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大学语文(2008C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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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人类命运、未来的责任和使命意识的表征(7)

无名湖名不符实,不但没有湖,连水都没有。也许很久很久以前,那里是有湖的,就和错那的情况一样,不但有湖,可能还有金鱼,有白色的天鹅。但是现在,无名湖最着名的是风,又大又冷又硬的风,长着大魔爪的风,挥着利剑的风,吹着石头满山跑都不算了,还经常把连队的房顶掀掉,扔进山沟里,或者撂到边境那边去。为了固定住哨所的房子,官兵们在每个铁皮屋的四角,都用铁丝拴着大石头坠着。成为一道独特的景观。别看事情简单,还需要点儿技术呢,那些石头重了不行,铁丝容易断,轻了也不行,抗不住风,一定要恰到好处。

C 大校告诉我,他那年去无名湖的时候,还没有任何能通车的道路。他就从X 出发,步行了15公里(耗时四个多小时),抵达了无名湖。在无名湖工作结束后,他要去WD。他就问战士们从无名湖下到WD 需要多长时间,战士们说,只需要40分钟。C 大校就给自己暗中预定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他想自己年纪大了,又从来没走过,肯定得比战士多花两倍的时间才行。

可没想到两倍都不够,他花了三个半小时才走下去的,而且到最后是由战士们搀扶着的。整整三个半小时,人就在那些龇牙咧嘴的岩石上跋涉,没有一米的平地,只能一点点拽着绳子慢慢往下走。

他说,不瞒你说,到后来我的腿简直就不像自己的了,根本控制不了了。

刚开始,我还假装拍照片,停下来站一站,歇口气。可是根本无法站稳,双腿抖个不停,得靠两个兵扶住我的腿,另外两个兵扶住我的肩,我才能举起相机。后来我也就不再假装了,走5分钟,就坐下来呼哧呼哧大喘气,再走。

由此一想,驻守在那里的战士真是了不起,他们不但忍受住了艰苦的生活,还锻炼出了超凡的体格和胆量。他们从无名湖下到WD只需40分钟,从WD上到无名湖,也只需一个多小时。

关于无名湖哨所,C大校还讲了两个细节。

第一:由于上山的路太陡,给他们运粮食的马总是走得满身大汗,汗流马背,然后一滴滴地渗到装米的麻袋里去。由此,每一袋米都充满了马汗的味道,无论怎样淘洗都洗不掉,在那里吃的米饭,全是这种味道。当然,C大校说这样的情形在其他一线哨所也有。

第二个细节:C大校和工作组离开连队时,连队派了好些兵护送他们。C大校说,不要去那么多人了,下去上来的,太辛苦了。不想连队干部小声告诉他,这对战士们来说,是美差,都争着想去。虽然爬上爬下很累,可毕竟能走出他们成天蜗居着的小天地,能看到树,看到溪水,能新鲜一阵子啊。

我听了之后,又犯女人心软的毛病,就问,为什么不能把这个点往下移8公里呢?那战士们不是好过得多?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太幼稚了,不,是太愚蠢了。

C大校简洁地说,不行。我们的哨所只有在那个高度上,那个点上,才能很好地监控对方情况,才能应对敌人的不断蚕食。再说了,无论哪个哨所都艰苦,都不可能享受的。WD也有WD 的苦。

我说WD能苦到哪儿去呢?环境那么好。

C大校说,我只跟你说一点,WD晒不到太阳。一年有300天的大雾,潮湿得不得了。你知道不知道,WD连队有个特殊编制,就是晒被员。

“晒被员”?这让我好奇。后来一位参谋告诉我,WD常年大雾,难见太阳。战士们虽然住在吊脚楼里,也躲不过潮湿的浸入。雾是无孔不入的,即使不开窗户,它们也会从一些墙壁的缝隙中涌入。墙壁渗水珠,房顶上也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官兵们洗了衣服从来没有晾干过,只能用火烤干。盖的被褥更是常年潮湿阴冷。每天晚上睡觉,不是被子温暖身体,而是身体烘烤被子。烤干了,第二天又被雾水浸湿。所以WD的兵,几乎个个都有关节炎。

所以WD的连队,就有一名晒被员。

晒被员可不好当,必须动作麻利、反应敏捷,抓住太阳突然出现的那一刻,把连队所有的被子都抱出去,抱到有阳光的地方铺开来。再在太阳离开前迅速将所有被子收回去,免得雾气来了白辛苦。WD连队就发生过晒被员为了赶着晒被子和收被子,累昏过去的事情。

所谓镇守边关,在他们那里是非常具体,非常感性的。体现在每一个白天,每一个夜晚,体现在吃什么样的饭喝什么样的水。过什么样的日子,是天天吹风的日子,还是天天下雨的日子,在他们是不可选择的,只能接受和面对。

