泥污会弄你一身肮脏,况且你不会进步到我们这样,你总要情不自禁地欣赏自己,你很高兴自己骂自己,可是我们觉得这很无聊——让我们见识一下别的人吧!我们要摧毁他们!你是个很不错的人,但你毕竟是个软弱的人,自由主义的小少爷,像我父亲说的,如此而已(此句是用俄语拼出的法语et voilà tout(如此而已)。)。”

“你要同我永别了,叶夫盖尼,”阿尔卡沙伤心地说,“你对我就没有别的话了吗?”

巴扎罗夫挠了挠后脑勺。

“有,阿尔卡沙,我有别的话,不过我还是不说了吧,因为这是浪漫主义,这意味着过于感情用事。你赶快结婚吧,把自己的窝造好,多生几个孩子。他们将是聪明人,因为他们生得正是时候,不像你我。唉!我看见马已套好了。该走啦!我同所有人都告别了……还有什么呢?拥抱一下吗,是吧?”

阿尔卡沙一下扑到他过去的教师和朋友的脖子上,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止不住地涌出来。

“这就叫年轻吧!”巴扎罗夫平静地说,“我寄希望于卡捷琳娜?谢尔盖耶夫娜。你瞧吧,她会好好安慰你的!”

“永别了,老弟!”坐上马车之后,他对阿尔卡沙说,又指着并排停在马厩房顶上的一对寒鸦说:“这就是你的样子!好好学习吧!”

“这是什么意思?”阿尔卡沙问。

“怎么?难道你对自然界的事竟这样无知还是你忘了,寒鸦是最可敬的、成双配对的鸟?这是你的榜样!……再见吧,先生!”

马车隆隆响着,向前驶去。

巴扎罗夫说的是实情。晚上,阿尔卡沙同卡佳谈话的时候,已完全忘却了他的教师。他已经开始服从她,而卡佳也感觉到这点,她并不觉得奇怪。他第二天应该回玛里伊诺去见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安娜?谢尔盖耶夫娜不愿意打搅年轻人,只是出于礼节才没有让他们过久地单独在一起。她宽宏地让公爵小姐走开了,他们即将结婚的消息使她大哭大闹,大发雷霆。安娜?谢尔盖耶夫娜起初担心,他们幸福的情景会让她多少觉得有点儿沉重感,但是结果完全相反:这种情景不仅没有让她感到沉重,反而引起她的兴趣,最终使她变得仁慈起来。对此,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既高兴又悲伤。“显然巴扎罗夫说得对,”她想到,“好奇,只是好奇而已,既爱好安宁,又自私自利……”

“孩子们!”她高声说道,“怎么,爱情是故意做作的感情吗?”

然而无论卡佳还是阿尔卡沙都没有明白她的话。他们在她面前很难为情;他们脑子里总忘不了身不由己偷听到的那番谈话。然而安娜?谢尔盖耶夫娜很快使他们平静下来了,这件事她不难做到:因为她本人已经平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