离开WD时,我再次遥望对面那郁郁葱葱的山峦。遥望那个我看不见的艰苦哨所,遥望那个在地图上没有名字、小而又小的地方。我为自己不能上去看一眼感到遗憾,感到歉意。我只能在这里,在纸上,向他们致以遥远的但却是非常真诚的敬意。

7.孤岛墨脱

L 这个山沟,总让我想起林芝、米林、察隅,还有亚东。回到成都后,我把一张我拍的L 的照片作为电脑桌面,看见的朋友问,这是青城山吗?的确,你待在这样葱绿的山沟里,根本感觉不到是在西藏,连绵的雪山,寸草不生的荒原,那是一般人脑海里的西藏。事实上,西藏什么样的地形地貌都有,非常之全。雪山荒原不必说了,也有原始森林,也有大草原,也有河谷平原,也有湿地,也有沙漠,也有冰川,也有土林,还有郁郁葱葱的青山。就气候来说,有典型的高山气候,如错那,有高原亚寒带气候,如藏北,有亚寒带湿润气候,如林芝米林,也有温带、亚温带气候,如拉萨山南。最有意思的是,也有亚热带气候,想不到吧?那就是墨脱。

墨脱是西藏一个很特别的地方,位于西藏的东南角,面积只有3万多平方公里,平均海拔只有1000多米。待在那种地方,你说感觉不到西藏,那是真的。

16年前,我跟随我们军区摄制组坐直升机飞进墨脱时,中国人知道墨脱的没几个。不要说别人,就是我们成都军区,进过墨脱的人也屈指可数。我因此很骄傲,常常向人吹嘘,自己去过墨脱,是坐在直升机上的,具体地说,是坐在大米袋上飞进墨脱的。在飞进墨脱的半个小时行程中,我看见了春夏秋冬四个季节的景色,看见了雪山,看见了山林,看见了沙漠,看见了河流,最后看到了郁郁葱葱的亚热带景色。

那个雪山,便是多雄拉雪山,海拔4800米。它像一道坚实的屏障,挡住了西藏高原的严寒和风雪,也挡住了墨脱与外界的通道;而在墨脱的南面,与印度接壤,孟加拉湾的热气流令它有了温暖湿润的亚热带气候。

我当时是12月份飞进去的,穿着毛裤羽绒衣,一下飞机简直热坏了,连忙轻装。一眼看见营区的房前屋后,到处开着蔷薇花,真感觉到了世外桃源。

四周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我们去门巴人聚集的背崩乡走访,一路看见树上挂着无人采摘的黄澄澄的柠檬,还有芭蕉丛、橘子树。走进村里,房屋多为木头搭建,家家门前堆着高高的柴火,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很是热闹。一些孩子看见我们的记者扛着摄像机,也拿起木棍扛在肩上学样子。妇女们围着井台在洗头洗衣服,见到我们有说有笑的,一点儿不拘谨。因为日照厉害,她们在井台上盖了个凉棚。那气候,那植被,那感觉,简直有点儿像西双版纳。

墨脱可以种水稻,岂止是水稻,它四季如春,雨水充足,阳光也充足,种什么长什么。可惜由于交通闭塞,墨脱的发展非常缓慢,至今县城里没有汽车,也没有自行车,所有的交通工具就是两条腿,不要说走出墨脱,就是从墨脱下面的乡走到县城,也得翻山越岭好几天。

墨脱的确如孤岛般孤独。

可是今天我上网一检索,关于墨脱的文章,竟然有8万多篇,很多人不光是知道,还走进走出。仅仅是记录走进墨脱的文章,就有几千篇。现在这些旅行者可真是厉害。显然墨脱已无法安宁了,无法“藏在深山人未识”了,我也没什么可炫耀的了。

不过我还是想讲讲墨脱。

我相信那些去过墨脱的探险者、旅行者,恐怕很少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墨脱不仅仅是孤岛,还是边境线。有边境线,就得有人守卫,就会有我们的边防军人。

墨脱的海拔落差很大,最低处740米,最高处4800米。这样一个落差,便是很难修通公路的主要原因了。要进墨脱,那路完全没有一寸平缓的地势,悬崖峭壁重叠,急转弯一个接一个,加上着名的雅鲁藏布大峡谷主体段都在该县境内,急流险滩处处。走这样的路,人要借助手,骡马得来回倒腾它们的蹄子,稍不慎,就可能跌下深渊。有人说,鲁迅先生关于“路是人走出来的”那句名言,在这条路上无效。千百年来,有多少人踩马踏,它仍成不了路。

除了危险,还有非常可怕的蚂蟥区。有位连长带着狗去巡逻,经过蚂蟥区时,狗竟被蚂蟥活活咬死了,光鼻孔里就拽出20多条。他自己也伤痕累累。

战士们行军经过蚂蟥区,衣服被咬成网是常事。除了蚂蟥,还有毒蛇和毒蚊。

曾经有两位去墨脱演出的西藏军区文工团的演员,因被毒蚊叮咬感染而死,还有一位战士夜里站哨,被眼镜蛇袭击而死。

那不是路,是鬼门关。

这样的“路”,对探险者来说,也许是刺激,对守卫在墨脱的边防军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在正常的训练巡逻生产戍边外,每个人都必须冒着生命危险行走那条不是路的路。据统计,墨脱的每个战士在服役期间,平均每人每年要在那条路上往返14次,而且负重50斤左右。

不管那条路有多么难走,他们所有的粮食供给,都要从那条路进来,而且官兵探亲,上学,开会,等等,也都必须从那条路出去。上级领导检查工作,记者们采访,也都必须从那条路进去。他们所吃的苦头不用我写,随便一想都能知道。

C 大校告诉我,林芝分区参谋长的李光志,就多次走过那条路,多次去墨脱蹲点。有人对他往返墨脱数次而安然无恙表示诧异,说他有“特异功能”,这位黑瘦的参谋长听了大声说:

“胡球扯!我这副脚板,是靠向共产党叩长头的信念给磨出来的。在这个地方当官,走不了墨脱路跟雄不起来差不多,丢人!不要以为墨脱路边上随处可见的白骨都是壮士留下来的,没那回事儿,也有相当部分是懦夫的尸骸!”

很精彩。可惜我没见过这位好汉。

我那次去墨脱,见到了边防营李营长。黑黑瘦瘦的,话不多。记者们告诉我,他已经在墨脱干了十几年了,是个墨脱通。当时我来不及采访他,只在营房前与他合了影。在我走后的第二年,他的妻子儿子来探亲。按以往,是他走出墨脱到林芝分区与妻子儿子团聚。可当时正赶上训练,他脱不开身,分区司令员就特许他的妻儿搭乘直升机飞进墨脱。不想进去容易出来难,返回时,怎么也等不到飞机了,李营长只好带他们走出墨脱。儿子才6岁,只能背着。妻子边走边哭,哭了一路,说,你在这里太苦了,跟我们回家吧。李营长就反复说,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以后会好的。再苦,这里也是我们祖国的土地啊。

1962年解放军到墨脱时,墨脱一座桥都没有。悬崖峭壁尚可攀登,大江大河怎么飞越?百姓们只能靠牛皮筏子或者空中藤索过河,每年都有很多人葬身河谷。1963年,解放军决心在雅鲁藏布江上建钢索桥。12根长300米、直径4厘米的主钢绳,是靠75名身强力壮的战士扛进墨脱的,整整走了100天。怎么把钢索牵引过江?又是一个难题。当时负责修建大桥的副团长李春想出一个办法,用大炮打。选用82门迫击炮,卸去弹头的引信,经过准确计算,将牵引用的粗麻绳一根根打过江去,再结成网,然后借助绳网将钢索牵引过江,再铺上木板,拉上两侧的保护网,恐怕众多的桥梁工程师都没听说过吧?1964年国庆节,墨脱的第一座钢索桥建成,命名为解放桥。之后,墨脱官兵用同样的办法在境内修了12座这样的钢索桥,还架设了86座小桥。

我想这样的建桥法,应该写入建筑史。

由于不通公路,墨脱驻军的粮食供给如果完全靠空运的话,每斤大米比肉还贵,得16元1斤,副食得18元1斤。若靠民工骡马队运输,也很昂贵,何况还常常发生人死马亡的事。

墨脱官兵于是自己动手,生产粮食。1988年第一次开荒,就在百姓们称为“狗熊窝”的地方,开垦出了60亩荒地,当年就种出水稻两万斤。后来又开垦出50亩荒地,种出水稻、玉米等粮食六万余斤。另外还种了大量的蔬菜,栽种了果树,还养猪养鸡。大大减少了运输量,也改善了生活。

1985年中国军队大裁军。消息传到墨脱时,百姓们着急得不行,生怕墨脱的驻军会被裁掉。门巴族,珞巴族,藏族,都推选出有威望的老人,举着火把连夜赶到县城,要求县政府打报告,把解放军留住。妇女和孩子成群结队地来到营区,眼泪汪汪地拉着官兵的手恳求他们不要走,来软的;那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则来硬的,扛着斧头,提着弯刀,在桥边日夜守候,一旦解放军撤离,就砍桥断路,强行拦住解放军……

百姓们如此信任解放军,依赖解放军,那都不是无缘无故的,是几十年来点点滴滴积累成的。军队修路架桥,教百姓科学种粮,帮百姓办学校。墨脱县的干部,三分之二都是部队小学毕业的。县长就是第一届毕业生。